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罪無罪

　　聽聞李旭如此說，那名將領又看看還在馬上的孩子，那個孩子點點頭，將領才轉(zhuǎn)回頭，向李旭粗粗的行了一禮：“副千戶王成，見過都督府三公子?！彪m然李旭是白身，但是有個正一品武官的父親，更是有個國公爵位的大伯，王成還是得有些禮節(jié)。

　　李旭這才直起身來，笑著虛扶王成一把，說道：“王千戶不必見禮，小子乃白身，當不得千戶大人如此禮遇。”王成聽到這些便宜話，臉色也好了許多。早上聽聞自己手下有五個軍士被打得雙腿盡斷，王成怒不可遏，點起麾下的三百軍士便氣沖沖趕到了李家老宅。本來準備直接沖進去拿人，卻沒有想到這個田莊有這么多佃仆，要是貿(mào)然沖進去，即使能勝，自己的手下估計也得折損一大半。更何況后來才得知，這是曹國公老宅，更是讓王成進退不得。李旭前來，倒是給了王成一個臺階下。

　　“三公子，今日.......”王成剛開口，卻見李旭揮手阻擋下來。

　　李旭當然知道，王成要的只是一個交代，如果現(xiàn)在李旭答應給傷者幾兩湯藥銀子，再把肇事兇手交出來，事情自然就平了?？墒抢钚癫荒苓@樣，好不容易做了個碰瓷的局，要是這樣就平了，李家二房還怎么摘出來。

　　“將軍放心，此事是我李家管教不嚴，才使得將軍手下受辱。李旭必然會給將軍一個交代，不讓將軍為難?！崩钚裥χ鴵u搖手，又說：“不過將軍，可否讓手下讓一條路，我進去和族人交待一聲?！?/p>

　　王成點點頭，沖大門口一揮手，原本封緊大門的軍士自動讓開，列隊兩邊，李旭又向王成行了一禮，這才來到大門前。墻頭上的族人佃戶早已看到是自家三少爺?shù)絹?，連忙打開門，將李旭和一眾小廝迎了進去，又關上了大門。

　　王成這才連忙趕到張繼身邊，正欲下跪，張繼卻揮揮手：”免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成連忙上前，將此事前因后果細細說了一遍。張繼點點頭，轉(zhuǎn)頭知會陶儀：”派個人，回去報個信。“又轉(zhuǎn)過來，對王成說：”此事過于莽撞了，要不是李旭前來，你怎么下場？“

　　王成連忙下跪請罪，張繼又揮了揮手：“別動不動下跪，這就是本糊涂賬，說起來倒是你們欺負了李家下人。只是李家報復的手段也過于陰損了。等著吧，少不得各打五十大板?！?/p>

　　不說張繼，單是李旭走進老宅內(nèi)，莊園里近五百號男丁全都從家中出來，集中在田莊的曬場上，幾十位李家族人也在一邊，李旭沒有多說，只是臉色非常難看。眼神掃視全場，不少人被李旭的怒視嚇得低下頭。雖然李旭才八歲，可是他代表了主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主家可以決定他們的一切，包括死亡。

　　”什么時候，李家這么有出息了？“李旭盡量用低沉一點的聲音緩緩的說，據(jù)說這樣會顯得氣勢很足。不過一個八歲還未變聲的孩子，再低沉也就那么回事。但是曬場上的人紛紛低頭，不敢接話。

　　”說??！“李旭突然大吼一聲，周圍的人都被嚇一跳：”訛詐功臣、圍毆親軍、現(xiàn)在居然還守莊拒捕？你們有幾條命敢這么干？?。　?/p>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神不寧，就連那位年逾六旬的族老也開始嚇得渾身發(fā)抖。訛詐功臣，圍毆親軍的罪名已經(jīng)夠大了，沒想到三少爺直接來了個守莊拒捕，這......這是謀逆??！明明是一時義憤，看不過眼報仇而已，怎么一轉(zhuǎn)眼變成了謀逆？那可是要株九族的大罪啊。

　　李旭的聲音很大，哪怕是在外面的張繼也聽得清清楚楚，原本輕松的張繼此時卻神情緊繃。自己這位剛認得小弟怎么了？本來給錢交人就解決的事情，現(xiàn)在被他鬧這么大？不光是自己，現(xiàn)場圍莊的小四百人可全聽見了，掩是掩蓋不住了，這可要怎么收場？看來這位小弟還是太過年輕，不行，自己得幫他一把。

　　想到這，張繼起身準備下馬，卻被一旁的陶儀給按住了。張繼不解的看著陶儀，陶儀搖搖頭，低聲道：”公子勿慌，不會有事。“

　　正在此時，李家老宅的大門突然大開，李旭帶著幾個小廝，還有幾十個族人率先出來。剩下的佃仆也跟著慢慢出來，站成一團，王成不知李旭是何意，下令將三百軍士集中包圍，免得傷到后面那位公子。卻不成想聽見李旭大喊一聲：”跪下！“

　　張繼陶儀王成均向人群看去，只見除開李旭和那幾個小廝，五百佃仆和那幾十個族人全都齊刷刷跪了下去。王成大驚，連忙跑到李旭身邊，低聲問道：”三公子，這是何意？“

　　卻見李旭微笑著安慰道：”千戶大人放心，我馬上給你一個交代?！稗D(zhuǎn)過身吩咐那幾個小廝：”將打人的三十二個人，帶出來。“那幾個小廝便在一位佃戶的帶領下，將那三十二個人揪了出來，提到前面，又齊刷刷的跪下了。

　　李旭冷笑了一聲：”好膽子啊，三十多人打五個，自己還傷了一半，你們真是有種?！坝钟檬种赶蛲醭?，大聲喝問：”你知道你們打的是什么人嗎？“

　　跪下的人不敢回答，站著的人也有些迷惑，不過李旭沒有讓他們等的太久。

　　”看清楚，你們打的是功臣，是靖難功臣，是我們大明的功臣！奸臣當?shù)?，世道大亂，沒有皇上為了大明斬殺奸佞，沒有這些將士為了大明出生入死，你們現(xiàn)在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種我們李家的田？能回家吃上熱菜熱湯？你們的兒子有機會修文習武，日后出人頭地？“

　　大喊大叫了半天，李旭覺得嗓子有些干，很想現(xiàn)在文秀在身邊能給他倒一杯碧螺春，可是現(xiàn)在火候還不夠，還得繼續(xù)撐著，演完這場戲。

　　”小子還小，尚不能為父分憂解難，但是父親也曾時時提點，讓我等兄弟知恩、報恩。去歲年節(jié)，父親酒后感嘆，北燕盡出忠義之士，還世人一個天下太平，幸甚、幸甚！就連我父，見到北燕軍士亦心存敬意，你們身為佃仆，哪里來的膽子做出這等無情無義的下做事？“

　　張繼的眼圈紅了，陶儀的眼圈紅了，王成一個七尺大漢，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自從靖難成功，隨朱棣靖難的燕山衛(wèi)進駐金陵城，還未打散混編。時間一長，發(fā)現(xiàn)原本的金陵同袍壓根看不上他們這批操著一口北燕方言的軍士，更有甚者還當面譏笑他們是”狍子“。為此，兩方經(jīng)常發(fā)生一些毆斗，年后更是有兩名軍士死在毆斗中，可是朱棣此時為了穩(wěn)定金陵，并沒有出面給燕山衛(wèi)撐腰，導致燕山衛(wèi)的軍士常常吃虧。為此，北燕的軍士憋屈不已，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而李旭的父親身為前軍都督府左都督，金陵京軍的一品武將，居然對他們北燕衛(wèi)軍懷有如此敬意，實在讓這群軍漢感激不已。

　　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三少爺，三少爺?！袄钚褚豢?，是家中的吳管事，也是父親奶娘崔氏的兒子。李旭心中突然有些緊張，母親會不會把佃仆文契給他，是他這次事件中唯一賭的事情。

　　在李旭和王成的示意下，吳管事擠到李旭身邊，雙手遞上一個檀木盒。吳管事低頭道：”三少爺，大奶奶有交代，老爺和大少爺二少爺均在外不得歸家，老宅二房之事一切交由三少爺做主?！?/p>

　　李旭放下心來，果然賭對了。對于張氏來說，只要老宅祠堂不出問題，什么房子和田，對她來說都沒有自己的親兒子重要，只要能將事情辦理妥當，哪怕將老宅拱手奉送張氏也不會在意半分，何況是百來份佃仆文契和一千兩銀子。

　　示意吳管家先收著文契，李旭轉(zhuǎn)身向王成行禮：”千戶大人，傷人的兇手是這三十二人，可是能有此下作行徑，其他佃仆也應連坐。大伯三叔家的佃仆，我身為小輩實在不好插手。但是二房的，我做主了，煩請千戶大人見證?！?/p>

　　李旭轉(zhuǎn)身面向下跪的佃仆，朗聲說道：“這三十二位傷人者，交給燕山左衛(wèi)王千戶，至于之后，那是千戶大人的事情，跟爾等無關?！鞭D(zhuǎn)頭示意了一下王成，王成一揮手，上來了約莫五十人左右的北燕軍士，將地上的人壓起來，帶回了軍陣中。

　　跪著的人群有些騷動，可是此刻根本不敢說些什么，只能繼續(xù)跪著聽訓。

　　“曹國公府所屬的佃仆，站起來！”李旭中氣十足的大喊一聲。一會，零零散散的站起了約小三百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李旭。李旭揮揮手：“你們是我大伯的人，我們二房管不到你們頭上，站一邊去。免得礙眼?！痹捯魟偮洌蝗喝撕盟迫缑纱笊庖话泔w快的串到了隊伍后面。

　　“留守司留守大人府上的佃仆?！崩钚裼趾傲艘宦暎墒窍旅婀蛑娜藳]人動，李旭奇怪的看著佃仆，半晌才恍然大悟，又跟了一句：“就是小子三叔家的佃仆。站起來，到一邊去?！辈車墒羌矣鲬魰裕侨宓墓俾氁话惆傩者€真不會注意，哪怕是父親的左都督官職，一般百姓也知道是個軍職，但具體多大也是不知道的。

　　又是一百多號人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一邊?，F(xiàn)在只剩下屬于二房的一百多佃戶了。此時這些人都很緊張，不知道主家會怎么懲罰自己。此刻他們多么希望自己是大房或者三房的佃戶啊。

　　李旭點點頭：“那好，大房三房的人我管不著，二房我總管得著把。吳管家，生堆火，把文契都給燒了，我李家二房不要這些無情無義的佃戶投靠?！?/p>

　　話音剛落，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的二房佃戶抬起頭來，連連驚呼：“三少爺不要啊。”“三少爺你這是叫我們?nèi)ネ逗訂?？”就連一邊還跪著的族人，此刻也開始幫助佃戶求饒。李旭這一招的確狠辣，佃戶要是沒了主家的田，除非馬上再找到主家，否則肯定是餓死的下場。本來現(xiàn)在主家也好找，可是誰讓這群佃戶背上了個“守莊拒捕”的罪名呢，用俗話講就叫身家不清白，哪怕沒有官府宣判，被主家趕出來的佃戶，很難找到新的主家了。

　　看著那些佃戶連連說自己沒有打人，應當無罪。李旭惱了，一拍巴掌：

　　“沒罪？你們敢說他們報復功臣，你們不知道？你們勸阻了嗎？拒絕交出兇手，你們不是幫兇？你們還敢說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