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長歌為卿作者:南本佳卿時間:2024-03-27 15:30:02
二月的滂沱古城,殘雪未化,盡管旭日東升,卻依舊帶著它特有的浸透骨髓的寒意。一輛古銅色的馬車從城東緩緩出發(fā),堅脆的馬蹄鐵叩擊著石板路,發(fā)出清冷如夢的得得聲。
車主是個四十歲上下、瘦如枯骨的男人,裹著一件劣質(zhì)的兔毛大氅,黃瘦憔悴的臉。也許是好不容易接到這單生意吧,他的眉毛上掛著剛凝的冰霄,駕車之際顯得格外賣力,不時打著響亮的呼哨,神色也頗為愉悅。
“這位客官,別看滂沱古城四面破舊了點,但還是有許多樂趣可尋的--客官是初來乍到吧?”許是長路無聊,瘦男人不肯放過任何機會跟車內(nèi)雇主搭話,擤著凍得通紅的鼻頭,用很繞的腔調(diào)笑呵呵道:“城東頭有一座紅樓,還新著哪!也就是二十幾年前,先帝攜雪妃娘娘出游,到了滂沱古城,娘娘很喜歡這個古色古香的地方,先帝就為她修建了這樣一幢紅樓,取名‘還錦’。如今算算,先帝去世二十載有余,雪妃娘娘卻還活著-從那以后,每到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不止這滿城的百姓,就連許多外來客都跑去膜拜活神仙!”
墨色流蘇遮蔽的車廂之內(nèi),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這還不算有名哩!”聽到車內(nèi)有了響動,瘦男人越發(fā)情緒高昂,幾乎把滂沱古城過去幾十年的陳芝麻爛谷子事都翻出來曬了一遍。
可惜車內(nèi)之人對此,似乎已經(jīng)興趣寥寥,懶懶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是第一次來,這些事恐怕比你清楚?!?/p>
這一次聽來,那聲音竟隱隱是個年輕女子,瘦男人不由得暗自心驚。先前他是在西鳳街碰到的這個怪人,孤身一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外罩一件厚實蓬松的灰褐色斗篷,出手闊綽,上車之后僅僅吐出三個字:“太子墳?!?/p>
可能是許久不曾言語,一開口竟是嘶啞如同哽咽。
瘦男人心知肚明這是雇主的目的地——太子墳,所有滂沱古城的居民神圣瞻仰之所在,長久以來作為一道特別的風(fēng)景線,源源不斷地吸納著來自各地的旅客,為這個貧瘠的地方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他當(dāng)時被這筆突如其來的生意沖昏了頭腦,也不管對方何許人也,忙不迭地將路費銀兩攬入懷中,揚鞭上路。
“可以向閣下打聽一件事么?”廂內(nèi)的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似乎越來越好聽了,“若有人想在‘太子墳’旁辟一靜處居住,殊不知滂沱地界議價幾何?”
瘦男人搓著手掌嘿嘿一笑:“客官您可真會挑地啊,太子墳……太子墳是我們這兒最出名的寶地了,話說那可是黃金風(fēng)水喲!”頓了頓,突然換了一副鄭重其事的口吻,“依我看啊,還是勸客官您別打這門心思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今那一片荒地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荒地了,當(dāng)初雪國的王親國戚們都嫌棄它,把它當(dāng)做廢土割讓了出去,如今卻很繁華,很熱鬧……可惜卻已經(jīng)不在本國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而是屬于金曌國明熙王的封地——明熙王可不缺錢,只怕是千金難贖寸土啊!”
正說著,耳旁果然就喧囂了起來。仿佛從一個千年冰窟一下子跨進了鬧市區(qū),只聽吆喝之聲此起彼伏,一聲賽過一聲的洪亮粗獷。
在這條大街上,古銅色的馬車猶如一滴水匯入了馬車的海洋,很快消失不見。
***
滂沱古城的最高領(lǐng)袖是一個叫蔣正南的人,就在這一天,他的守備府里已經(jīng)被鬧了個天翻地覆。
一名衣著繁復(fù)華美、絲毫不同于滂沱古城之人的年輕男子,正在正堂內(nèi)大發(fā)雷霆,命他將府里所有珍貴的古董花瓶兼書法字畫全部拿出來,然后眼睜睜地看著他盡數(shù)糟蹋。
年輕人氣焰囂張地每砸碎一個古董或撕毀一幅古畫,跪坐在桌案旁的蔣正南的臉就不由得猛烈抽搐一下,天寒地凍的,可憐的蔣大人竟然汗流浹背。
蔣正南在內(nèi)心深處吶喊彷徨了上萬遍不止:蒼天哪!我蔣正南除了貪點小便宜從不做傷天害理之事,為什么要讓我在有生之年遇見這個人?!
“蔣正南——”年輕人又打破了他一個價值連城的德州青瓷,并且咬牙切齒地吼道,“本大人問你最后一遍:我?guī)熋迷谀睦??!我告訴你,她千里迢迢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如果在你的福地上有任何閃失,你就趁早給自己準(zhǔn)備一副上好的棺木吧!還有你這幢堆金砌玉的宅子,老子要一把火燒了它!……”
“完了,全完了……”蔣正南的死魚眼直直盯著一地破碎的精美瓷器,想當(dāng)年他的九姨太攜帶家私跟著別的野男人跑了他都沒這么心痛,眼下就差捶胸頓足痛哭流涕了。
“蔣正南!三天之內(nèi)你最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不然的話……”年輕人冷哼一聲,邪氣沖天地笑了起來,笑得蔣府上下無不寒毛直豎。
蔣府的一座涼亭之內(nèi),蔣家大小姐正在穿針引線,將銀盤內(nèi)盛滿的白梅花穿成一道長穗,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在旁邊看著,不停地擠眉弄眼。
“你們倆干嘛?”蔣大小姐覷著那兩人道,“眉目傳情?”
其中一個賊兮兮地笑道:“回大小姐,端木公子來了,聽說要老爺找什么人,老爺死活找不到,他就威脅老爺把收藏了幾十年的寶貝都搬出來,給通通毀了個干凈。這不,老爺氣得一整天都難以下咽呢?!?/p>
“這么說爹正惱著,那你們還這么高興?”蔣大小姐把花盤隨手一擱,“刷刷刷”,一排繡花針如雨點般落到了對面的廊柱上,整齊茂密間距如一,每一根針都釘死了一朵白梅最中心的暗紅花蕊處。
她的兩個小丫鬟顯然已經(jīng)見怪不怪,不但不懼,反而拍手叫好。
然后,這位看似人比花嬌、腰比柳弱的官家大小姐說了一句讓人大跌眼鏡的話:“端木凌,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都不長腦子,居然還敢出現(xiàn)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當(dāng)我蔣琳瑯是什么人?這一次,你休想逃過本大小姐的手掌心!”
端木凌摔花瓶摔到手抽筋之后,拍拍屁股,長袖飄飄就走了,留下蔣正南跌坐在靠椅里,一個勁地以淚洗面。
蔣正南郁悶得快要死去的時候,驚覺自己天靈蓋上刀光一閃,猛然想起那人的威脅——確切地說,那應(yīng)該不是一個威脅,那小子是會說到做到的。
也就是說,他現(xiàn)在的腦殼等于是別在褲襠上……于是,蔣正南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自己在滂沱古城的部下,齊聚一堂。
“如諸位所想,混世魔王來了……”蔣正南氣若游絲地報出了那個“混世魔王”的諸多藩號,“天朝祭司,凌煙閣閣主,擁有承戮劍的白騎士統(tǒng)帥……端木凌大人。”
“攜帶家私出逃的話,還來得及么?”他的屬下眼淚汪汪地問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蔣正南回答得也很幽怨。
“那這一次,是用美人計還是苦肉計?”眾人齊刷刷抬袖抹著眼淚問道。
蔣正南仰天長嘆一聲:“美人計的話,琳瑯是派不上什么用場了,都二十一歲的老姑娘了,而且還不聽勸誡把一手冰魄針練得出神入化,鬼都不敢要她……”
“苦肉計只怕更行不通,現(xiàn)如今那小子的心腸硬得跟鐵一樣,今天他要燒掉沈霞飛的那幅‘皇妃丹青’之際,我擱下老臉苦苦求了他三個時辰,嘴角都磨出血泡來了,硬是沒能打動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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