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顧老太

　　“老頭子你說什么？”顧老太大聲質(zhì)問道。

　　已經(jīng)老糊涂很久的顧老爹，一直以來其實都有說話口齒不清的毛病，但這一次卻格外清晰：“囡囡，我家囡囡。”

　　顧家三兄弟的表情也變得奇怪起來。

　　顯然，這個名字他們并不陌生。

　　囡囡，是顧家老兩口早幺的小女兒，老兩口當(dāng)年特別疼愛這女兒，只可惜這孩子長到五歲就不幸病逝。

　　陳春花進(jìn)門早，隱約也知道一些，立馬說道：“娘，爹這是認(rèn)錯人了！爹都老糊涂多久了，您別聽他的，這不是……”

　　顧老太擺手打斷了她，說道：“老大媳婦，這個家還沒輪到你當(dāng)家?！?/p>

　　陳春花只得閉嘴。

　　顧老太轉(zhuǎn)頭看向躲在張蕓娘身后的妞妞，說道：“讓這孩子過來，我好好看看她?！?/p>

　　張蕓娘疑惑地看了眼丈夫，顧明達(dá)朝她點點頭后蹲下身子，對著妞妞溫聲說道：“妞妞乖，我們過去讓奶奶好好看看你。”

　　妞妞乖巧地點點頭，姑父是姑姑的丈夫，一直對她也很好，雖然顧家奶奶看起來很兇，但為了姑姑、姑父，她還是鼓起勇氣邁著小短腿走了過去。

　　顧老太一向不喜歡張家人，平常也很少仔細(xì)看別人家小孩，此時等妞妞走到身前，一雙滄桑的老眼死死地盯著小姑娘。

　　她伸出輕輕顫動的右手，動作輕柔地將小姑娘額頭兩邊的碎發(fā)縷到一邊去。

　　五歲大的孩子，因為常年缺乏營養(yǎng)，并沒有平常小孩的嬰兒肥，反而因為面頰無肉顯得十分干巴，臉上也是那種極為不健康的蒼白。

　　老實說，顧老太其實并沒有看出這孩子多像她的囡囡。

　　她想了想，又?jǐn)]起妞妞左手的衣服袖子，看了一圈后，確定上面空空如也，頓時滿眼失望。

　　妞妞不知道顧老太想干什么，還以為奶奶是要看她的胳膊，十分乖巧地主動將右邊衣服袖子也擼了起來。

　　顧老太只是隨意看了一眼，立馬抓起小姑娘的右胳膊，手指輕顫地摩挲著上面那個形似小魚的淡紅色胎記。

　　“是囡囡，是我的囡囡！”顧老太一把將孩子帶進(jìn)懷里，死死地抱著。

　　妞妞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傻了，但還是懂事地哄道：“奶奶不哭，妞妞乖乖的?！?/p>

　　顧老太作為顧家的當(dāng)家人，一向是雷厲風(fēng)行的干練模樣，一大家子人都想不起來上次見她哭是什么時候。

　　顧老太似乎也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抹了把眼淚后，總算冷靜下來了，但她還是死死地抓著妞妞的手。

　　“這孩子，以后就留在顧家?！鳖櫪咸f道。

　　陳春花還想說什么，卻被丈夫拉住了。

　　妞妞傻乎乎地看向張蕓娘，問道：“娘，我真的變成你和姑父的女兒了？”

　　張蕓娘笑著點點頭。

　　妞妞立馬發(fā)出一聲歡呼來。

　　屋里的喜悅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屋外忽然傳來了蔡婆子的叫罵聲。

　　“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養(yǎng)出你這么個坑娘家的閨女出來，張蕓娘，你給我滾出來！”

　　老顧家院子門外，隨著蔡婆子的鬧騰，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

　　妞妞聽到蔡婆子聲音的一瞬間，頓時嚇得一個哆嗦。

　　張蕓娘還沒開口，顧老太就說話了：“妞妞別怕，娘……奶奶護(hù)著你！奶奶這就出去將壞人趕跑！”

　　顧老太眼睛里的慈愛幾乎要溢了出來，她又?jǐn)r住想要出去的張蕓娘，說道：“妞妞還小，你留在屋子里陪著她，我去會會你那個后娘?！?/p>

　　顧老太招呼著三個兒子和另外兩個兒媳婦一起出去。

　　蔡婆子這邊帶著兒媳婦小蔡氏叫陣，親兒子張光宗反倒縮在人群里偷看，似是不想影響自己讀書人的形象。

　　顧老太這邊浩浩蕩蕩的陣仗一露出來，蔡婆子忍不住先慫了三分，但她自覺占理，梗著脖子說道：“把我孫女還回來，妞妞是我家的人，你們憑什么占著！”

　　鄉(xiāng)下婦人大多性格潑辣，上了年紀(jì)的老娘們更是毫無顧忌。

　　顧老太當(dāng)場就罵了回去，說道：“我呸！你孫女？你孫女高燒要燒死了你都不管，還敢說是你孫女，以后妞妞就是我家孩子了！”

　　蔡婆子聽到這話，當(dāng)場就往地上一座，拍著自己的大腿大喊大叫：“搶人了！顧童生家搶人了，這種道德敗壞的人家居然也還要考秀才！”

　　顧明達(dá)和張光宗是這村子里唯二走科舉路子的年輕人，這些年來也沒少被村里人放在一起比較。

　　顧明達(dá)考運不濟(jì)，但卻是公認(rèn)的會讀書。

　　至于張光宗嘛，他能考生童生，大伙都覺得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張光宗和蔡婆子母子倆，這些年其實心里一直都憋著一股氣，想要壓下顧明達(dá)一頭，早就巴不得將顧明達(dá)拉下水，只盼著讓他不能再科舉。

　　顧明達(dá)拉住想要罵人的顧老太，故意對著蔡婆子說道：“妞妞高燒一夜，本就難治，大夫說也就這兩天了，你們將人要回去，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棺材了嗎？”

　　聽到這話，顧老太瞬間轉(zhuǎn)過頭來，想要質(zhì)問兒子怎么咒妞妞要死了，但還是強(qiáng)行忍住了，她雖然潑辣，但并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拆兒子臺的習(xí)慣。

　　蔡婆子聽到這話，惡狠狠說道：“我管她是死是活，反正她是我兒子撿回來的，就算死了尸體也算我家的！”

　　顧明達(dá)敏銳提煉出蔡婆子話語的重點：尸體。

　　他繼續(xù)試探，說道：“我家愿意出棺材銀子，只要日后這孩子葬入我家祖墳就行?！?/p>

　　蔡婆子幾乎不做思索就說道：“誰要你假好心，這孩子的棺材錢有人出！”

　　顧明達(dá)立馬追問：“誰出？”

　　蔡婆子說道：“劉員外！”

　　“劉員外為什么要給妞妞出棺材錢？”顧明達(dá)又問。

　　張光宗躲在人群里聽著這話音不對，想要拉住蔡婆子，但因為離得太遠(yuǎn)，壓根來不及提醒。

　　蔡婆子已經(jīng)開口說道：“當(dāng)然是因為妞妞和他家兒子配冥婚了！”

　　村民們頓時發(fā)出一道長長驚嘆聲。

　　顧明達(dá)又說道：“你能答應(yīng)劉員外家配冥婚，想必劉家給了你不少銀子吧?！?/p>

　　蔡婆子說道：“既然你知道，那還不識相點，趕緊將人交出來?！?/p>

　　顧明達(dá)說道：“妞妞的燒退了，你還要送去配冥婚嗎？”

　　蔡婆子嘴巴依舊那么快：“那當(dāng)然，我們張家才不樂意養(yǎng)一個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