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

　　第11章 少年

　　七夫人被燙了的消息，楊劼并不知曉。傍晚時分他也不出屋，仍舊倚在床榻上想心事。

　　半明半晦的光下，他的面色有了一層暗青。屋子里那股甜膩的芳馥絲絲纏人，就如芳香的主人，賴著不想離開。他感到了氣惱，翻身起來，打開了緊閉的瑣窗。

　　窗外是清爽的空氣，院子外已經(jīng)掛起了流紗燈。美香正和前院的男仆聊得起勁，聲音雖然不大，那控制不住的吃吃笑聲時不時傳入他的耳際。

　　美香動輒喜歡往前院跑，楊劼知道。這丫鬟對伺候大少爺向來不經(jīng)心，楊劼甚至終日不見她的蹤影，但他也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美香笑得開心時，往往是阿梨倒霉的時候。

　　難道阿梨又出事了？

　　心一緊，楊劼穿上外袍出屋，輕手輕腳來到院門。

　　美香愜意地斜坐在石凳上，雖是朱衣婢女打扮，卻比別人穿得輕薄，石榴紅半透明的內(nèi)袖垂下，雪白的手腕不知何時套了只玉鐲。她一手細細地把玩著，又貼到面頰來回摩挲。男仆笑嘻嘻地湊過去，美香警覺地縮下袖口，甩手不痛不癢地打了男仆一下。

　　男仆不惱，嬉皮笑臉道：“這鐲子是老爺送的吧？你天天想著當八夫人，老七被燙，那張臉毀不毀很難說，你的機會到了。”

　　“戲子沒什么好下場，那是早晚的事?！泵老懵唤?jīng)心地回答，“倒是那個阿梨，我越來越看她不順眼，天天纏著大少爺，狐貍精似的?！?

　　“老天爺也幫你出氣了。阿梨這次被抓，十有八九出不來了?！?

　　“我就奇怪，死丫頭犯下這么大罪，老爺怎么不動大刑？要是賞她個缺胳膊少腿的，或是破了她的相，那才解氣！”美香不甘心地罵了阿梨幾句。

　　“你這不懂了。楊府養(yǎng)了阿梨十多年，老爺說廢就廢，豈不虧了老本？”男仆嘿嘿一笑，“那丫頭一年比一年長得水靈，老爺是過來人，難道會看不出來？”

　　美香聞言霍然起身，臉上的笑意頓失，“老爺明明答應我的！這死狐貍精，家里小的已經(jīng)被迷昏了頭，老的也……”

　　男仆壓低著聲音，“那丫頭渾身長了刺，向來不把人放在眼里，老爺才懶得在她身上費神。在咱們太守府，懲罰一個有姿色的丫頭，最好的辦法就是……”他俯身湊近美香咬了一句。

　　美香的眼中不再有妒意，眼珠子轉(zhuǎn)了幾下，竟咯咯開懷笑起來。她笑得肆意，即使看見楊劼從里面沖出，朝著前院方向飛奔，她也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緊接著笑得更歡了。

　　楊劼一路狂奔，明明是暮春的夜里，卻猶如墜入烈焰熊熊的火坑，燒得他魂魄將要脫離軀殼。楊靖業(yè)的書房外，守在臺階的管家來不及阻攔他，眼睜睜看著他徑直推門而入。

　　書房內(nèi)，楊靖業(yè)聞得動靜抬起頭，見是楊劼，眼光隨著燭光驟起驟亮，便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什么事？”他問得冷淡。

　　“您把阿梨怎樣了？”

　　“這丫頭，天天惹是生非，她甚至把七夫人燙了。暫時關起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睏罹笜I(yè)緩緩回答，又緩緩翻動手中的書。

　　“她現(xiàn)在在哪里？我要見她。”

　　楊靖業(yè)再次抬眼，用陌生的眼光掃了楊劼一眼，斷然拒絕了他，“回去功課。丫頭的事不許插手。”

　　“我跟她一起十多年，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因為心中有怒火，楊劼的眼中滿是少年的任性和倔強，他緊握拳頭，用一種近乎毫無禮數(shù)的語氣去頂撞。

　　啪，楊靖業(yè)將手中的書重重地摔在書案上，站起身，指著楊劼斥罵道：“不成器的畜生！終日與那丫頭卿卿我我的，你以為我不知道？看看你這副德性，大概已經(jīng)被她灌了迷魂藥。等罰了那丫頭，回頭再罰你！”

　　“我不會像娘一樣，到死還怕著你。你想罰我，就把我也關起來吧！”楊劼咬緊牙關，眼里閃過一道難以捕捉的戾氣。

　　楊靖業(yè)烈焰灌頂，揮手一巴掌打在楊劼的臉上。他顫抖著手指，喝令管家，“遂他的愿！關在他的屋子里，不許踏出房門一步！”

　　兩名男仆奉命拽著大少爺往外走。楊劼臨走前，憤恨地瞪了楊靖業(yè)一眼，這讓楊靖業(yè)凜凜地打了個寒顫。

　　他兀自站在院門口喘著粗氣，望著楊劼不情不愿地被押著走，滿臉陰霾。

　　無論如何，宣平被弒，大欹國的天下是屬于統(tǒng)正的。當初收下楊劼，他是顧念邰家舊情。如今十八年過去，邰宸尸骨已寒，他楊靖業(yè)已是南州太守，官運亨通，妻妾成群，子女滿堂。

　　此去經(jīng)年世態(tài)輪回，他早已有了悔意。

　　楊劼的存在，對他楊靖業(yè)來說，殊不知禍兮？福兮？

　　“唉，棘手啊……”楊靖業(yè)不禁長長地嘆了一聲。

　　“老爺是覺得阿梨的事棘手？”管家趨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梨的事倒好辦，先磨掉她的銳氣再說?！?

　　管家已經(jīng)猜透老爺?shù)男乃?，安慰道：“大少爺畢竟是在楊家養(yǎng)大的，就是條狗，也知道效忠主人，何況他已經(jīng)十八歲了。老爺別動氣，您能治理得出一個南州城，區(qū)區(qū)一個文弱書生不在話下。若是以后修成正果，也是楊家大福不是？”

　　楊靖業(yè)吐出一口氣，緩緩地點點頭。有些話，也只能給身邊的親信說：“我不是擔心這毛頭小子的事，我忌憚的是裴元皓大人。他此次南下，究竟在干什么？”

　　“裴大人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

　　“不，他南下幾個城后，又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