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子獨對

　　“鎮(zhèn)撫大人？這位陳伯居然是千戶所的鎮(zhèn)撫大人！真是個厲害人物??！不顯山不顯水的，從昨日起就循序漸進，先對我拉家常，談感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然后再旁敲側(cè)擊，帽子高高掛，把問題由淺至深的表述，談話技巧起落分明，高明啊！難怪對我如此的不加設(shè)防，原來是另有目的的！”

　　踱步在那間“屬于”自己的小囚籠里，段鵬逐漸開始給自己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陳伯為什么要這么做？千戶所難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突然門口傳來了一聲冰冷的聲音，“段鵬，隨我來”。

　　推門而出，依然是先前的那位身著鴛鴦戰(zhàn)襖壯軍。

　　穿過一條幽長的窄道，轉(zhuǎn)過彎來，是一座不大的小院，有草，有花。進入廳屋，屋內(nèi)陳伯等四人閑散的站著，這位身著鴛鴦戰(zhàn)襖的壯軍快步行至一中年男人處，行禮，“千戶大人，段鵬到。”，這位中年男人一揮手，壯軍退出了廳屋。這時，另一位舉止儒雅的男人對著段鵬一招手，道：“鵬兒，來，見過衛(wèi)指揮僉事府親兵隊的張大人?！?。

　　段鵬一震，“異世的父親大人”。隨即向著最后一人行一大禮，道：“段鵬見過張大人?！?

　　“段鵬舍丁”，這位身材魁梧的男人語氣威嚴，“今奉騰沖衛(wèi)指揮僉事令，調(diào)段家營段鵬至衛(wèi)指揮僉事府，令文已傳至千戶所。自今日起，二日內(nèi)抵達?！?

　　“謝大人！”

　　“好了，諸位大人，在下任務(wù)已完，需急回騰沖，告辭。”張大人說完，一拱手，離開了，眾人相送。

　　待眾人回轉(zhuǎn)小院，稍整，千戶大人道：“段鵬，此次衛(wèi)指揮僉事府上調(diào)你去效力，希望你能謹記你來自我們千戶所，并能報效朝廷。好了，這幾日你也勞累了，回去準備準備吧?！?

　　兩日來，這一系列的變故對段鵬來說就像是一出舞臺戲，讓他目不暇接，也讓他隱隱覺得很多事情并未明晰，但現(xiàn)在就這么簡單的回去，卻是非常的不妥。

　　想到這里，段鵬回應道：“千戶大人，段鵬希望千戶所不處理此次被關(guān)的屯軍子弟，畢竟他們的出發(fā)點還是好的。如果千戶大人您能答應，段鵬承諾盡力說服他們不再尋求說法。”

　　三位大人聞之，相視一笑。

　　“準！”

　　“那段鵬再請求，與其他的被關(guān)的屯軍子弟一道回去”

　　“準！”

　　。。。。。。。。。

　　片刻，段鵬來到了其他屯軍子弟關(guān)押的地方，一個只比自己那個“小房”稍大一點的囚房，二十幾個屯軍子弟像悶罐魚似的擠在里面，有些人臉露沮喪，有些則是大大咧咧的，絲毫不把這些當回事。“鵬哥！”那個被擠在門口的身材瘦小軍余眼尖看到段鵬后大喊了一句。瞬間，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圍在了門前，喊叫了起來。段鵬親手用剛才在獄卒那里拿到的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鐵鏈鎖，在段鵬看來，有些事親為的效果要遠好過于假手的。

　　一群人簇擁到了牢門之外，“讓兄弟們受苦了，段鵬對不住大家！”段鵬忽然覺得嗓子有了些堵，這些人都是與自己一同患難過了的。言罷，一些年齡稍小人的眼里似乎濕潤了，用較為煽情的話是很容易讓那些忽然重獲自由的人感動，段鵬很明白這個道理的。無論怎么說，即使自己今后只是世襲了百戶，也能讓這些兄弟聽令于自己的。

　　“幾天來，我已與千戶所的各位大人們幾次抗辯，闡述我們的立場，終于得到了大人們的理解，他們承諾將把情況呈遞給上面，請求減免我們的軍糧任務(wù)。并且”，段鵬深吸了口氣，大聲道：“千戶所表示，不追究我們的行為！”

　　呼的一下，這群人的情緒一下子被調(diào)動了起來。對于他們來說，這可是第一次被“邀請”到了囚牢里，從開始的意氣風發(fā)到牢房里的惴惴不安，再到如今的平安無事，烈獄輪回，在他們的潛意識里，豁然的解脫使段鵬暫時成了他們的大救星。

　　“走，回家去！”

　　“回家去！”

　　“回家！”

　　浩浩蕩蕩的人群開始緩緩的離開了千戶所，轉(zhuǎn)向不遠之處的段家營。而此時，在千戶所的某一角落里，三位大人正哈哈哈大笑，“危機終于解除了?！标惒f道。

　　。。。。。。

　　入夜，晚飯后，段家營，百戶大人府的書房。

　　段鵬知道，也在期待著這一時刻的到來。段震，一個看似儒雅之人，而寧氏，則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宦婦。一家三口圍坐在桌前。

　　段震開口了，“鵬兒，此次安排你入衛(wèi)指揮僉事府是家族幾個老人的意見，不單有你，家族里還有十幾個晚輩也與你一同進入。這主要是為家族利益考慮的，希望將來能繼續(xù)在騰沖衛(wèi)有說話的份量，事是三個月前就已經(jīng)定了的。你三叔在衛(wèi)指揮僉事這個位置已經(jīng)待了兩年了，后年他老人家就六十了，他家的順哥兒今年才十五歲，恐世襲時會有人作梗?！?

　　“也就是說，我在千戶所的行為本就不會受到任何處罰的？”段鵬笑瞇瞇的看著“父親”。

　　“可以這么說。而且，你們這次所有的情況爹都知曉，但并未阻止你。因為，你遲早是要接替爹來管理段家營的，你需要樹立威嚴，要有一幫對你服服帖帖的人。另外你需要仔細研讀下統(tǒng)馭術(shù)，當然，這次你能選擇與他們一道回來，這讓爹很滿意?！?

　　“不過”，段震話鋒一轉(zhuǎn)，神態(tài)凜然的說道：“你們選擇的行動卻是極為的魯莽！朝廷的事不是你我，千戶所，乃至衛(wèi)所能輕易改變的。但你們一意孤行，你們想讓千戶大人和鎮(zhèn)撫大人怎么做呢？少交軍糧，這將讓他們頸上頭顱不保！繼續(xù)讓你們鬧？再波及整個衛(wèi)所，那他們也同樣保不住頭頂上的烏紗帽！鵬兒，官場上的事，大人們一般多采取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千戶大人和鎮(zhèn)撫大人選擇的是先把你們收監(jiān)，讓你們在里面去思過，磨殺你們的銳性。你明白這些道理？”

　　“孩兒在監(jiān)牢里也曾思考到一些，但沒今天爹您講的這么全面。”

　　段震欣慰的捏了下胡尖，繼續(xù)說道：“此外，你此去騰沖衛(wèi)要多與你程海叔叔家走動走動?！?

　　“程海叔叔家？”

　　“嗯，他以前是我們段家營的總旗，后來脫籍去了大理經(jīng)商，前兩年才搬來騰沖衛(wèi)營生。對了，你與他家的紫煙姑娘有婚約。”

　　“婚約？”

　　“是。很多年前就定了的。因為脫籍的事，他們不能回段家營?！?

　　“爹，你們也太小心了吧？都多少年了的事啊?！?

　　“鵬兒，小心能行萬里船，你爹他們謹慎沒錯的。”寧氏抓緊了自己兒子的手。

　　“娘，這程家小姐是步步生蓮嗎？”

　　寧氏笑了，“我們云南是邊遠地區(qū)，沒江南那些規(guī)矩的?！?

　　“那就好！那就好！”

　　“鵬兒，你不要小看這程家小姐，現(xiàn)在他們程家這么大的家業(yè)有一半的功勞是這位程家小姐的。她爹不能輕易的拋頭露面，外面的事都是紫煙和她娘出面的?！倍握疣嵵氐恼f道。“而且，以后你也要多幫助他們下?！?

　　“這個自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嘛。娘，程家小姐長的如何？”

　　“別老是惦記這些了。我們父子倆再談點別的事。你對目前的局勢怎么看？”段震轉(zhuǎn)移了話題。

　　段鵬想了想，崇禎十三年，然后慎重的回答道：“混亂?！?

　　“嗯，朝廷之事，雖不是我等小民可以議論的，但有些個事，還是有朕兆的！”當段震輕吐出這句駭人聽聞的話時，段鵬暗暗的一驚。

　　“從表象上看，朝廷目前的步履維艱是銀錢之事，但其本質(zhì)卻是科舉?！倍握鹁徚司彛翱婆e的本意是為政府從民間提拔人才，破除世襲的狀況，以整頓吏制。而我大明朝卻把這種制式學問發(fā)展到了登峰造極，科舉本身是需要大量成本的，授業(yè)也是需要由經(jīng)濟實力來支撐的，那么，誰更有機會來通過這科舉的篩選呢？”

　　“權(quán)貴和工商業(yè)者?！倍矽i簡潔的回答道。

　　“不錯！我朝自萬歷二十八年“商籍”的出現(xiàn)，商人更是被鼓勵方便異地附籍參加科舉考試。如此一來，朝廷權(quán)力的天平就迅速的向權(quán)勢人家傾斜了。那么，朝廷所出臺的諸多政策也就勢必向著不利于百姓的那一面了?！?

　　段鵬沉默了，段震的話其實更能引起其對前世的共鳴。

　　教育是為誰而開？教育資源是為誰而準備的？貧寒子弟究竟有多少機會？窮孩子就沒有春天!!!!!

　　“商業(yè)稅沒有辦法增加上去，就只能把朝廷的財政收入和稅收壓向農(nóng)業(yè)領(lǐng)域，結(jié)局就是造成農(nóng)業(yè)人口不斷向工商業(yè)轉(zhuǎn)移，農(nóng)業(yè)人口在整體人口中占據(jù)的比例越來越低，朝廷財政上的困難。十年前，皇上還有個機會，那就是袁崇煥事件。照理，袁崇煥代表的是武官系統(tǒng)，他認為在朝廷危難之際，采取強制手段調(diào)集全國力量化解危機為先。但皇上采取的是文官系統(tǒng)的策略，凌遲了袁崇煥，而讓周延儒去繼續(xù)推行他們的減稅政策。結(jié)局在那時就已經(jīng)定了。由財政危機才引發(fā)軍事危機，由軍事危機導致更大的財政危機，更大的財政危機導致更大的軍事危機，如此惡性循環(huán)，焉有不難行的道理？”

　　“那大明為何迄今還未崩潰呢？”段鵬反問道。

　　“平衡點。破局是由于對復雜社會的投入回報在降低。例如維護穩(wěn)定的成本，在一段時間之后，極高的投入不能帶來相應的穩(wěn)定，同時，財富不能滿足權(quán)貴和工商業(yè)者增長的欲望，而百姓卻不愿意再承受那么沉重的賦稅，他們想保留屬于自己的財富。這時朝廷就需要更多的投入，征收更多的稅賦。于是，表面穩(wěn)定的“大勢”就走向了另一面。某一天，“破局”將突然出現(xiàn)?！?

　　“這是大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于我云南來說，更是兇險萬分。雖說奢安之亂現(xiàn)已平息，但土司制度是有著諸多先天缺陷的。據(jù)悉水西部在兵敗后有多人蟄伏在云南的一些土司處，像武定，王弄，阿迷州這些地區(qū)遲早會趁勢而起的；而對于南方的緬人，他隆執(zhí)政下的東吁王朝實力蒸蒸日上，也在管窺著大明的局勢動向的，騰沖衛(wèi)是首當其沖之地?！?

　　“鵬兒，你是我段震唯一的血脈，爹跟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去了騰沖衛(wèi)后能審時度勢的創(chuàng)造出一番業(yè)績來。其他的情況，相信陳伯已經(jīng)教于你了，而爹能教你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今后需要你自己去悟了?！?

　　“謝謝爹！”段鵬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嘆道。對于大勢，像明滅，李闖，張獻忠，清軍等，作為現(xiàn)代人的段鵬自然知曉，而對于官場上的運作得失評判及云南本地政情，段鵬知之甚少。

　　“嗯，你娘?！倍握疝D(zhuǎn)過頭去看著寧氏，“她要家里老管家段雍凱的兒子段興跟你一起去騰沖衛(wèi)，好給你一些照料。段興這孩子一直在永昌府跟著你六叔做事，熟悉官面上的事。這事我也與你三叔說好了的，給你們安排住在一起?！?

　　“鵬兒，別怪為娘的啰嗦，娘只是想你能過的好些?！睂幨掀鋵嵳矶家恢彼浪赖亩⒅约旱膬鹤樱ブ鴥鹤拥氖?，好像生怕兒子跑掉了似的。

　　“娘。。。。。。。。?！倍矽i用微笑作以回答。

　　“還有，你二舅家有個遠房侄女，今年三月間嫁給了你三叔做了三房，到時你可以去認認。”

　　“娘，那這輩分怎么算啊？”

　　“唉?！睂幨蠂@了口氣，道：“你這三叔其實是你們段家的另一個支脈，如果真正算起來，他與你是平輩的呢。萬歷三十五年，緬人進犯武定，他追隨云南巡撫陳用賓，后不知怎么弄的，陳巡撫下了大獄，他卻升職做了千戶。再后來他官做大了，也就慢慢把持了你們段氏家族，這就是你們段家至今都不肯修族譜的原因?！?

　　“好了，你們娘倆也別說了，休息吧。鵬兒，你明天一早就動身。爹暫時不希望你與段文龍那些人接觸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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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