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羽緞

　　定如從涵元殿退出來，也不管什么家法規(guī)矩，拔腿就往四執(zhí)庫跑。

　　四執(zhí)庫是存放皇帝衣物的地方，定如心想皇上就算再落魄，也是天下之主，內(nèi)務府定然不敢一件厚重衣物也不做，就這么有恃無恐地讓皇上凍著！

　　四執(zhí)庫在東五所，定如從瀛臺出來，遛著內(nèi)宮的墻邊直走過去。正是晌午，宮中安靜極了，很少有人走動，侍衛(wèi)也都佯佯的打不起精神。這一過去，竟也無人阻攔。

　　終于走到四執(zhí)庫門口，定如不會說話，站在門邊輕輕叩那虛掩的門板。

　　里面?zhèn)鱽硪粋€清亮的女聲：“是誰??？”

　　定如趕緊走進門中，正看見一個姑姑從屋里打起簾子看過來。

　　定如趕緊行禮，姑姑上下看了她幾眼，疑惑道：“你是哪個宮的？”

　　定如說不了話，伸手解下腰間的牌子捧起來給姑姑。姑姑看了點頭：“是御前的人，你是來取萬歲爺衣服的吧？略等我一會兒?！?

　　定如行禮，沖姑姑點笑著點了點頭。

　　姑姑是爽利人，一邊回身進庫，一邊說道：“上午小祿子那猴崽子來了，讓他幫了會兒忙，便逃一樣跑了，連萬歲爺?shù)囊路矝]拿！”

　　定如抬頭，四下打量。這院子不大，可處處干凈精致。三面廂房門上掛著淡藍色的棉布簾子，透過窗戶，隱約看到里面擺放著梅瓶，瓶里還插著梅枝。定如心里升起陣陣暖意，剛才心里的憋悶也紓解了些。

　　姑姑捧著明黃色的綢布包袱走了出來，定如趕緊伸手接住，姑姑將包袱打開，指著衣服說道：“這是皇上的紅色朝服和裘皮斗篷，前幾日下雪了，皇上該用得著了”。

　　看見那裘皮厚重，定如這才心里舒坦了些。她微笑著點頭，姑姑又將包袱系好，打量了定如一陣子，笑著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從沒見過你呢”。

　　定如不能言語，依舊是笑。

　　姑姑疑惑，半天才恍然開口：“你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定如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輕輕點了點。

　　姑姑目光立即可憐了起來，開口道：“你且等等”，便迅速轉(zhuǎn)身回屋取了個油紙袋子，塞進定如手中。

　　定如不敢接，姑姑眉頭皺起，故意裝著生氣的樣子說道：“這是些吃不了的點心，你拿回去吧，不拿可就是嫌棄咱們！”

　　定如這才接住，重重向姑姑行了個禮。

　　姑姑擺手道：“不打緊，快回去吧?！?

　　定如剛走，姑姑房里又走出一個女子，看樣子是剛睡起了晌覺，她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問道：“姑姑剛才您是跟誰說話呢，怎么聽不見回答啊”。

　　姑姑搖頭嘆道：“御前的一個小丫頭，還是個啞巴?！?

　　“啞巴？！”那姑娘一愣：“那還不讓小祿子那群壞小子欺負死？！”

　　姑姑嘆道：“唉，想是日子不好過。瞧那丫頭瘦得，一張臉上只剩下雙眼睛！”

　　……

　　浣衣房離四執(zhí)庫不遠，定如捧著衣服，乖乖等著。朝服和裘皮都沉壓在她細細弱弱的胳膊上，讓人看著都覺得辛苦。

　　浣衣房的凝玉姑姑也到了快要出宮的年紀，所以對誰都和和氣氣的，她看了眼定如，說道：“別端著了，快放到榻上吧?！?

　　定如點頭，笑著向凝玉福了個禮，她剛把包袱放在榻上，一個小宮女一臉青灰跑了進來，跪在凝玉腿邊哭喊道：“姑姑，我可闖了大禍了！我不小心把太后的黑翎子毛羽緞給熨壞了！”

　　凝玉大驚，臉色立變了：“你說什么？！是……太后的翎子毛羽緞？！”

　　小宮女大哭點頭。

　　凝玉氣極，伸手狠狠在那小宮女身上擰掐，同時罵道：“你個不要命的！那是太后最喜歡的羽緞！早就叫你千萬不要大意，你偏不聽，現(xiàn)在好了，到時候慈寧宮來取衣服時，你就且等著被打死算了！”

　　那小宮女被擰得生疼，可又不敢躲閃，只是哇哇大哭。

　　定如一旁看著，也覺得心驚肉跳。

　　打罵了半天，凝玉也沒力氣了，哆嗦著罵道：“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還不快去把羽緞拿來，讓我看看燙成什么樣了！”

　　小宮女一咕嚕爬起來，哆嗦著跑了出去，片刻又捧著一團黑亮亮光閃閃的東西跑了回來。

　　凝玉小心翼翼將羽緞攤平在床上，仔細看去，那領子處有黃豆大小的一個破洞。說是破洞，也不盡然，這羽緞是將翠鳥的羽毛摻著鴉羽鵝毛所做。穿上之后，下雪天里冰雪不粘，是太后很喜歡的一件斗篷。

　　凝玉一邊看一遍拿出玄黑、青黑、靛黑好幾個顏色的絲線比對，可就是不行。小宮女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傻呆呆站著也沒什么用處。

　　這時，定如從瓶子里抽出一桿孔雀翎放在了羽緞上。凝玉疑惑不解，定如從翎上拔下一根泛著金色的羽毛比在破洞，竟然與四周羽緞安然相合！

　　“哎呀！”凝玉驚喜道：“這是正好??！”

　　凝玉連忙穿針引線，就著紋理仔仔細細縫補破洞，定如給小宮女試了個顏色，小宮女心領神會，連忙出去找孔雀翎子，定如將瓶中的五只翎毛都抽了出來，一根根比對一根根找尋。好不容易將破洞補好，已經(jīng)過去了半日功夫，不過好在凝玉手巧，竟也天衣無縫。

　　凝玉感激萬分地看向定如：“真是多虧了你！要不然……這丫頭的命就沒了！”

　　定如笑著搖頭，目光清澈謙和。

　　凝玉褪下手腕上的玉鐲子塞給定如，嘆道：“我這兒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送你，這鐲子好歹還值些錢……”。

　　定如連忙搖頭推開，臉上著急又惶恐。凝玉不依，非要將鐲子送她，兩人退讓之時，凝玉脫口而道：“好姑娘，你千萬得收下這鐲子。從此咱們就是自己人了，今兒的事兒可千萬不能對別人說??！”

　　定如的手慢慢頓住，凝玉一下子將鐲子塞在她手中。定如低頭看了半天，咬了咬牙，鼓起勇氣伸手指向屋角里扔著的一團衣服，又將鐲子輕輕放在了桌上。

　　凝玉疑惑：“你……你不要鐲子，想要那些破舊衣服？！”

　　定如這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