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兄妹有舊怨

　　我盡量地將身子縮在假山腳下的石頭后面，因?yàn)閾?dān)心，所以將手中《紅娘子傳奇》的書頁也揉皺了?？墒乾F(xiàn)在不是心疼書的時候，因?yàn)檫B月歌那道聽上去親切又好聽的聲音正在花園里叫著我的名字。

　　“青兒？小青兒！你躲在哪里？快出來吧，哥哥看見你了！”聲音聽上去清亮悅耳，然而我卻不由的身子一抖，更加地往石頭縫里擠了擠。出去？出去再被他欺負(fù)？這八年來，他哪天不會整我？

　　我實(shí)在是想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好象不欺負(fù)我，看不到我的狼狽他就不開心一樣。我又想起了這八年來的生活。除了六歲那年隨娘親進(jìn)入連府的第一天，那個長的清秀可愛的連月歌曾今笑嘻嘻、樂滋滋地拉著我的手帶我玩時曾今感覺到一點(diǎn)友好外，從第二天開始，我便生活在了惡夢中。

　　連月歌比我大兩歲，他是南楚大商人連昊天（也是我現(xiàn)在的繼父）的獨(dú)子。很多人都說他聰明伶俐，這一點(diǎn)從我見到他的第二天開始就承認(rèn)了，不僅承認(rèn)，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還在心中為他加上了諸如“欺負(fù)弱小、機(jī)詐狡猾、虛偽惡劣”等等的評語。

　　我又想起了入府第二天，我剛剛在伺候娘親的丫頭珠兒的幫助下洗漱完畢，連月歌就蹦蹦跳跳地來了。

　　他叫娘親二娘，很懂事地施了禮，然后笑嘻嘻地說要帶我去和他一起跟先生學(xué)習(xí)?？蓱z我被他頭一天的友好和可愛所騙，而娘親則是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真正面目；所以我高高興興地跟著他去了。

　　然而，僅只是早上先生教導(dǎo)我們的兩個時辰里，我就驚愕地領(lǐng)教了他掩藏在溫和笑容下的惡劣。他總是會在先生轉(zhuǎn)過身或者不注意的時候拉扯我的頭發(fā)，而在我憤怒地瞪視他時還要沖我扮鬼臉；更可惡的是，他甚至在把我氣的就要暴發(fā)時惡人先告狀地向先生大叫：“先生，青兒妹妹不好好聽你講課，她正在瞪我哩?！庇谑窃谙壬吹轿覑汉莺莸芍B月歌的眼神后，一邊搖頭一邊恨鐵不成鋼地說了一大堆什么女子要溫婉嫻淑啦，學(xué)生應(yīng)尊師重教啦等等等等，好似我就是一塊朽木不是可雕之材一般。

　　八年了，然而每次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我的心里都會充滿了驚愕與委屈。然而當(dāng)時，先生看到我委屈又不解的眼中含滿的淚水時反而更加生氣。而那個始作俑者卻往往扮作好人，一邊笑嘻嘻地說我年紀(jì)小不懂事要先生不要生氣，一邊裝模作樣地說下學(xué)后他會教我寫字。然后我就看到了先生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似乎對他這個得意門生的表現(xiàn)十分欣慰。他卻不知道，他的這位得意門生在下學(xué)之后是怎樣“教”我的。

　　終于在我再也忍受不了捂著臉上被他涂上的墨跡哭著去向娘親告狀時，他卻臉上畫著一只大大的烏龜然后一邊用手撓著腦袋，顯得很不好意思地蹭到了娘親面前；一邊小心地看看哭的一臉淚水的我，好似心虛一樣地和娘親倒謙：“二娘，對不起！我是在和青兒妹妹鬧著玩的。嗯，下次只準(zhǔn)她往我臉上畫烏龜，我不會往她臉上畫了……”

　　結(jié)果可想而知了，我被娘親責(zé)備了一頓，而他卻成了那個被安慰的、受欺負(fù)的、懂事的好孩子！我清楚的記得當(dāng)時的自已睜著一雙不敢相信的眼睛愣愣看著他的樣子?？吹剿趶哪镉H手里接過安撫他的糖果后，卻“懂事”地分出一半給我時偷偷地對著我擠眉弄眼的樣子，我敢發(fā)誓，他臉上的那只大烏龜十成十是他自已畫上去的！然而娘親不會相信地，（也或者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小事）不但是娘親，就連珠兒也不相信。她笑著幫我們洗干凈臉上的墨跡后，居然還跟他倒謙！說什么他比我大果然有哥哥的樣子，還要替我這個小的不懂事的小姐說聲對不住！我簡直要?dú)獐偭?，然而只有六歲地我卻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指證他。

　　從那天開始，每天早上連月歌都會笑嘻嘻地來找我，而娘親卻根本不理會我畏懼的眼神，將我推到他的跟前然后帶著溫和地笑容看著他拉著我的手離開。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狡猾，也領(lǐng)教了他的惡劣，可是先生不知道，珠兒不知道，娘親更加不知道。她們不知道那個可惡的連月歌總是會想出各種方法來捉弄我，比如故意將洗筆硯的水灑到我的身上；比如在我經(jīng)過地時候忽然伸出一條腿將我絆倒；比如提著一條毛毛蟲在我眼前晃動直到把我嚇哭……

　　在和娘親哭訴了幾次卻總被連月歌用比我更慘的模樣出現(xiàn)在娘親眼前而蒙騙后，娘親生氣了，她第一次罵了我……我永遠(yuǎn)記得當(dāng)時心中的委屈和憤怒，可是娘親她不相信我！沒有人看到連月歌欺負(fù)我……不，還有人看到了，比如大娘，還有她身邊的丫環(huán)。有幾次連月歌整我整的特別狠，而那幾次，大娘帶著她的丫環(huán)都看到了，可是她們卻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阻止他，反而會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他欺負(fù)我，然后悄然的離去。

　　我漸漸地明白了，我不可能從別人那里得到幫助了，我只能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然后想盡一切辦法的藏起來不讓他找到。

　　我不再企圖向娘親告狀，也不再被整后只知道哭，我開始漠然地對待連月歌每天對我做的那些惡劣的事情。頭發(fā)被扯亂了，我不會梳理，就只好對娘親撒謊說是自已不小心被樹枝掛亂的；衣服被打濕，也說是自已不小心打翻了洗硯水；甚至是被他故意絆倒擦傷的手腳，也說是自已不小心搞的。我這樣做時，連月歌反倒像沒了興趣一樣，雖然仍會時時不忘捉弄我，卻也不像剛開始那樣時時刻刻地盯著我了。于是我就會帶著一本書然后趁他不注意找個地方躲起來。

　　連月歌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的行為，這讓他很興奮，以為找到了新的游戲，就是和我捉迷藏。每天先生講課時，他不再捉弄我，等到下學(xué)之后，他就會笑迷迷地看看我，然后晃晃悠悠地離開，有時也會故意的丟下一句：“游戲開始了哦，小青兒要藏好了，哥哥馬上就會來找你的！”

　　我不理會他可惡的笑容和語言，顧自地取了自已想看的書然后找個地方藏起來。就這樣八年過去了，而這個捉迷藏的游戲卻一直在進(jìn)行著，因?yàn)楫?dāng)我被他找到藏身之處后，等待我的，依然是他的捉弄。

　　“青兒！連青兒……難道真的不在這里？奇怪了，她藏到哪里去了？”我聽到連月歌自言自語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仔細(xì)地聽了聽，確定再沒什么聲音后，我輕輕地吐了口氣，身體也放松了下來。他終于走了，我看了看周圍地石頭和花草，它們將我瘦小的身體掩藏的很好。

　　動了動有些發(fā)麻的腿腳，我換了個舒服一點(diǎn)的姿勢坐了下來。忽然，我好像聽到了什么動靜，不由地抬起頭向上面的假山上看去，還好并沒有看到我擔(dān)心的情景，只看到假山上的一棵小草在輕微地顫動，我心中一松，看來是太過緊張了，只不過是一棵小草被風(fēng)吹動而已。如果真的是他找到了這里，恐怕迎接我的就是一盆子冷水，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了。我又開始看起手里的書來，不一會兒，就被紅娘子的傳奇故事吸引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覺得光線變的暗了起來，我揉了揉發(fā)酸的脖子和生澀的眼睛。抬頭看了看天空，那原本像棉花一樣的白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鍍上了一層金色，沒想到太陽已經(jīng)快要下山了。看來今天又躲過去了，我知道這個時候的連月歌一般都是在和他那個神神密密的師傅學(xué)武。

　　是回去的時候了，娘親還等著教我女紅呢。合上手中的書，我從藏身處站了起來，眼前忽然一黑，只覺得有些天旋地轉(zhuǎn)，我的身子晃了晃趕緊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假山石。又來了，最近一年來，我時常會這樣忽然的眼前發(fā)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是我沒有告訴娘親，怕她擔(dān)心。

　　我扶著假山站了好一會，等到那種暈眩的感覺慢慢消散之后，轉(zhuǎn)身爬上假山翻了過去。我知道一個姑娘家這樣爬上爬下的不雅，可是為了躲開那個惡劣的家伙，這種不雅的事情我做的太多了，以至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架輕就熟習(xí)以為常。

　　回到娘親住的偏房時，珠兒正在幫娘親順氣，我一看就知道她的老毛病又犯了，連忙將手中的書丟到房中的圓桌上跑過去扶住了她。

　　“娘親，你怎么樣？要不要叫大夫來？”

　　娘親看到我，勉強(qiáng)笑了笑拉著我坐了下來。珠兒看到娘親不再喘了，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了娘親手上。

　　“娘親，誰氣著您了？”看著娘親喝了口茶水，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和安然，我微皺著眉頭問道。我知道，如果不是被氣著了，她的病一般是不會發(fā)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