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唐途風(fēng)月作者:夜雨秋山時間:2020-12-17 17:58:48
過了半晌,眾人終于放松平復(fù)了下來,可以正常的交流了。
秦毅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同大名鼎鼎的山陰謝家美嬌娘謝清儀的初次見面,是這么一個場景,暗嘆自己點兒背還沒交保險費。這三言兩語間,秦毅的心就像是一盆燃得正旺的爐火,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
為什么?就因為她是姓謝,江東五大家其中之一的謝家!
那不正是自己即將面對的群狼其中的一只嗎?這是仇人?。』蛘哒f即將是仇人,說不定一個月之后大家就你死我活,刺刀見紅了,還談個屁的戀愛,泡個屁的神仙姐姐啊!
再說了,人家是世家,數(shù)百年前晉朝謝安謝石那會兒就已經(jīng)是天下聞名的大族了,姓望不絕,傳承至今。自己一個小小的秦家子,祖上都是泥腿子,田舍漢,現(xiàn)在自己依舊是一個無名小卒,田壟布衣,想跟人大小姐談個戀愛,雙宿雙飛……我靠,你腦子沒發(fā)燒吧!
前車之鑒,想想梁山伯自不量力的想要泡人家阿英,最后是個什么下場就知道了!
就算最后變成倆蛾子,那也得祝英臺敢往墳堆里跳?。≡垡獊磉@么一出,估摸往上跳的妞沒有,最多有條野狗往長滿雜草的墳根抬抬腿撒泡尿……
秦毅心底祭奠著這世的初戀,還是個一見鐘情,可惜了,總共持續(xù)不到半個時辰就夭折了。再看謝清儀時,不免就冰冷了許多。
其實這也不能怨秦毅反應(yīng)過度。要知道他自打在大唐朝睜開眼睛那一刻起,就無奈地接手了這么件破事。剛松快沒幾天呢,就在今天,兩個時辰之前,在蕭升全的刻意誘導(dǎo)下又挨了當(dāng)頭一棒。整個秦氏家族的興衰,秦家上上下下的存亡,就這么劈頭蓋臉毫無準備地壓到了這個十七歲少年的背上,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幾乎就要窒息!
因此現(xiàn)在的秦毅,對這些個世家大族那是滿心怨念,視若仇寇。
不過還是那句話,輸人不輸陣!咱不能弱了氣勢,要談什么,怎么談,劃下道來!
謝清儀反應(yīng)稍好一些也好不到哪兒去。
眼前的這個風(fēng)儀俊朗談吐不俗的小郎君,和幾天前的蘭亭會上眾人傳笑,袁家袁承祖口中的那個庸才蠢物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更何況就方才還親耳聽他片刻間接連兩首絕美的好詩,比之七步成詩的曹子建猶有過之!
謝清儀只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了。
她哪兒知道自己在少年心里的地位,此刻正像失足墜入深澗的可憐小山羊一樣,急速下降,從神仙姐姐瞬間淪落到了階級敵人的范疇。雖然心中有些奇怪他為何突然間不茍言笑起來,卻也沒過多去想。
一番交談下來,秦毅都不僅要為這少女而驚嘆了:春秋論語、魏晉辭章信手拈來,大唐時事、四夷風(fēng)物隨口道出。
這……這也太牛了吧!不是說古代的女性都是深宅內(nèi)院作女紅、學(xué)學(xué)持家,相夫教子什么的,無才便是德的么?怎地這位倒好像讀了萬卷書,行過萬里路一般?心中嘆道果然不愧是煌煌大唐,怪不得千年之后依舊令得無數(shù)人魂牽夢縈,遙思神往,連個丫頭片子都這么厲害!
心里嘀咕這應(yīng)該不是普遍現(xiàn)象吧?要不然這大唐的男兒們可就有些不大妙了,跟這種等級小娘子們你來我往侃侃而談,可真不是一間容易的事,更遑論再要讓她們心生欽佩之意,愛慕之情,那簡直是S級的難度!
這廝此刻已經(jīng)入了魔障,疑鄰盜斧,陷入了另一個極端:你想干嘛?想看咱升斗小民出丑,在你們這些大族世家面前膜拜?做夢!
抹了一把冷汗。幸好,咱是有神格的,咱是身負著萬千有著穿越愿望的筒子們的無盡期盼、無窮念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美嬌娘見了就腿軟發(fā)嗲打哆嗦的————
穿、越、者!
放馬過來!你個小娘皮要談什么~!要不,咱這樣……
謝小娘子,你看這天高地闊,白云蒼狗,你我談一談人生?……不談?
那么你再看!
這秋山鳴蟬,層林盡染,咱倆談一談理想?……也不談理想?
那么你要談什么!……要談圣人論著?這太沒情調(diào)了吧?……還要談四海風(fēng)物?這有些浪費光陰呀?……
……
行!談就談,難不倒咱!鎮(zhèn)不住你?真不信了還!
……
“方才無意間聽聞郎君言,欲設(shè)一名為掃盲班的小學(xué)堂,讓整個秦家莊左近所有少年進學(xué)?”
“嗯,怎么了!”
“郎君果然仁厚。然而曹魏何晏曾言: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删眯碾m好,卻有違先賢‘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意。可見郎君還是稍欠考慮了……”
“自以為是!孔人的話你與何晏都理解錯了!”
“甚么?你……!”
“孔子本意并非是不必讓民知曉為什么這么做,反而,是應(yīng)該讓他們知曉。
此言當(dāng)解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知算術(shù),不識文字,不知禮儀,自然是‘民尚不可’,某‘使知之’有何不妥。”
“……!”
謝清儀再一次地凌亂了。原來這話還可以這樣斷句!還可以這樣理解!而且細細思之,居然十分有道理!……謝清儀有些對自己于以往引以自傲的學(xué)識產(chǎn)生了懷疑,順帶著覺得那先賢大家何晏,似乎也不大靠譜。
…………………………
“聽聞在極西之地的荴菻國疆域極廣。不信道尊,也不信佛祖,而是信一個被釘在架子上的一個叫什么…………”
“耶穌!”
“啊,對,正是這個姓耶的可憐人兒。不過聽聞其自家因為教義不同起了齷齪,信的叫什么……”
“東正教!另一方信的叫天主教!經(jīng)常鬧,還沒徹底翻臉!現(xiàn)在擱置爭議,正忙著應(yīng)對大食的戰(zhàn)刀呢?!?
“……!”
謝清儀不得不對這位郎君所知之廣而震驚了。
…………………………
“聽海客言,曾在大海之中遭遇風(fēng)暴迷航,船也吹到了一座大島上,那大島常噴出水柱,高於百丈,后來修好了船離開,回頭卻見那島在游動,卻原始竟然是傳說中的鯤!”
“聽他胡扯,笨!海中最大的叫鯨,最長不過十來丈,龍涎香就是它腸子里的東西?!?
“龍涎香?奴知道,那是天家才配使用的。原來龍涎香竟然是這種大魚身上取來的?”
“孤陋寡聞!它雖然游于大海,但卻不是魚,需要經(jīng)常浮出水面喘氣兒的。遠海中經(jīng)常能看到它們浮出水面,鼻孔朝上呼吸,呼氣時就噴出高高的水柱,就是那??驼f的大島噴水?!?
“???……”
謝清儀幾乎有些麻木了……這世間,還有郎君你不知道的嗎?………………………………
“……郎君這首詩中滿是悲憐之意,勸導(dǎo)節(jié)儉之風(fēng),盡顯郎君仁愛之心。不知其名為何?”
“憫農(nóng)?!?
聲音冷冰冰。
“題如其文,果然恰當(dāng)!如今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反倒?jié)u興奢靡之風(fēng)!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正是興禮樂,鑄仁心。如今許多官員士子只重禮儀,反倒忘卻仁心才是根本。郎君悲憫之意正與先賢人相合,令奴感佩!”
“自以為是,荒謬!”
依舊硬邦邦。
謝清儀心頭這個氣??!
這個死豬頭!本姑娘這是在夸你呢,你怎么這般嘴臉言辭!
心里萬分不解,怎地自聽到自己是山陰謝家謝清儀之后,這廝就變了臉色,之后就出言不遜,陰陽怪氣起來。難道我謝家跟你有仇不成?
今日自打見到這家伙起,謝清儀就不由自主地開始了從從未有過的放松到一次又一次的震驚,從從未有過的開心快樂到迷惑不解,委屈傷心……被這廝弄得無數(shù)次轉(zhuǎn)折,心情便如同上巳節(jié)時蕩著最最高的秋千一般,忽而緊緊收縮,忽而輕松愜意;忽而騰空飛起,忽而疾速下墜。簡直毫無抵抗之力。
那兩個挎著刀的家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著秦毅,恨不得把這廝給撕了。莫山不甘示弱,鼓著腮幫子瞪著他們。
謝清儀心里不斷積蓄著不解和委屈,眼看著就到了臨界點了。不知何時開始,眼眸變得有些發(fā)紅。
咬著牙道:
“何解!”
“空談仁心,本末倒置。”
“哼!不知甚么才不是空談!”
“利也?!?
“呵呵呵,倒是新鮮。愿聞其詳!”一陣帶著哭音的冷笑。
冷笑?
秦毅就要反唇相譏,一抬頭,就看見了謝清儀原本粉嫩的俏臉現(xiàn)在有些泛青,緊緊抿著雙唇,那雙美眸微微泛紅,一汪委屈的淚水蓄在眼眶里顫啊顫啊的,隨時都可能要滾落下來。
秦毅一怔,剎那間只覺興味索然,萬般無趣。
我這兒干嘛呢?跟一小丫頭較個什么勁啊!
人家姑娘一直對自己很和善,和善里透著親近,我都干了些什么!
看著那張寒霜俏臉,那使勁抿住的粉唇在倔強地宣誓著主人的堅強,那長而彎曲的睫毛拼命不讓淚珠兒滾落。
秦毅只覺得心頭一痛,不禁沉默了下來,一會兒之后啞了聲音沉聲道:
“……對不起!”
謝清儀眼見他面上突然之間收起了那可恨的譏笑和冷冰冰的嘲諷,泛起了一臉心疼的樣子道歉,再也控制不住,淚珠兒剎那間撲簌簌滾滾而下,順著臉龐滑落到衣襟上。
“為什么?”
秦毅知道不是在問自己為什么道歉,而是在問自己之前為什么用那樣的態(tài)度對她。抬頭看著那雙朦朧淚眼,心中更是又悔又痛。暗恨這該死的玩死人不償命的老天,偏偏讓自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以這樣的一種身份遇見了這樣的一個女子,不由得嘆道: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哎,
今日事,全乃秦毅浮浪無行,得罪了娘子,不敢祈娘子恕罪。秦毅心中羞愧,無顏久留,就此告退!”
說罷起身扭頭領(lǐng)著一頭霧水的莫山再不停留,揚長而去。
自然不會知道,身后的謝小娘子垂首跪坐著,片刻后抬起頭來,那方才還在泛青的臉龐上已經(jīng)爬滿了紅暈,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翹起,含淚的雙眸蓄滿著嬌羞和笑意。
幾不可聞的甜美聲音在嗓子里滾動“原來是為……真?zhèn)€無膽的……輕浮子!”
哎,女孩兒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反正你也猜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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