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奴籍少女

　　晴空碧色，秋陽漸涼，雁字回首。

　　梧桐落葉翩飛，從青灰色的屋檐上隨著高高翹起的邸吻緩緩滑落。

　　正陽大街口。

　　人流熙熙攘攘，馬蹄車聲不斷。

　　街道兩邊，黑底紅字的酒旗迎風(fēng)飄飄，獵獵作響。竹竿搭建的茶館，清香撲鼻，往來之人，不絕如縷。

　　趕馬小販，商賈之徒，云集于此。

　　吆喝買賣之聲片刻也不停止，此起彼伏，人潮涌動之間，摩肩接踵。

　　然而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也有不和時宜的一幕。

　　一角偏僻的陰影處。

　　一微胖中年婦人身著淡褐色單襦，站在陰影外邊，滴溜著眼珠子，極力的四處張望，她頭上挽著一個深赭色包髻，高高的安置在腦后。

　　不斷的踱步著，左顧右朌，神情略帶焦急。

　　而在她的身后，則是凌凌散散的跪著一些年歲不大的女童，她們絲發(fā)凌亂，衣裳也是襤褸不堪。

　　面色蒼白，嘴角紅腫干裂，眼神呆滯的盯著膝蓋下面的石板磚頭。

　　手腕上無不是牢牢系著土黃色的稻草繩，勒得膚上紅痕頗深。

　　如果不是偶爾微微起伏的胸口，竟然就似死人一般。

　　唯一引人注意的或許就是這些人當(dāng)中有一個略顯高出其他人一頭的一個纖細(xì)身姿。

　　“各位大爺，走過的可要停下看看??！我劉婆子的這批貨色絕對是有保障的！”

　　踱步的婦人眼見有人途徑，立刻上前一大步，急忙開口。

　　隨著那劉婆子話語的落下，到真是有三三兩兩的人半信半疑的接近了。

　　“我說劉婆子，上次徐家買回的丫頭可是個啞巴，怎的不是您老人家精心挑選的！”

　　這話一說，原本聚集的幾人立刻一哄而散。

　　那婆子氣得啐了一口，盯著說話的那人，惡恨恨道“我當(dāng)是哪個，莫非城東的人家都被你王二剃光了頭，沒得又來城西攪亂！”

　　“我王二雖是剃頭匠可也是個正經(jīng)行當(dāng)，你劉婆子整天干著販賣人口的缺德事，就不怕衙門的官差來抓你？”一個著粗布長衫，內(nèi)襯深色麻衣的圓臉男子笑道。

　　“我呸，現(xiàn)如今天高皇帝老子遠(yuǎn)的，這衙門做給誰看！婆子我勸你最好不要在這里礙事，壞了我賺錢的好事，我看衙門到是要抓誰！”

　　名喚王二的剃頭匠微微搖頭，這如今的大齊真是時局混亂，眼看著平平靜靜，誰知道哪天就來個天翻地覆！

　　原來官衙還管管這人口販賣的事情，現(xiàn)如今這些牙婆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來了。

　　跪在地上的那個瘦削身影，此時正凝神傾聽兩人之間的對話。

　　她全身只有一件破舊的粗麻，腳上的草鞋早就因?yàn)殚L途的跋涉而磨損，露出了帶血的白皙腳趾。

　　面容被披散的長發(fā)遮住，眼眸低垂，濃密的睫毛在陽光下投出細(xì)密的剪影倒映在蒼白的臉上，遮蓋了眼里閃過的一絲流光。

　　干裂的嘴唇微微抿起，眉心攏起，腦子里卻在不斷分析眼前的情況。

　　“劉婆子，就算她們是被父母賣出，但是好歹也是不大的孩子?！蓖醵抗鈶z惜的看了一眼婆子背后，只能象征性的開口。

　　世道多變，現(xiàn)如今能有一口飯吃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聽天由命！

　　“怎么著！你可憐他們？”劉婆子斜瞥了一眼身后。

　　“他們已經(jīng)是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你又何必這樣！”王二看到他們又想到了自己走失的妹妹，嘆氣道。

　　都是戰(zhàn)爭中的犧牲品！

　　“哼，他們流離失所，婆子我還要過活呢！你要是看不下去就買下他們，否則就給我滾！擺什么菩薩心腸！”婆子諷刺的冷笑。

　　王二聞言淡淡搖頭，他就一個匠人，哪有那么多的銀兩？

　　只是看不慣一些事情而已。

　　言畢，嘆了口氣，默默轉(zhuǎn)身離開。

　　“多管閑事！”劉婆子皺起眉頭，冷冷的看了眼王二的背影。

　　“你們不要想著逃跑，婆子我可有的是手段，乖乖等著被人買走才是！再說了，就算你們僥幸逃走，也出不了這臨江城！”劉婆子瞪著眼睛，得意的轉(zhuǎn)過身對地上跪著的女童們道。

　　聽到這警告聲，跪在地上的那個纖細(xì)女子微微抬頭，淡淡的看了一眼劉婆子，眼睛里閃過一陣精光。

　　“顧姐姐，我好怕，我不想被賣進(jìn)青樓?！币粋€十歲左右的女娃小聲的伏在女子的耳邊切切私語。

　　她粉嫩的小手在繩子的束縛下，只能微微移動，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只能無助的望著同樣跪著的瘦削身影。

　　被喚作顧姐姐的女子微微轉(zhuǎn)頭，給了小女孩一個暖心的微笑，鼓勵道“沒事的，瑤兒一定會被大戶人家買去做丫鬟的，到時候吃穿就不用愁了?！?

　　“真的嗎？那我也要將顧姐姐帶過去。”女孩揚(yáng)起了天真的笑臉，眼里閃動著期待的神色。

　　而喚作顧姐姐的女子卻低下頭，嘴角牽強(qiáng)的勾起一個弧度。

　　她現(xiàn)在只能說謊騙人！

　　幾天前，她還是海軍醫(yī)藥學(xué)博士，誰想到戰(zhàn)地救護(hù)時被榴彈砸中，再醒來卻是這幅樣子！成了名叫顧清和的奴籍少女。

　　起初的幾天里，她渾渾噩噩，身體燙的厲害，腦子也不太清楚，整個人就像是在夢境中。

　　原本以為是戰(zhàn)地受傷，在醫(yī)院搶救。

　　卻沒想到睜開的第一眼就是在一個破廟里。

　　隨后她便知道——穿越了！

　　然而腦海中卻有著奇怪的記憶，似乎是她的記憶，不是這具身體的。

　　奈何一深想，頭就疼的厲害，索性也就不想了。

　　后來在瑤兒口中得知，其他女童都是因?yàn)榧抑胸毨?，被各自的父母所賣，已經(jīng)淪為牙婆手中的商品了！

　　就這樣幾個來自不同地方的女童之間相互取暖，而她是所有人之間最大的。

　　原本顧清和還想著要讓大家一起逃跑，可是記憶中的律法卻像是刻在她腦子里一般！

　　她們沒有良民的戶籍，只能是奴隸！逃跑根本沒用。

　　而官府證明的戶籍是用來核對身份的，沒有良民的戶籍，她們一但被抓到，后果可想而知。

　　想她以前也是個海軍醫(yī)藥學(xué)博士，現(xiàn)如今卻是在琢磨著怎么活下去，真是可笑！

　　而她身旁的少女們，最小的六七歲，最大的也都不過雙八年華，該是最明媚耀眼的年紀(jì)，可是這樣的機(jī)會卻是沒有了。

　　成為奴隸，好點(diǎn)的被賣入大家門府，差點(diǎn)的去了青樓楚館，這一生豈不是被斷送了！

　　“清和姐姐，你生的那么漂亮，一定不用擔(dān)心，肯定能被富貴人家買進(jìn)去的。”瑤兒一臉羨慕的望著顧清和。

　　“瑤兒，漂亮可不是好事?！鳖櫱搴兔夹囊粩n，微微搖頭。

　　如果說她是大家閨秀或者是名門貴女，那漂亮確實(shí)是一把利器。

　　可是她的女奴身份擺在這里，那么漂亮可是最危險的事情。

　　劉牙婆自然也是知道的，為了賣個好價錢，她可是把她們這些人的臉全都清洗的干干凈凈！

　　顧清和為了避免自己的容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一直是低垂著臉龐，正好垂下的絲發(fā)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如果不是有人刻意走進(jìn)來，就不會注意到。

　　而劉婆子正焦急的等著買家，估摸著也不會有空特意看著她們。

　　“什么勞什子，這眼看著就要正午了，怎么就沒人看一眼呢！”

　　劉婆子焦急的站著，不停的跺腳。

　　“你們這些喪氣丫頭，婆子我今天要再賣不出去，就將你們通通賣進(jìn)青樓?！?

　　其他幾個跪著的女子，眼里閃現(xiàn)一絲的恐懼，身子也在微微發(fā)抖。

　　瑤兒也緊緊靠近了顧清和的身子。

　　顧清和冷眼一瞥，卻是知道這婆子只是嚇唬她們。

　　賣進(jìn)大戶人家，主人一般會給個紅包，也算是討個吉利，更重要的是，如果以后有需要，還是會找固定的牙婆買進(jìn)仆人。

　　先不說這以后的事情，單就這紅包也有好幾兩銀子，她會舍得？

　　況且，賣進(jìn)青樓的女子怎么可以和賣進(jìn)大戶人家的丫頭相比！

　　劉婆子為了以后的生意，定當(dāng)不會怎么草率。

　　可是顧清和又不能告訴其他人，只是對瑤兒略微搖頭，畢竟她們靠的比較近，而且瑤兒是所有人里面最懂她意思的。

　　瑤兒立馬就看懂了顧清和的意思，乖乖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相信顧姐姐。

　　果不其然，婆子念叨了幾聲之后，不再言語，而是瞅著大街上的人群。

　　不多時，三四個華衣貴服的年輕男子嬉笑著走來，其中一個更是大膽，居然摟著一個衣著爆露的女子。

　　顧清和面色一沉，緩緩低下頭，仿佛一個不存在的人一般。

　　婆子臉上一喜，雀步向前，裂開嘴笑道“這幾位爺，里面看看，買回去當(dāng)小丫頭，絕對值得！包你們滿意！”

　　領(lǐng)頭的紈绔子弟，斜瞥了婆子一眼道“有什么好貨色？”

　　婆子臉上笑出了褶子，一臉諂媚道“這位爺，你放心，我劉婆子找的人絕對不會差！這批貨色絕對好?！?

　　隨后又附耳在紈绔子弟的耳邊說了什么，那男子眼里露出了貪婪的神色，撇開了懷里的女子，大步向前，走向了陰影里。

　　顧清和手心緊攥，尖尖的指甲在手心劃出了深深地印記，秀眉緊鎖。

　　男子徑直走到了顧清和的面前，肥碩的身子立刻傾身向前。

　　地上的眾人都不敢抬頭，瑟瑟發(fā)抖。

　　“你給爺抬起頭來！”男子公雞嗓子一般的聲音在顧清和的頭頂響起。

　　瑤兒瘦小的身子也在顫抖，她害怕，害怕失去顧姐姐。

　　可是她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眼角里已經(jīng)泛起了淚花，劃過了臉頰，流到嘴里，又咸又澀。

　　顧清和卻是跪立在冰冷的青石大街上，依舊低垂著眼眸，仿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