小說:孤城掩紅妝作者:柳葉時間:2020-09-05 09:38:38
耳邊嘈嘈雜雜,似乎隱約還有哭泣的聲音。
陳沐沐揉著發(fā)燒沒好漲疼的腦袋,滿心火氣睜開眼睛。
“大清早嚎什么嚎,哭喪不成,再叫就把你們家天花板都拆了!”
怒氣沖沖的話從胸口蕩出去,卻生生在喉嚨間卡住,勉強發(fā)出輕微的一道呻吟。
“唔。”
虛弱到變聲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陳沐沐捂著嘶啞干涸的喉嚨,待看到自己枯瘦如雞爪的手時,盈滿怒氣的眸光微微一滯。
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沒有這么細(xì)這么小。
再環(huán)顧四周,漆黑潮濕的屋子雖說不上四面漏風(fēng),卻只能堪堪避雨。屋里的擺設(shè)簡單,幾乎除了她躺下的這張床以及一張歪歪晃晃的桌子外,再沒有別的東西。
她這是一夜之間……被綁架打劫了么?
可這具比她本尊稚嫩不下十來歲的身子,顯然不是她的。
沉吟間,腦子漲疼得更厲害了,她暈乎乎摸著脈門給自己把脈。
嚴(yán)重感冒發(fā)燒沒好的后遺癥,估摸著至少也要喝兩三天的藥才能下地行走。
這家徒四壁的破草屋,連個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哪來的感冒藥給她治病?她現(xiàn)在可是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吱呀?!泵┎菸莸哪鹃T伴隨著聲音開啟,頎長消瘦的少年端著一碗粥走進來,見她睜開眼睛,便將手里還冒著熱氣的湯碗遞過去。
“醒來就好,喝碗粥暖暖身體,免得又暈過去了?!?/p>
少年聲音輕柔溫潤,像是一陣春風(fēng)拂過,輕輕撓動人心。
可是,這地方怎么會有這么好聽聲音的少年?跟她現(xiàn)在的處境有關(guān)聯(lián)?
陳沐沐抬眼,虛弱地朝少年的面部看去。
本是被燒得有些昏沉,目光落到少年臉上,卻驀地頓住。
好丑。
那是怎樣一張臉呢,密密麻麻的雀斑像是一張蛛網(wǎng)趴在面上,爭先恐后大小不一的黑色膿包一個挨著一個堆到一起,竟是讓人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第二眼。走出去,說能把三歲小孩嚇哭都是輕的。
但是這樣丑陋的一張臉上,卻有著一雙清亮如夜空繁星的眸子,純凈明媚得叫人心悸。
真是好矛盾的一個少年。
許樣貌是他最大的忌諱,陸錦豐瞧見她目光毫不掩飾盯著自己的臉,心底的火氣一下子竄上來,手一抖,米湯差點濺出去。
“你喝不喝?不喝我倒了!”
真是愚蠢,她陳沐沐何許人,需要他來施舍一碗粥?
陳沐沐嗤了一聲,眼中流露出兩分不屑,隨后牙一磨,“不喝”兩個字就從喉嚨間甩了出去。
然而落在陸錦豐耳朵里,卻是“唔唔”兩聲。
“唔唔?什么意思?你是啞巴?”陸錦豐臉色更黑。
你才啞巴。
如果她有力氣,絕對一巴掌飛過去。
但她確實渾身沒有力氣,別說揍人,連抬抬胳膊都有難度。
為什么會這樣?她本是好端端的躺在床上睡覺,怎么一覺醒來不但感冒發(fā)燒,身子換了,還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么地方,眼前這黑不溜秋的丑男又是誰?
陳沐沐心思飛快轉(zhuǎn)動,最終定格在“穿越”這個消息上。
鬼神之說滑稽不可信,但除了穿越,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
穿古裝可以用拍戲解釋,破茅屋可以用綁架解釋,但身子都換了,還能怎么說?
剛這么想著,一連串的信息倏爾闖入腦海中,陳沐沐微微一怔。
她是真的穿越了,剛才闖入腦海中的信息,就是這具身體的主人生平。
也是叫陳沐沐,只不過比她本尊年輕大半個歲數(shù),剛邁過十二的門坎。親爹好賭,沒錢了要把她賣給花樓做姑娘,而她八字剛好沖和陸家陸錦豐的八字,便被他娘三兩銀子買來沖喜。
成親那天,陸錦豐那極品叔叔嬸嬸來鬧事,不僅收羅了家里僅剩的一點東西,還把小女孩給推下河塘。
這一推,小女孩瘦弱的身體承受不住,發(fā)燒了個三天,然后一命嗚呼了。
眼前這個丑不溜秋的少年,便是她那傳說中命不好身體差克爹克爺爺克親人的小丈夫陸錦豐。
她命運倒是夠好,別人穿越成公主千金,她小小年紀(jì)穿越成丑八怪的小媳婦。
而這丑八怪,似乎對她,態(tài)度也不怎么友好。
“我可告訴你,你這身體好容易從鬼門關(guān)回來,若不吃點東西,必死無疑?!币娝裆l(fā)怔,陸錦豐當(dāng)她被嚇到了,語氣微微溫和下來。
但溫和的神情,是跟他那奇丑的五官格格不入的。
陳沐沐的表情一噎。
“真是個討厭的女人?!标戝\豐蹙眉,思忖再三,把碗再遞過來,帶著命令的語氣。
“喝了?!?/p>
她哪來的力氣端碗。
陳沐沐沉默地望了他一眼,神色中流露出幾許的嘲諷。
這少年并不在意她這媳婦,不然怎會一點誠意都沒有。
“真是欠你的?!北凰凵窨吹冒l(fā)咻,再瞧著她那虛弱的樣子,少年嗤了一聲,傾過身子坐到床沿,端碗給她喂起米粥來。
士不食蹉來之食,可連命都保不住的時候,要志氣做什么。
陳沐沐很清楚自己想要活下來,抿了抿唇,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幫助。
粥很清淡,淡得可以數(shù)的清楚里面有多少顆米粒,與其說是粥,還不如說是白開水。
但勝在還算熱騰,她體質(zhì)虛寒,熱氣能夠驅(qū)趕寒氣,這一碗下肚,陳沐沐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好上許多,那種眩暈的感覺淡了不少,喉嚨舒服了,僵硬的四肢也在回暖。
她張了張嘴,看那面無表情的丑男一眼,正要說話,陸錦豐已經(jīng)站起身子,不咸不淡瞟向她。
“等下你就回去吧,家里米不夠,養(yǎng)不起你一個大活人?!?/p>
陳沐沐聞言愕然,不可思議瞪著他,好半天才從嘴里憋出干啞的詞語:“姓陸的,你既養(yǎng)不起媳婦,那娶她回來干嘛?”
不知道是因為熱粥還是激動的緣故,陳沐沐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發(fā)出聲音了。
她倒不是想嫁給這人,但現(xiàn)在她無依無靠,若是離開這里,也必死無疑。
“我沒跟你拜堂你就昏死過去了,我們并不是夫妻?!标戝\豐默然片刻,收拾床頭的碗。
“買你是我娘的意思,現(xiàn)在我娘自己都病了,家里糧米有限,便不跟你討要那三兩銀子的聘禮了,就當(dāng)發(fā)發(fā)善心做了回好事,你自己回去吧?!?/p>
陳沐沐嘴角一抽,討要聘禮,做善事?娶媳婦還有這門道,這丑男心思真夠活絡(luò)的。
她扯了扯唇角,眼中泛上一絲無奈的憋屈,卻道:“我不走?!?/p>
陸錦豐想都沒想哼了一聲:“不走也不行,我不認(rèn)你?!?/p>
“不認(rèn)又如何,村里人都知道我進了你家的門,你說沒關(guān)系就沒關(guān)系啊,反正我清白沒了,你得負(fù)責(zé)?!?/p>
死皮賴臉不是她一貫作風(fēng),可她現(xiàn)在又病又餓的,下床摔個跤只怕都爬不起來了,能到哪里去。
回家,讓那重男輕女有虐童癖的掛名老爹再賣一次?還是病死路上?
想都別想。
在她身體沒好利落前,她哪里也不去,有種把她丟出去。她可記得這古代人的思想保守,絕壁做不出來這么丟臉的事情。
這陸錦豐要真敢做,以后他就別想討媳婦兒了,本來就長得不好看,品行還那么爛,哪家的姑娘還敢嫁他。
沒想到他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腆著臉不走,陸錦豐皺起眉頭:“你跟我耍賴沒用,家里沒米養(yǎng)你?!?/p>
“作為一個男人,連自己媳婦都養(yǎng)不起,那是你沒用?!标愩邈搴敛豢蜌馑毫阉膫?。
陸錦豐臉色越發(fā)不好看,冷哼道:“你不是我媳婦。”
“你說不是就不是,十里八鄉(xiāng)那些見證的人承認(rèn)嗎?”陳沐沐反唇相譏。
“你等著。”陸錦豐臉色古怪,扭身走了出去。
陳沐沐怔然,有些摸不清這人用意了。
該不會真把十里八鄉(xiāng)的親朋都喊過來解釋吧?
這似乎不太可能,這身體嫁過來的時候,沿途她可是聽說了,這戶人家跟村里的人關(guān)系并不怎么好。
思考不過半會兒,出去的陸錦豐又折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張:“這下可以走了吧?”
陳沐沐掃一眼,頓時一口氣憋在喉嚨里。
居然是撇清關(guān)系的聲明書,為了彰顯大度,這人在聲明書上把買她的銀子都寫上去了,并表示不要回。
簡直為了趕她走,不擇手段。
陳沐沐不是愿意受折辱的人,但她現(xiàn)在,只能捏了捏拳頭,把這口氣咽下去。
隨手將紙對折成小塊,收好,看向陸錦豐道:“我現(xiàn)在這狀況是真走不了,容我住三天,身體好了之后你就算不趕我也會走的。”
陸錦豐一怔,隨后搖頭:“家里沒米沒面,你身子太虛熬不住,沒有供給,你三天都撐不過。”
“就住三天,三天到了我就走,若你介意,我喝白水也行。”
“你……”陸錦豐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陳沐沐沒好氣:“有話就說,無恥到你這境地,還有什么說不出口的?!?/p>
陸錦豐一噎,不是聽說陳家二姑娘膽小懦弱,跟人話都不敢說兩句嗎?這牙尖嘴利的。
不過她這樣子,倒省了他嘴毒的顧忌:“你要是死在這里,晦氣?!?/p>
“滾。”陳沐沐被他這一損來了力氣,掙扎著從枕頭下的干草中扯出一把,揉成團朝他砸過去,“你詛咒誰呢,你死了我都不會死?!?/p>
陸錦豐個頭不壯,反應(yīng)倒是靈敏,一邊躲一邊道:“悉聽尊便,反正我事先提醒你,我這邊沒有草席,你要是死了我可沒有東西裹你?!?/p>
回應(yīng)他的,是陳沐沐更大的一團干草。
陸錦豐心疼不已:“這干草是用來墊枕頭的,你丟了晚上我還得再去抓一些來?!?/p>
這個小氣巴拉的窮鬼。
陳沐沐氣得表情都抽了:“大不了等我身體好了給你抓幾把過來?!?/p>
陸錦豐不以為然:“誰知道等不等得到那時候?!?/p>
陳沐沐眼一瞪,再次撈起枕頭下墊的干草,陸錦豐見得不償失,趕忙扭身出門。
陳沐沐粗喘著氣,胸口上下起伏。
算他識相。
木門晃動,門口有婦人的聲音響起,啜泣中帶著一絲喜悅:“沐沐那丫頭醒過來了?”
陸錦豐見她要進來,趕緊拉住她:“娘,這里有我照顧就好,你身子還虛著,別亂走動,小心被病氣給過了?!?/p>
陳沐沐聽著,鼻子差點沒氣歪了。這尖酸刻薄的丑男人,能好好說話么,還過病氣,他才得了傳染?。?/p>
不過,感冒確實有傳染性,身體弱的人不進來是對的。
“說什么傻話,你從小體弱,我不知照顧你多少回了,也沒見過了什么病氣。如今沐丫頭正病著,說這種話,你也不怕她聽了傷心?!标愂蠜]領(lǐng)情,反而教訓(xùn)起兒子來。
陳沐沐心頭一動,丈夫迫不及待趕人,婆婆倒像個親娘,母子兩人的角色跟尋常的家庭倫理劇比起來,似乎換了位子。
陸錦豐大不以為然:“傷心了更好,早離開早解脫?!?/p>
陳沐沐還沒暴走,陳氏已經(jīng)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混賬小子,瞎說什么話,媳婦是用來疼的,你再這么倔我可饒不了你?!?/p>
陸錦豐趕忙服軟,苦哈哈抵著陳氏的手:“娘,我知錯了,下次不敢了,您消消氣,陳沐沐這邊我照顧就好,您身子不好,別太累著了?!?/p>
陳氏也不是真心要打?qū)氊悆鹤樱瑖@了口氣,朝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小聲道:“沐沐這丫頭也是命苦,既然嫁過來了,作為丈夫你要擔(dān)著點?!?/p>
陸錦豐弱弱爭辯,“娘,我們還沒拜堂,不算夫妻。”
陳氏眼一瞪:“我說是就是?!?/p>
“好,您說了算,您先去休息,這邊有我呢?!标戝\豐不敢頂撞,連哄帶騙把人送走了。
陳沐沐看著門口佇立有些發(fā)呆的男子,輕嗤一聲:“虛偽。”
她聲音不低,陸錦豐顯然聽到了,目光涼涼朝她這邊瞥一眼:“省點精力,病好了點趕緊從我家滾?!?/p>
馬勒戈壁,說得她好像有多么喜歡呆在這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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