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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說:將門權(quán)寵作者:薄須時間:2024-05-06 23:40:02

第5章

祥符三年,十二月初十。

沉舟枕著劍睡在屋脊上,漫天的雪花和月光盤旋,風(fēng)中忽然傳來細微的絲弦崩裂聲。沉舟猛地抄劍虎跳起來,人未至,劍先出鞘,一線寒光對準無聲無息闖入院子的人劈下去。

那人反應(yīng)也極快,后仰躲過這必殺的一擊,當(dāng)即和沉舟交起手來。

他赤手空拳,唯有手腕上一雙堅硬的護腕,格擋住了沉舟的劍鋒。

兩人動作之間厲風(fēng)陣陣,腳下騰起一人高的雪塵,模糊了對方的容貌。

沉舟反手握劍,隔著精鋼的劍身也被對方充沛的力量震得骨骼發(fā)麻——他畢竟年紀還小。他發(fā)了狠,立時就要順著對方的手臂把劍推出去,割裂對方的喉嚨。

“沉舟,住手!”

聽見這個聲音,沉舟毫不猶豫地收了劍,倒讓對方措手不及,險些傷到他。

楚識夏扯著大氅跑出來,撲進了沉舟對面的男人懷里,“二哥!”

男人揭開垂下的風(fēng)帽,露出一張俊朗得有些過分陽光的臉來。他比楚識夏高出兩個頭,輕而易舉地將她抱離了地,整個罩在黑色的狐皮大氅里。

“別跑那么快,”楚明修抱著她,懶洋洋地說,“你二哥里面穿的鎧甲,等下把你自己撞哭了可別賴我。”

楚識夏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前世,她對楚明修最后的記憶停留在祥符三年的冬天。

再相見,便是一封帝都送來的訃告。

楚明彥接到訃告當(dāng)場吐了血,鎮(zhèn)北王府人仰馬翻。楚識夏緊緊地攥著寫了“楚氏明修”四個字的訃告,像是握著再也握不到的手,在雪地里坐了一夜。

那一夜過去后,楚識夏奔赴擁雪關(guān)為將。

“怎么冷得抖起來了,你沒穿鞋么?”楚明修哄小嬰兒似的拍著她的后背,就著這個猢猻抱樹的姿勢把她抱進了屋子里,末了轉(zhuǎn)身看一眼沉舟,“沉舟,你居然沒認出我來,二公子可太傷心了,還不快進來?”

沉舟波瀾不驚地看他一眼,楚明修是個滾刀肉,誰不搭理他,他就非要逮著誰欺負。沉舟五感不全的時候,除了會呼吸,和死人沒什么兩樣,被他簪了一腦袋姹紫嫣紅的花,并留下了畫作。

沉舟后退一步,躲開他朝頭上摸過來的手,警告地看他一眼。

“干什么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莫非你剛才是故意的么?”楚明修渾然不覺自己有多招人煩,強硬地摟著他的脖子把人拖進懷里。

沉舟艱難地在他的臂彎里掙扎著冒出頭來,倔強地搖了搖頭——這人就愛曲解他!

——

屋子里燒起了炭火,玉珠起身為兄妹二人溫了一壺酒。

楚明修解了鎧甲,里面只穿著一身白棉長衣。他不著刀兵的時候,看上去很像是誰家沒心沒肺的富貴公子,而不是邊關(guān)殺人如麻的活閻王。

“說說吧,你是怎么回事?”楚明修在炭火上暖著手,狀似無意道,“別人不清楚,我可太了解你了,大哥說東你絕不往西。你為什么要攪大哥的局,非去這個帝都不可?”

因為如果去的是你,最后我們都會死。

楚識夏咽下這句話,咬著蜜餞不吭聲。

“裝啞巴是吧?”楚明修捏著她的后頸,皮笑肉不笑道,“我要是知道誰給你出的主意,扒了他的皮掛在擁雪關(guān)的墻頭上?!?/p>

“是我自己的主意。”楚識夏悶聲悶氣地說,“二哥,我做了一個夢,夢里你死在了帝都?!?/p>

她抬頭看著楚明修,平日里又圓又亮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鹿。

“我不要你死,我們一家人要平平安安地在一起?!?/p>

楚明修被她看得一愣,半晌才安慰似的說:“你腦漿子讓雪凍住了么,夢里的事怎么能當(dāng)真?你這么跟大哥說,大哥沒抽你?”

“抽了,”楚識夏摸摸鼻子,心虛地說,“我背上現(xiàn)在還是青的呢?!?/p>

“活該?!背餍拊谒哪X門上彈了一下。

——

每逢年前,楚明彥總要去護國寺拜一拜。

鎮(zhèn)北王府滿門武將,本是不信神佛的。

然而自楚識夏降生開始,楚明彥每年總要來一次護國寺。

佛寺中檀香冉冉,楚識夏頭一次心無雜念地跪在蒲團上。僧人一下一下地敲著木魚,楚明彥雙手合十,神色虔誠。楚識夏抬眼看著佛祖的金身,有些緊張。

她是不信鬼神的,每次被楚明彥拎著來禮佛,只在吃齋飯的時候有干勁。可偏偏重來一次的是她這個對神明大不敬之人,像是上天的嘲諷。

“長生?!?/p>

木魚余音裊裊,老僧人在不遠處喚了一聲。

長生,是楚明彥的小字。

老鎮(zhèn)北王死后,這世上有資格這么叫楚明彥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

“夢機方丈。”楚明彥起身應(yīng)道。

“這是你供奉的佛珠,到今年正好十四顆?!狈秸纱让忌颇康?,看著楚識夏一笑,“小長樂頭一次禮佛如此鄭重,是看破紅塵了么?”

楚識夏實話實說:“不敢跟出家人打誑語,實在是心有欲念,有求于神佛,所以才這么規(guī)矩,生怕惹惱了他老人家?!?/p>

方丈樂呵呵地笑起來,“長樂還是那么坦誠。”

楚識夏嘿嘿地笑。

楚明彥卻沒有管這一老一小,他掂了掂手里的小葉紫檀佛珠,將其纏到了楚識夏的手腕上。佛珠光澤瑩潤,顆顆飽滿,自含一點清冽的香氣。

“哥?”楚識夏愣住了。

前世楚明彥也曾將這串佛珠交給她,不過不是現(xiàn)在,也不止十四顆。而是在她奔赴擁雪關(guān)的前夜,整整二十顆。后來那串佛珠塞在她的胸甲下,為她擋下了北狄人的一箭,四分五裂。

同一天,鎮(zhèn)北王府傳訊,鎮(zhèn)北王頑疾纏身、藥石無醫(yī),終于因病薨逝。

這串佛珠如前世一般戴在楚識夏的手腕上,重若千鈞。像是命運在昭示她,她早晚要失去楚明彥的庇護,連帶著失去他。

楚識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痛如絞。

“怎么了?”楚明彥皺眉。

“沒?!背R夏輕而長地吐出一口氣,矢口否認。

“‘合掌念佛免災(zāi)厄,心正無欺多吉祥’?!背鲝┮蓱]未消,但還是在她頭上摸了一下,溫聲道,“走吧,你二哥還在家里等我們?!?/p>

兄妹二人并肩走在雪地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逐漸消失在鵝毛大雪中,像是寫意畫里隱去的一筆。

——

書房里那張棋盤上,棋子越來越多。

黑子并不總是穩(wěn)占上風(fēng),白子偶爾也能取得小小的優(yōu)勢。無論白子怎樣張牙舞爪,黑子總是胸有成竹地向前推進,一點點地蠶食白子的地盤。

“內(nèi)閣首輔莊松懷是寒門出身,但卻不待見寒門學(xué)子,朝堂上多有世族子弟濫竽充數(shù),其中也有他一份功勞。你可知道這是為什么?”楚明彥端著苦澀的藥湯,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他在恐懼。”楚識夏落下一子,鏗鏘有力道,“能辦事的寒門學(xué)子越多,他被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就更大,因為他也是這么爬上來的。朝堂上的庸才越多,越能彰顯他奇貨可居。”

“有長進了。”楚明彥挑眉,“你確定要下在那里么?”

楚識夏有些猶疑地收回了白子。

“就是下在那里。”楚明彥慢悠悠的。

“大哥,你怎么能詐我呢?”楚識夏震驚了,“我那么信任你!”

“在帝都,不要相信任何人?!背鲝┑?,“即便你接到的書信上有我的私印,也不要輕信。你最相信的人,往往會害死你。現(xiàn)在你可以下第二子了?!?/p>

庭院里的雪掃了下,下了掃。

雪片簌簌堆疊,這場雪像是沒有盡頭。

三尺七寸長的圓頭木棍上沾了石灰粉,兩根木棍互相角力,發(fā)出近乎崩潰的呻吟。掌控著木棍的兩人速度都很快,每一次劈、揮、刺都抓住了對方動作的空氣,風(fēng)被割裂的聲音獵獵作響。

楚識夏和楚明修都是一身黑色短打,滿頭熱汗。

“太慢了,你在猶豫什么?沒一點長進?!背餍薰雌鹱旖牵Φ煤軟]有誠意,“小長樂,你就這么去帝都?”

楚明修手持木棍揮彈出去,圓頭抽在楚識夏的手腕。楚識夏只覺腕上一麻,隨即手里的木棍被震飛了,斜斜地插在雪堆里。

楚識夏身上星星點點的石灰粉痕跡,代表她被楚明修碰到身體的次數(shù)。

“如果是開刃的劍,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刺成馬蜂窩了。”楚明修不客氣地說。

楚識夏力竭地癱坐在地上,對他比了個鬼臉,“不要臉,我才十五歲。楚長安你別太得意了?!?/p>

“殺人又不是殺豬,還要等你長大。”楚明修抄起木棍壓在她的肩頭,“誰讓你直呼兄長小字的?給我站起來。”

——

玉珠急匆匆地端著藥酒跑進臥房里,忽地腳步一頓,仰頭不無惱怒地喊了一聲,“沉舟!大小姐上藥你也要在這里守著嗎?”

房梁上坐在的沉舟穩(wěn)如泰山,抬手摸出一條黑布蒙住了眼睛。

“玉珠你快過來,別管沉舟了,管管我?!背R夏趴在美人榻上,哼哼唧唧的。

玉珠連忙跑過去,揭開楚識夏的衣衫。青青紫紫的淤痕從她的手腕一直蔓延到肩頭、后背,甚至連小腿上都有,觸目驚心。玉珠一邊看一邊倒抽涼氣,幾乎要哭出來。

“哎哎哎你別哭,”楚識夏疼得齜牙咧嘴,還要安慰她,“哭得跟掉水里的小狗一樣。”

玉珠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奴婢先幫您把淤青揉開,不然明天更疼?!彼f著又忍不住埋怨起來,“二公子下手怎么這樣重?不過是試手而已?!?/p>

然而楚識夏心里明白,這不是試手。

楚識夏師承劍圣,所習(xí)劍法被稱為“海川劍法”,來勢浩大、去勢磅礴,一招一式皆有難以抵擋之威。然而楚明修和她對局時,用的卻不是單純的劍術(shù),而是雜糅了刀、槍的招式。

這是殺人術(shù),沒有技巧、沒有體系,是戰(zhàn)場上一刀一槍磨礪出來的。

楚明修在教她如何于一招之內(nèi)取人性命。

楚識夏被玉珠揉著淤青,腦子里反復(fù)回憶著楚明彥命她背下來的帝都權(quán)貴名單。她背著背著把自己哄睡著了,玉珠替她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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