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邰繼祖不知道閨女在給他送好運(yùn)，只以為閨女在和親近自己，高興的摸了又摸。

于是，珠珠剛吃完一碗魚湯泡窩頭又昏睡過去了。

楊麗華心細(xì)，瞧著閨女好像有些不對(duì)勁，就小聲說道：“孩兒他爹，閨女是不是不舒坦??？怎么總睡覺？”

邰繼祖也不清楚，但他試了試閨女的額頭不熱，就安慰媳婦兒道：“別擔(dān)心，估計(jì)是磕的厲害了，睡覺多了再養(yǎng)神呢?！?/p>

楊麗華沒辦法，就道：“把魚湯端下去，明早再給珠珠繼續(xù)喝。你今晚警醒一些，幫我看著珠珠別發(fā)熱。

“還有，以后不能再摸孩子頭了。老話兒說，孩子太小，魂兒還不穩(wěn)當(dāng)，摸頭容易驚到?！?/p>

邰繼祖摸摸鼻子，有些心虛，“閨女讓我摸，我就摸了兩下，不知道會(huì)驚到她啊?！?/p>

楊麗華哪里是真怪他，趕緊鋪被窩準(zhǔn)備睡覺。

兩口子守著小小的閨女，睡在年久破舊的被褥里。

雖然棉絮結(jié)塊有些硌得慌，但兩人還是異常的滿足。

夜色深沉，北風(fēng)夾在著雪粒子，敲打在窗欞上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世界徹底陷入了沉默！

突然有人急慌慌奔跑在黑暗里，然后“砰砰”拍響了邰家的院門。

邰老爺子警醒，第一個(gè)爬起來(lái)，披了大襖出去探看。

“誰(shuí)拍門??？”

暗夜里，邰三爺蒼老又沙啞的聲音尤其清楚，“六弟啊，快開門！出事了，等著救命啊！”

這會(huì)兒，邰繼祖和邰繼宗也出來(lái)了。

聽得這話，邰老爺子趕緊讓他們?nèi)ラ_門，把邰三爺?shù)热俗屃诉M(jìn)來(lái)。

堂屋里點(diǎn)了松樹明子，不算亮，但依舊把邰三爺和身后的漢子照的清楚。

兩人神色都是不好，特別是那漢子眼睛都是腫的。

他直接就跪倒在邰老爺子身前，放聲大哭，“六叔，求你開恩，嗚嗚，賞我們家鐵蛋兒一碗魚湯吧。

“都是我這個(gè)當(dāng)?shù)紱]用?。鑶?！”

邰家爺三個(gè)聽得皺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還是邰三爺哽咽著解釋幾句，“鐵蛋撈魚掉冰窟窿里凍到了，這會(huì)兒燒的厲害，什么法子都試過，怕是……不成了。

“六弟啊，家里還有魚湯就分鐵蛋一口吧，這孩子也可憐，燒的說著胡話還要喝魚湯?！?/p>

邰老爺子遲疑了一下，到底看向了大兒子。

邰繼祖立刻會(huì)意進(jìn)了西屋，老爺子又去墻角摘下了自己的酒葫蘆。

……

村尾有個(gè)爛了頂?shù)钠撇莘孔?，北風(fēng)吹著木條子拼成的門窗嘩啦啦響。

屋里地上站著三五個(gè)村人，而土炕上，一個(gè)破衣婁嗖的婦人抱著燒的臉色通紅的小子，哭的是肝腸寸斷。

“鐵蛋兒啊，娘的鐵蛋兒哎！心疼死娘了，你睜睜眼啊，都是娘不好，不該讓你去河邊??！”

可惜，小子死死閉了眼睛，根本聽不見。

婦人徹底絕望了，抓了一邊的笤帚疙瘩瘋狂打向頭頂，“瞎眼的賊老天，我跟你拼了！

“年年不是旱就是澇，根本不打糧，你把我們都餓死得了！

“可憐我的鐵蛋兒啊，這輩子一頓飽飯都沒吃過?。　?/p>

村人想勸幾句，開口也不知道說什么，都扯了袖子抹眼睛。

炕尾的爛草堆里藏了兩個(gè)拖著鼻涕的黑瘦小女娃，她們連衣衫都沒有，只有半條破褲子將將蓋住屁股，也是抱在一起哭得厲害。

邰老爺子就是在這個(gè)時(shí)候趕到的，眾人像見了救星一樣，紛紛涌上前。

邰老爺子打開酒葫蘆倒出半碗烈酒，邰繼祖也放下了裝魚湯的陶盆。

鐵蛋娘呆了呆，眼睛慢慢亮了起來(lái)，她放下兒子就咣咣磕頭。

“嗚嗚，六叔，我給你磕頭了，鐵蛋兒……鐵蛋兒有救了！”

邰老爺子擺手，勸道：“自家族人，別客氣了?？旖o鐵蛋搓酒，這個(gè)退熱快！

“幸好有老三那個(gè)懶蛋在城里到處劃拉，前幾天給我拿了半葫蘆酒回來(lái)，否則我就是想救鐵蛋兒也沒法子了?！?/p>

鐵蛋娘堅(jiān)持又磕了三個(gè)頭，才哆嗦著手忙開了。

兩個(gè)鄰居?jì)D人怕她灑了好東西，也跟著幫忙，很快鐵蛋兒身上就被搓的更紅了，還要壓被子發(fā)汗的時(shí)候，邰三爺看看炕尾的那堆爛草，只能喊兒子回家抱來(lái)自己的鋪蓋。

渾身酒氣的鐵蛋兒蓋了厚被子，又被灌了一碗熱魚湯。

沒一會(huì)兒，他腦門上就有汗珠子一層層冒了出來(lái)。

村人都是忍不住高興。

“好了，好了，出汗就是退熱了?！?/p>

“這小子算是救回來(lái)了！”

鐵蛋兒爹娘也哭的撕心裂肺，倒是邰三爺和邰老爺子齊齊松了一口氣。

這兩年，族里的半大小子餓死了五六個(gè)，可再經(jīng)不得遭損了。

……

天光大亮?xí)r候，打著哈欠的珠珠抱著娘親的脖子，同家人一起吃早飯。堂屋的飯桌兒上，放了一盆能照得見人影的高粱米粥，外加一簸籮窩頭，還有半盤子碎醬瓜。

窩頭是谷糠加了兩把高粱面兒蒸出來(lái)的，黑乎乎的，嚼起來(lái)特別費(fèi)力，咽下去的時(shí)候嗓子疼的像針扎。

邰永祿和邰永悅努力抻著細(xì)脖子，想要把窩頭咽下去，臉色都憋的通紅。

珠珠嚇的咧嘴，生怕哥哥的大頭掉下來(lái)。

她伸出小胖手，努力想把自己的半碗魚湯推給哥哥，急得滿臉的小奶膘都跟著使勁，最后憋出一個(gè)字，“次！”

全家人都是高興，紛紛夸贊。

“哎呦，珠珠說話更清楚了！”

“以后慢慢教就能說的更多了！”

邰永祿和邰永悅更是歡喜，但家里剩下的魚湯端去救鐵蛋兒了，只給妹妹留了這么半碗，他們可舍不得喝。

于是，他們扯了袖子遮著嘴，裝作在湯碗邊上吸溜了一口，重重吧嗒兩下。

“真好喝，妹妹喂的魚湯真香！”

“嗯嗯，對(duì)，太好喝了！”

軟軟糯糯的小胖丫兒，當(dāng)真以為哥哥喝了湯，額頭頂著青紫的小“犄角”，笑的大眼亮晶晶，像年畫里的福娃娃。

邰繼祖見此，趕緊又跟老爺子提了一次，“爹，吃過飯我去山腳下轉(zhuǎn)轉(zhuǎn)，絕對(duì)不往山里走，行不行？”

老爺子看看吃的小嘴鼓鼓的胖丫兒，到底點(diǎn)了頭，“穿我的大襖去，走走就回來(lái)！”

邰繼祖趕緊點(diǎn)頭，邰永安、邰永祿和邰永悅?cè)值芤呀?jīng)歡呼起來(lái)。

不必說，他們是要跟去湊個(gè)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