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往日之思

　　那是慕容紫英初入瓊華，剛學會御劍不久后所發(fā)生的事了。

　　孩童生性頑劣，他自是也不例外。

　　一日，慕容紫英趁宗煉忙于他事，便偷試御劍。因是初學，心念尚屬不穩(wěn)，本想去巢湖尋礦石的他卻意外墜入離巢湖不遠的柳府迷香園。彼時，年幼的柳夢璃正在亭邊望水撫曲。正有些力不從心就被身后一聲異響徹底擾破了情緒。索性擱琴側身一看，卻見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孩童正坐在地面，雙手不停拍著膝處灰塵，一柄寒氣匯爍的劍亦是染滿塵埃的躺在一旁。她愣了愣過去，同時向他伸手輕道：“公子你沒事吧？來，我扶你起來?！?

　　慕容紫英哪知這園里有人，抬頭一看，一張粉琢玉砌的臉正噙著雅致可人的笑，眸內清澈而友好的望著他。一見是個女孩，又一想到她定是全將他狼狽看了去，慕容紫英頓時從地上跳了起來，又往后退去一大步。

　　“公子能夠自己站起來，就該是沒什么問題了。”柳夢璃淺笑盈盈，收回手，繼而又指向園門，“從這里直走，往左，再……”

　　“……你，不笑我？”他眨眼問。

　　“笑你什么？”柳夢璃反問一句。

　　“前些天……我找?guī)熓逡?，還被她嘲笑不已。今天我摔在你面前……比起那天更……”慕容紫英吞吞吐吐的，卻又忍不住想要將自己的糗事告訴面前人。哪知柳夢璃抬手掩口一笑，打斷道：“我只是想著你從這么高摔下來，身子摔壞沒有。其余的，倒真不曾多想。”頓一頓，“公子請自便，璃兒該去練琴了?！闭Z畢，她又轉身到亭旁，抱起箜篌撥動一兩根弦試音。慕容紫英在心里對她暗暗好奇，拾起劍上前幾步，到她身側問道：“你會撫琴？”

　　“嗯，會些?！闭f著，她信手挑起一弦又一松?！板P”一聲，心緒雜亂便順了這單音漸飄漸遠，“可惜近日來無什么新曲?！痹捓飱A帶著淡淡失望。

　　“我倒有一首曲子，是很早之前在家鄉(xiāng)聽我娘哼過的?！蹦饺葑嫌⒌吐暤?，隨后輕聲哼起。柳夢璃莞爾一笑，隨即弄弦附上。小孩子的友情便是來的這么單純與迅速，慕容紫英回瓊華之后倒是甚少再離師門，許是因為那事太過于莽撞，于幼小的心靈帶來些許沖擊，性子也沉斂了許多。至于宗煉知是不知當年他出去偷玩過，又或者本是對他年少的放縱，一切都顯得無所謂了。

　　想起恩師種種，慕容紫英內心一陣波瀾，再加上時隔多年，柳夢璃她不但清晰的記著那曲子，甚至是填了詞吟唱，則更是難以抑制的激動。

　　柳夢璃也漸想起那時一幕幕，臉猛地轉燙，雙頰登時蒙上一層淡紅：“那么，當年在太一仙境，你就已經認出我了不是？”

　　“……”慕容紫英頷首不答，算是默認。見此情景，柳夢璃也難免尷尬，抬手一撫發(fā)道：“沒想到當年還這般頑皮的一個人，如今卻是璃兒的師叔……”

　　本是想感嘆一下物是人非，豈知這句話剛說完，慕容紫英就輕嘆一口氣，接道：“師叔二字，現(xiàn)今于你于我都太重……勿要再提?！绷鴫袅е肫鹆艘恍┦?，便會意應一聲，但又覺心里難受。

　　少時的回憶難以掩埋現(xiàn)今的苦楚，一切的一切，于她來說，都是在緩緩走向盡頭。想采擷快樂，可又怕離開時會不舍。若就這般，心內卻又總是被什么堵著，欲罷不能。

　　看她神情哀傷，慕容紫英收在長袖里的十指瞬間緊蜷。替她難過，卻不愿被誰窺去了自己的心思。

　　以為心思，永遠只有自己一人知曉。

　　可惜只是以為罷了。

　　夢見樽的跟隨，韓菱紗將點破未點破的一語，自己的情難自禁，總是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就算柳夢璃不用讀心術，明眼人一見也便是知了，又何況冰雪聰明如她？而他，一直想著自己掩飾得很好。

　　清風澗改口；每次等她言完，他才會“順口”接過話頭；甚至幻瞑一別前，從未與她交談過一次。她走失的那次，他才真是慌了，哪怕上天入地傾盡一生也勢必要把她找回。說是要問個清楚，可是自己心里何嘗不知，只是害怕就此丟失了她，再也不見了她。這一切，柳夢璃都不知道。

　　而說起他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想要開口和她說些什么的時候，也被她一句有意無意的“永遠的摯友”殘忍打斷。

　　刻意的避開一切，卻忽略了種種刻意，不過也是因為有心。甚至，是再也放不開的另一種詮釋。

　　鼻下一陣暖香飄過，回神之時，卻見柳夢璃離他極近。一雙煙眸內盡含心事，看他半晌，終是未言一語，又側身獨自往出口走去。

　　想道別，卻終怕說出口。怕說出口之后，又是一個百年。

　　到那時，也真就是無緣再見了。

　　魂飛魄散，是每個所敗羈絆者的結局。

　　看著她決絕離去的背影，慕容紫英只覺口中千斤重，難以再次開口挽留。

　　火紅的鳳凰花，瞬間失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