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長明燈（1）

　　瞧了老夫人一出摔東西的好戲，栗氏卻還是想要誠心誠意的抄一份佛經(jīng)。

　　她對盛宴鈴說，“我是要抄的，不然真怕佛祖怪罪?！?/p>

　　抄經(jīng)書的時(shí)候也是歡歡喜喜的。她這回最欣慰的就是孩子們心齊了，每個(gè)人都是真心實(shí)意的為她好。尤其是朔兒。想到這個(gè)，她又忍不住哭。

　　“你姨父和你二表哥極為聰慧，讀一行字，瞬息就能記住，可朔兒不是。他普普通通的，小時(shí)候苦讀春夏也不如你二表哥讀那么幾天，所以大家見了他，便總說：你阿爹如何，你阿兄如何，你怎么這般？一日一日的說，說得他越發(fā)沉默寡言。”

　　“我現(xiàn)在想來，真是恨死自己了，當(dāng)初也不知道寬慰寬慰他，還順著你姨父的意思，將他送去了秋山書院讀書。我當(dāng)時(shí)就該留他在身邊的?！?/p>

　　“送去苦讀，十年寒窗，就算之后出人頭地又能怎么樣呢？我只希望他康康健健的，而不是之前那般死氣沉沉的整日里盯著書。”

　　她擦擦眼淚，笑著道：“你不知道，他從小就畏懼你姨父和你二表兄，這回我受罪，他卻愿意主動(dòng)去找他們，我真是歡喜。”

　　盛宴鈴就寬慰她，“我雖然剛來，卻瞧著三表兄不像是沉默寡言的蠢笨之人，他應(yīng)當(dāng)只是內(nèi)斂，一門心思在讀書上而已。”

　　在栗氏面前夸寧朔，簡直就像是往她的心里灌蜜糖，便連連點(diǎn)頭，“他愛笑的，還會(huì)做木楔，有本事得很。哎，只是他爹和兄弟太厲害，就是小四，讀書也是極為聰慧的，他自己便覺得比不過老的，大的，小的，越發(fā)對自己嚴(yán)苛，讀書讀到深夜也不停，我怎么勸也沒用?？蛇@回，我瞧著他是松快些了，對自己也好一點(diǎn)了?！?/p>

　　還去小花園里面逛了，還知道為她想辦法對付那個(gè)老娘們了！

　　栗氏就哭著道：“我總算是熬出來了?！?/p>

　　盛宴鈴便也聽得有些傷感?？粗歉唛T大戶里面的當(dāng)家主母，威風(fēng)凜凜，可還是過得不盡如意。

　　不過兩天，佛經(jīng)就抄好了。寧國公抄了一本，栗氏抄了一本，老夫人也病了兩天。

　　第三天，這才恢復(fù)了晨昏定省。請安完，她還單獨(dú)留了盛宴鈴說話。

　　她依舊和藹的笑著，眼角堆著褶子，笑道：“我病著，還沒跟你仔細(xì)說過話，你這幾日過得還好？”

　　盛宴鈴點(diǎn)頭，“好的，多謝老夫人?！?/p>

　　別的一句話也不多說。老夫人又問，“我聽你姨母說，你的夫家是于翰林家的第五子？那孩子我也見過，長得極好，也很聰慧，雖然是庶子，卻也受于翰林重視，你將來有福了?！?/p>

　　盛宴鈴就做不好意思狀，微微低頭，羞澀的笑。

　　反正不說話。

　　老夫人也不急，只慢吞吞的道：“你姨母是為你好的，所以才為你說了這般好的夫家，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順?biāo)??！?/p>

　　盛宴鈴便輕輕的點(diǎn)頭，“是。”

　　老夫人看了看她的臉，忽然笑起來，“你長得很是水靈，京都比得過你的人不多，我看啊，也只有莫家的小庶女能比得過你了。莫家的那個(gè)小庶女也水靈……說起來，你跟莫家那姑娘也是同歲，都得了一門好婚事?！?/p>

　　這話斷斷續(xù)續(xù)，不盡不實(shí)，好似是說給她聽的，也好似是在自言自語，然后就不肯繼續(xù)說了，只笑著道：“好孩子，去吧，去跟五丫頭玩，我聽聞你們玩得好，這是好事，寧國公府子嗣不多，只她一個(gè)姑娘，她又不愛出門交際，孤單得很?！?/p>

　　盛宴鈴就起身告辭了。等出了門，就見五姑娘在廊下等著她，見了她出來，趕緊拉著她走遠(yuǎn)，然后才小聲問，“祖母說什么了？”

　　盛宴鈴很會(huì)抓重點(diǎn)，拋去所有雜七雜八的話，道：“她說了于少爺……還說了莫家的姑娘。”

　　五姑娘擰眉，“莫家？什么莫家？”

　　盛宴鈴搖頭，“說我好看，莫家的姑娘比我更好看?！?/p>

　　五姑娘：“你好看是真的，但比你好看的莫家姑娘……”

　　她也不知道啊。她常年在家，出門做客的時(shí)候，也沒碰見過什么好看的莫家姑娘。

　　她就小聲道：“許又是打什么主意，你要不要告訴母親？”

　　盛宴鈴就遲疑道了一句，“過幾日說吧？姨母正說要帶著三表兄一起去大雄寶殿寺供奉佛經(jīng)呢。”

　　如此好心情，為了這個(gè)事去糟踐了她的歡喜，不值當(dāng)。

　　五姑娘也覺得是。然后取笑她，“母親又說什么時(shí)候帶你去見于五少爺么？”

　　盛宴鈴就臉上起了紅暈，做賊一般附耳過去，“說是七天后，那時(shí)候也約在大雄寶殿寺里?！?/p>

　　五姑娘就嘿嘿笑起來，“喲，一起去上香啊——上給月老？”

　　盛宴鈴就不好意思也跟著笑。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要托付給姨母。

　　她去找到姨母，請求道：“明日姨母去寺廟里，可能幫我一個(gè)忙？”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笑著點(diǎn)頭，“什么忙？”

　　盛宴鈴低聲道：“我有一個(gè)先生，很好很好，可惜身子不好，常年病著，今年三月去世了?！?/p>

　　“我給先生辦了喪事就被阿爹阿娘催著來了京都，還沒來得及去寺廟里面給他點(diǎn)長明燈，我就想在京都給他點(diǎn)一盞?！?/p>

　　栗氏就拉著她的手道：“這是你的善心，是好的，我怎么能不幫呢？”

　　“我明日去，便去求方丈，請他親自為你先生點(diǎn)長明燈可好？”

　　盛宴鈴歡喜起來，“謝謝姨母?！?/p>

　　栗氏就笑，“傻姑娘，這值當(dāng)什么謝?！保缓蟮溃骸澳悄憔蛯⑾壬纳桨俗謱懡o我，我到時(shí)候還要讓方丈燒在長明燈里的?！?/p>

　　盛宴鈴就愣了愣，栗氏搖了搖她的手，“怎么了？”

　　盛宴鈴便低下了頭，“姨母，我不知道。”

　　先生來時(shí)，孤身一人。后來也只說自己姓景。至于叫什么名字，生辰哪日，之前過往，他不說，她也不敢問，便通通不知道。

　　栗氏就也奇怪，“怎么會(huì)如此。”

　　不過也寬慰，“不要緊，只是個(gè)念想，心誠就好。”

　　但盛宴鈴還是傷心了一晚上，夢里夢見先生看著她笑，取笑道：“你也太愛哭了，這可怎么辦？我也不能再哄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