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小說閱讀網(wǎng)
當前位置:首頁>言情>山河盛宴講的什么

第10章 有美一人,多智近妖

小說:山河盛宴作者:天下歸元時間:2024-10-06 03:30:02

  燕綏打算在這鳥不生蛋的小地方多留兩天。

  至于本縣本府的所有官員,會不會因此多上吊幾個,關他何事?

  燕綏立在踏板上,任分外猛烈的江風吹舉衣袂。

  今天衣衫分外寬大,很襯這江這風,一言不合,便喜提謫仙風采。

  然而他內(nèi)心毫無波動,還有點想發(fā)火。

  所以今天的袍子開衩,今天的犢鼻褲開口巨大,漏進浩蕩的江風,那畫面,他不愿想。

  從昨夜到今天,他的全部精神都被那紅色粉末打擾,越發(fā)沒了胃口,可是不吃飯會餓,餓了會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得排解,排解就得找事做,前幾日德安府所有衙門里的積年卷宗,涉及征稅、刑獄、戶籍、文書檔案、勸農(nóng)稼穡、賑災濟貧……等等所有事務,都被記性極好又過目不忘的宜王殿下翻了個底兒掉,本來準備到此為止,今兒想想還是再翻一遍吧。

  第一次翻,府衙上吊了兩個,第二次,縣衙又跳河了兩個,今天是第三次。

  一大隊遠遠等在岸邊的官員看他上岸,趕緊列隊過來,在馬車前垂手排成兩排。德安知府將一大疊卷宗恭恭敬敬親自捧上,垂頭退回。這不熱的天氣,所有人低垂的鼻尖,都隱隱有汗。

  燕綏并沒有接,自有侍從上前翻開,嘩啦啦一陣翻,燕綏撫著肚子,叉著腿,似看非看,忽然道:“停?!?/p>

  所有人頓時面如死灰。

  “……永裕十一年呈上勾決死囚三人,其中一人當街殺人,因為殺死的是地方附營士兵,所以從重論罪,秋后處斬,其名張二勇,德安府長纓縣青田村人?!毖嘟椏粗爝?,那雪白雪白的云,似上好的酥酪……嘔,好惡心。

  “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這個青田村的張二勇,曾經(jīng)于永裕七年被縣衙表彰,以嘉獎其純孝好善,妻喪后獨自照料岳父母,數(shù)十年如一日,本王還記得,卷宗中如此描繪:其人以不足六尺之身,晨興夜寐,承星履草,奉養(yǎng)泰山,十載如一。真是令人感動啊……

  “是啊是啊。”眾人頻頻點頭。

  “倒是那個被殺的,身高八尺,據(jù)說在附營也以勇武著稱,曾單身對戰(zhàn)力挑十人,獲‘彪’稱號。瞧瞧,也挺可惜啊……”

  “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所以本王想請教各位賢能,一個長年辛勞身材矮小的農(nóng)人,是如何殺死一個長年征戰(zhàn)邊關,高大勇武非常的附營士兵的?”

  “是啊……?。俊?/p>

  “這這……是當時那個士兵酒醉……”知府開始抹汗。

  “永裕十一年秋,德安府附營總統(tǒng)領由邱同暫代三個月,邱同是神將林擎的親信之一,以嚴厲苛刻著稱,在他軍中,別說擅自飲酒,就是多聞一口酒氣,都可能被處死,”燕綏還在盯著那塊惡心的“酥酪”——多惡心一會,說不定就不覺得餓了……“看來本王得代那位士兵感謝德知府,謝你在他身死多年后,還如此高看他的武勇和膽氣?!?/p>

  德安府知府并不姓德,但絕不敢就這個姓和隨口亂稱呼的宜王殿下較真,他兩條腿已經(jīng)向面條逼近——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三天前無數(shù)厚達一尺卷宗里一筆帶過的一個名字一段話他記得清清楚楚,連六年前一個小府縣臨時代理三個月的營統(tǒng)領也記得!

  “這這……這是下官前任辦結的卷宗……”

  “案件前一年冬發(fā)生,當春季辦結,德知府你當年秋季履新此地,但這個卷宗因為曾被中州路打回耽擱數(shù)月,所以本應春結的案件成了秋結,如果本王沒算錯的話,待勾名單上的簽名,應該是你哦德知府?!?/p>

  “殿下!”德安知府噗通跪了。

  他身后噗噗連聲,頓時全部矮了。

  “這就跪了?”燕綏驚訝,“跪太早了啊,萬一跪下就沒機會起來,膝蓋豈不是要壞,嗯,派人先去尋跌打大夫,趕緊的?!?/p>

  一個侍從立即去尋。殿下可不是開玩笑,殿下從來不開玩笑,誰要把他的玩笑當玩笑,自己下輩子一定會是最大的一個玩笑。

  燕綏嘆息一聲——真的跪太早了啊。

  卷宗嘩啦啦地翻。

  “永裕十三年德安府當年賦稅,戶口三十一萬,人口一百七十八萬,田賦:米六十六萬石,麥二十一萬石,絲九百一十斤,棉十五萬斤,布三萬匹,戶口鈔兩百九十一萬貫,雜課鈔兩百四十三萬貫,鹽課六萬一千引,茶課兩萬七千斤,軍屯糧食九萬石,減免稅糧五萬石,按說你德安府土地肥沃,氣候宜人,當屬富庶之地,這田賦雖不算少,和你德安這處寶地比起來,卻似差了些。”

  “殿下……殿下容稟……是因為德安有兩縣臨海,且那兩處海域風急浪大,數(shù)年前更曾發(fā)生過風浪噬人事件,時日久了,當?shù)氐耐恋匾捕喟氤闪他}堿地,作物難活,是以……是以數(shù)年前,便將當?shù)靥锂€及其余賦項,按五中取一計算……”

  “數(shù)年前,哪一年?。俊?/p>

  被擊中要害的德安知府,這下連肩膀都軟了。

  “永……永裕十二年……”

  “就說是你剛上任那年不就成了?”

  “……”

  “全縣都是鹽堿地啊,養(yǎng)不活呢,”燕綏指尖嫌棄地點點卷冊,“按說這樣的縣,人丁應該居于德安府后列,為何五年來,人丁增長及傭工人數(shù),反而遠超其余諸縣?”

  “……”

  “本王記得前幾日看的那本本地修筑類項卷宗中,好像提到臨??h最近五年內(nèi)新修官道兩條,撥錢三十萬貫。道路修得極好,和中州府連接,可直達京都——臨海僻縣,鹽堿陋地,諸般作物都因產(chǎn)出少而減免稅賦,修這兩條平整好走的路,臨海有什么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地運送呢?”

  語調(diào)好奇,好似真在詢問。

  四面卻似被霜雪凍住,溫度都下降幾分,寂靜如死,令人窒息。

  “……沒有作物產(chǎn)出的地方,專門修一條路運什么呢?”燕綏的聲音飄飄蕩蕩,帶著笑意,聽在眾人耳中,卻滾滾似驚雷,“……鹽堿嗎?”

  死寂良久,才被皮肉撞擊地面的沉悶聲響擊破。

  德安知府趴在地上,砰砰砰磕頭,聲音嗚咽,“殿殿殿下您殺了我吧……求您別再問了啊……”

  不能問,不能問啊,再問,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知府能擔得起的了。

  天家的沉沉霾云,籠罩在他這樣小人物的頭頂,隨便誰劈一道雷霆,他粉身碎骨也不夠抵。

  怕什么,偏來什么,故意捧出大堆卷宗,任誰看見這些數(shù)字都要頭暈。誰知道這皇族瘟神一排數(shù)字就能看出問題,誰知道他瞟都沒仔細瞟的那些山一樣高的浩瀚卷帙,居然都被他記在心里,像翻手頭書一般,輕松拈來,一一對應,萬物魑魅,無所遁形。

  傳聞里的東堂皇族第一人,真是,可怕得難以言說啊……

  “不問就不問唄,”燕綏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瞟一眼另一本卷宗,“比如永裕十四年的祭祀河神大典,所費遠超前后三年,這個我就不問你了;比如十五年冬的雪災大賑,我怎么記得那一年冬青州府報稱暖冬多雨,以至于疫病橫行……奇了怪了,我們東堂也沒大到上接東海下承昆侖,青州和你德安府相距不過百里,天時相差竟至如此,你德安府當真神奇得很。當然這個我也不問你了?!?/p>

  德安知府嘴里咕咕噥噥,聽不出是在哭泣還是在謝恩。

  “……要問也得問總是發(fā)生這種稀奇事兒的臨??h啊,”燕綏的眼風,忽然就飄到了人群中另一個人身上,“臨??h,在想什么呢?”

  人群中跪著的那個人,不過三十許年紀,相貌頗為英俊,跪在那姿態(tài)也和眾人不同,脊背挺直,目光爍爍,此時忽然被燕綏點到,也并不驚慌,不急不忙地道,“回稟三殿下,下官不叫臨海縣,下官姓謝,名折枝。”

  眾人死死垂著頭,膝蓋不動聲色挪啊挪——離他遠一點!罪魁禍首還敢這么和宜王殿下說話,找死也不帶這樣的。

  唯有知道一點內(nèi)情的德安知府,將臉越發(fā)緊地貼著地面,只覺得嘴里苦澀如黃連,一層層泛上來。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說到根子都是一家子,怎么總咬得烏眼雞一樣呢。

  “蝎子蟄啊,”燕綏看起來脾氣好得很,語氣近乎溫柔了,“方才這些,有話要和我說嗎?”

  “下官沒有話,因為這本就不是別人的事。”謝折枝磕個頭,挺起腰道,“下官倒有幾句別的話,得帶給殿下:德安遠僻,朝中不靖,三殿下宜早日歸京矣。”

  幾乎立刻,四周的氛圍就變了。

  燕綏并沒有說話,也沒有發(fā)怒,只是臉色稍稍淡了一些,日光斜斜鍍上他線條精致的下頜,因為皮膚太白,遠遠望去弧光冷輝,讓人想起冬夜墜在薄云邊緣的月。

  他同樣玉白晶瑩的手指,似乎在無意識地掐著空氣,輕輕一彈,又一彈。

  四面的草忽然開始瘋長,片刻間躥起數(shù)尺長,一群人跪在草叢里,一個個頭上綠油油。

  這下所有人都和德安知府一樣,把腦袋埋在了泥巴里,撅成一排的屁股,日光下似一排顏色各異的拴馬樁。

  一應侍從們都不動聲色向后挪了挪,以免等會被誰的血濺臟了靴。

  令人頭皮發(fā)麻渾身如弓弦一般繃緊的死一般的寂靜中。

  忽然卻有踏踏的步聲由遠及近,瞬間打破了此刻殺氣隱隱的力場。

  侍從們驚訝地瞪著眼睛,看見一個跑得披頭散發(fā)的男人,抱著一個什么東西,飛快地跑了過來。

手機上閱讀

點擊或掃描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