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惑亂江山:嫡女風華錄作者:安小年時間:2024-11-10 11:00:03
第1章
三月二十,大吉,宜嫁娶、祭祀、祈福,忌遠行、安葬。
天還未亮的時候,賀疏雁便起了身。有條不紊地漱口凈面之后,端坐在寬大的梳妝臺前任貼身宮女梳理三千青絲。
黃銅鏡面雖被擦得錚亮,但燈火溫黃,仿佛在鏡中洇暈開,竟連她的輪廓都有些模糊。疑是自己花了眼,賀疏雁定了定神再度望去,卻見鏡中人面容柔美,笑意溫婉,氣質(zhì)高華,眉梢還飛揚著淡淡喜色,端得是“艷艷錦不如,夭夭桃未可”。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本p雁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把手中的茶點放在一邊案幾之上,繞到賀疏雁后側(cè)蹲了蹲身,笑道,“今天是娘娘大喜的日子,奴婢在這里先給娘娘道喜了?!?/p>
“就你伶俐?!辟R疏雁微微笑道,抬了抬手,“可是一大早就來我這里討賞錢來了?”
執(zhí)著象牙梳子的雪鳶抿唇笑了起來:“娘娘圣明,可不能讓緋雁這么輕易就得逞了?!?/p>
“好雪鳶,你就替我說說好話吧,回頭得了娘娘厚賞,我又不會少了你那份?!本p雁不依地跺了跺腳,引得上上下下大小宮女們都忍不住發(fā)笑。
“我要你分!”雪鳶沒好氣地作勢啐道。
被親近的侍女們一鬧,賀疏雁也覺得輕松了幾分。今日是她的封后大典,說完全不緊張也是不可能的,但心中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許和展望。
想當初自己以丞相千金的身份嫁與這個并不被太多人看好的太子,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無數(shù)次的隱忍、謀劃、縱橫和賭博,宛如在刀尖上起舞,即便搖搖欲墜,即便血流汩汩,也堅持著,堅持舞出這一番絕美與輝煌,終于為他贏得了睥睨天下的資格。而自己,也即將以一國之后的新身份,繼續(xù)陪伴他,扶持他,與他一起治理這個天下。
“啟稟太子妃?!钡钔夂鋈挥星嘁滦℃拘衼硗▓?,將賀疏雁從往昔的回憶中拽了回來。“丞相夫人賀氏及賀三姑娘求見?!?/p>
聽到這兩個名字,緋雁沒忍住撇了撇嘴,卻被雪鳶暗暗瞪了一眼。賀疏雁沒理會她們的小動作,緩緩點頭道:“傳。”隨即,她側(cè)頭囑咐道:“之前關上門咱們自己笑鬧也就罷了,外人面前,可不許僭越了?!?/p>
殿中眾人齊齊屈膝應是。
須臾,兩道香影步入門來。為首的是一中年美婦,雖徐娘半老但仍腰肢裊娜,頗有弱不禁風之態(tài),正是當今丞相賀方的繼妻,從一介姨娘扶正的杜紫芊,后面跟著的嬌媚女子,便是她的親生女兒,賀疏雁從庶轉(zhuǎn)嫡的繼妹賀凌韻。
這一段婚事本為天下禮教之衛(wèi)道者所不齒,卻不知當時的杜姨娘,如今的杜夫人不知做了什么事,竟入了先帝的眼,一道圣旨詔下,讓賀方破格聘其為正妻,就連賀凌韻也隨之水漲船高,氣焰囂張了不少。
杜紫芊一絲不茍地大禮參下,賀凌韻馬馬虎虎蹲了蹲身就算完事。賀疏雁看在眼里,面上卻笑意不減,吩咐看座。
杜紫芊看了看行禮行得不甘不愿的女兒,眼角抽了抽,轉(zhuǎn)頭笑容可掬地對賀疏雁道:“臣妾是來給娘娘道喜的?!?/p>
“夫人何出此言?‘娘娘’二字,疏雁可不敢當?!辟R疏雁也不接話茬,淡淡捧了茶來輕啜了一口,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杜紫芊噎了一噎,忙又堆起了笑。只是她還沒再度開口,那邊賀凌韻已然搶先道:“娘,你還跟她客氣什么!還真當她做得了皇......唔唔唔”
少女話還沒說完,就被她親娘捂住了嘴,只能不甘地掙扎著。
“妹妹在說什么?”聽得了七八分,賀疏雁眉眼一厲,沉聲道,“夫人何不放開手,讓她把話說清楚了?!?/p>
賀凌韻聞言掙扎得越發(fā)狠了,杜紫芊幾乎按不住她,但見小姑娘脖子一梗,一昂首就要說話,卻聞外面一道悠長的聲音傳來——
“圣旨到——!”
眾人頓住,只聽得外間又是一聲“圣旨到——!太子妃接旨——!”
隨即,一名大太監(jiān)領著十數(shù)宮娥魚貫而入。賀疏雁認出為首的大太監(jiān)正是新帝身邊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劉保,當下便迎了上去:“竟勞劉公公親來?!?/p>
“太子妃客氣了。”劉保笑得像個彌勒佛,伸手比了比身后捧案的一干宮娥“這差事,陛下不放心別人啊。這不,命咱家給殿下送吉服來了?!?/p>
鳳冠霞帔,華服錦裙,珠履玉佩,形形色色堆滿案盤,燈火一照,各種流光溢彩,炫人眼目。
劉保繼續(xù)笑呵呵地說著:“陛下說了,太子妃接旨不必行大禮。殿下可真是得陛下愛重啊?!?/p>
賀疏雁笑著謙辭了幾句,聽劉保將不長的圣旨讀完——“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賀氏嫡女疏雁,淑慎齊莊,惠和柔順,堪為六宮表率,今冊其為后,特贈醇醪一盞,喻吾情同此酒,日久彌濃,請吾妻與吾共饗之?!?/p>
沒想到九五至尊到后來竟以民間俚語相稱,饒是賀疏雁素來沉穩(wěn)大方,也不禁飛紅了雙頰。劉保笑容滿面地從身邊宮娥手中托盤里捧來金樽,躬身獻道:“陛下的一番情意,殿下請?!?/p>
賀疏雁雙手接過,只見金紋碧醴,波光動蕩一如此刻自己的心旌,恍惚間聽得身后有人不屑地“哼”了一聲,卻渾不在意,仰首飲盡。
果是好酒,入腹便覺醇熱。暖流絲絲縷縷散入四肢百骸,驅(qū)散了清晨最后一絲寒意。賀疏雁正待揚唇謝恩,卻不妨一陣劇痛如狂濤駭浪席卷全身。
“唔......”準皇后悶哼一聲,疼得弓起了身子。然而這痛苦不減反增,肆虐在肺腑之間,沖擊著心臟,竟讓她眼前發(fā)黑,摔向地面。
“娘娘!”
“殿下!”
東宮之中一片大亂。緋雁和雪鳶顧不得手中的東西,驚呼一聲,直直撲了過去。卻見剛才還談笑風生的自家主子已是滿額冷汗,面色慘白,神情委頓,氣息奄奄。
賀疏雁痛得不能自己,只覺一股又澀又苦又腥的熱流從胸腹處逆沖而上,不由“哇”一聲張開嘴,抽搐著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同時鼻腔也一熱,隨即滴滴答答不間斷地淌出濃黑腥臭的液體。
“御醫(yī)!快傳御醫(yī)!”雪鳶抱著賀疏雁的身子,轉(zhuǎn)頭對著其他宮女張皇地吩咐道。幾個腿腳快的小侍女正待向外跑去,卻被笑面佛似的劉保攔了下來,站在原地怯怯地不知所措。
“劉公公!”緋雁怒目,“你這是什么意思!”
“還能有什么意思?”賀凌韻的聲音傲慢地傳來,但見她腰肢輕搖,款款行至劉保面前,如雪凝霜的纖手伸出,隨隨便便地將之前宣讀的圣旨取過,執(zhí)在掌中,驕氣凌人:“劉保,還有什么事,就一起辦了吧?!?/p>
“是?!眲⒈B(tài)度謙恭地一俯身,隨即直起身子,從袖袋里取出另一份明黃色的圣旨,扯開了嗓子宣道:“賀氏凌韻接旨——陛下口諭,姑娘接旨不必行禮?!?/p>
“臣女接旨?!辟R凌韻站到了剛才賀疏雁接旨的位置,對著地上依然抽搐吐血的嫡姐投去勝利和蔑視的一瞥。
賀疏雁雖然被劇痛折磨著,思維卻依然清晰,眼見著這一幕,早已明白劉保這是奉了新帝的旨意來要自己的命??尚@人之前一刻還滿嘴柔情蜜意——也是,不柔情蜜意如何能哄得自己心甘情愿飲下這一杯毒酒?恍恍間,如天崩地裂,如重錘抨胸,一口苦血涌了上來。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覺得仿佛連魂魄都飛散成了千萬片,空空蕩蕩,無可著落。
然而宦官那尖利的聲線直往她腦海里鉆:“茲有賀氏嫡女凌韻,賢良淑德......”
“今冊為皇后,表率六宮......”
“特賜吉服......”
隨后是賀凌韻福身謝恩,再然后是劉保領著東宮上下拜賀凌韻,口稱娘娘。
“賤人——!”憤恨的聲音響起,一道身影從賀疏雁身邊撲向眾人環(huán)簇中洋洋得意的年輕女子,卻被劉保輕易攔住,一揚手便將那人狠狠摔落在地。卻原來是素來性子活潑爽朗的緋雁。大太監(jiān)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抓著對方的頭發(fā)將她拎了起來,淡淡道:“沖撞娘娘,死有余辜。”說著一把擰斷了小姑娘纖細的脖子,將尸體拋落一旁,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
“緋雁!殿下!”雪鳶看得目呲俱裂,卻覺得懷中人動了一動,忙低頭去看。
只見賀疏雁口鼻中黑血仍冒,眼神卻一點點集中了起來。她吃力地指了指殿中那兩人,口唇微動:“好,很好。”
“姐姐這是做什么?”賀凌韻已然在宮娥的服侍下?lián)Q上了吉服,披散著長發(fā)轉(zhuǎn)過身來,手中還把玩著那道冊賀疏雁為后的圣旨。她翹起唇角,半諷半笑道:“莫不是姐姐還惦記著這份圣旨?也罷,就讓你死得瞑目些吧?!闭f著,她抖開了手中明黃色的錦緞,“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這份圣旨上,并沒有用璽啊,呵呵呵呵?!彼诖綃尚Γ灰詾橐獾貙⑦@道無效的圣旨擲在賀疏雁的身上。“你以為,‘元后’這二字,我會輕易讓你奪去嗎?我的傻姐姐。”賀凌韻笑著轉(zhuǎn)了個圈,“你看,就連這吉服的尺寸,都是按我的來做的呢?!?/p>
賀疏雁眼神淡淡,掃過在自己面前炫耀的女子,落在一邊緋雁那折斷了頸骨的尸身上,痛苦地閉了閉眼。也罷,也罷,自己活成了莫大的荒唐,死了也好,不如死了罷。
“娘娘,別再在這里耽擱了,快些梳妝,莫誤了吉時?!绷硪贿叺亩抛宪纷吡松蟻?,看也不看瀕死的賀疏雁一眼,笑著捧過九鳳九珠冠,眉梢眼角滿是由衷的喜悅。
“娘,我就說你之前根本不必對這種人客氣嘛?!辟R凌韻撒嬌道,“她還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呢。”
“是是是,好姑娘,我這不是怕她起疑心么。”杜紫芊疼愛地撫摸著自己女兒的頭發(fā)道。
“就她?哼,疑心又如何?還真以為自己算無遺策么?別讓人發(fā)笑了?!辟R凌韻看了看躺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氣的賀疏雁,輕撫著自己的小腹,諷刺地笑了起來:“我的好嫡姐,說起來你該謝謝我,讓你和你娘一樣的死法,九泉之下,再母女抱頭痛哭吧。哈哈哈哈哈”
賀凌韻的大笑聲中,賀疏雁眸中閃過最后一絲明悟??上贌o法做出更多的反應,頭無力地向一側(cè)歪去,眸中最后映出一方藍天,以及窗外海棠樹的一朵落花。
落花猶似墮樓人。墮樓好,比起自己,墮樓又何其好啊......
手機上閱讀
點擊或掃描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