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9章 要命的細節(jié)

　　“至少有太真仙子一份功德?！崩瞵橖c頭，道，“我自幼癡啞，家父為了我的病情，四處拜道祈福，此事遠近皆知。太真仙子恩澤清江村時，聽聞我是一個癡呆啞巴，也為我向玄元皇帝祈福，愿我早日康復(fù)……”

　　“你怎知太真仙子為你祈福？”楊錡打斷李瑯的話，嘿聲冷笑。

　　“閣下如若不信，大可去向太真仙子證實?！边@個問題李瑯暫時不擔心，楊玉環(huán)又不在這里。

　　“哼。”

　　楊錡身為楊玉環(huán)的堂兄，難道當眾否認堂妹的“功德”？所以他不能直言戳穿李瑯，只好用冷哼暗示公主，李瑯在說謊。

　　咸宜公主焉能不清楚李瑯說的多半是謊言？

　　以公主對楊玉環(huán)的了解，可以判定李瑯話中起碼有兩點謊言，一是楊玉環(huán)沒任何可能知道一個驪山癡啞鄉(xiāng)民的存在，二是楊玉環(huán)絕不會去替一個癡啞鄉(xiāng)民祈福。

　　田舍郎想得美咧，在那個高傲的絕世美人眼里，田舍郎就是一堆臭狗屎，還祈福呢。

　　“繼續(xù)說。”

　　“……剛才，我落水那一刻夢遇玄元皇帝，得到玄元皇帝降恩賜福，癡啞全消，太真仙子誠心祈福功不可沒?！崩瞵樈忉尩?，“這就是我有幸能與仙子成為故舊的因緣所在，所以我才說出因癡啞而跟太真仙子成為故舊的話來?！?

　　公主冷冷地質(zhì)問道：“你適才落水不過一瞬，在那一瞬間，你做了一個夢，夢遇老君？”

　　“是?！?

　　聽到公主極度懷疑的語氣，李瑯卻毫不遲疑，一口咬定。

　　李瑯突然間由癡啞變?yōu)檎＿@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必須有一個能讓世人接受的解釋，不然會被諸如李昌貴之流污為妖孽。

　　老子賜福便是極好的解釋，這個解釋在崇道的大唐一點也不荒謬。

　　老子在民間有著廣泛的信仰，開元末年前后數(shù)年還是一個老子幾次現(xiàn)世的不凡時期，一會兒有人報稱看到老子現(xiàn)身丹鳳門的上空中，告云：我藏靈符，在尹喜故宅；一會兒又有人報稱看見老子出現(xiàn)在天津橋北，告云：我藏靈符，于武城紫微山?；实勖髂陼脑鞂?，起因也跟呈獻上來道家祥瑞有關(guān)。

　　李瑯決定將自己裝扮成又一個道家祥瑞。

　　驪山附近的鄉(xiāng)鄰們都知道李昌福為了兒子賣田禮道的事情，李瑯將癡啞全消歸功于老君賜福順理成章。他以老君賜福的道家祥瑞自居，能很好地保護自己。

　　一個被老子賜福的人，豈能說殺就殺。老子是皇家正統(tǒng)，咸宜公主再驕橫，也不敢輕易跟老子做對的吧？

　　至此，李瑯通過捏造楊玉環(huán)為他祈福，完成了對老子這個通用后臺的合理搬用，同時順勢在公主面前打出了楊玉環(huán)的面子。

　　公主對李瑯聲稱落水一刻夢遇老君非常懷疑，但很難判定真假，因為李瑯癡啞頓消是鐵的事實。

　　公主并沒有細細質(zhì)問，沒什么好細問的，公主猜想得到，李瑯聲稱老君賜福肯定是為了保命。

　　公主認為李瑯這么做是徒勞的，她從未生出饒恕李瑯的念頭，李瑯褻玩了她的玉體，必須去死。

　　盡管李瑯聲稱老君賜福，但尚未形成大規(guī)模祥瑞輿論，外界不知，她私下里處死李瑯不會對自己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

　　除非朝野上下都知道李瑯是祥瑞，影響很廣，那她在是否處死李瑯的問題上才需要慎重考慮。

　　李瑯夢遇老君，獲得老君賜福的真?zhèn)螣o足輕重，但楊玉環(huán)的面子卻讓她遲疑起來。

　　公主發(fā)覺這個驪山鄉(xiāng)民有點滑溜。鄉(xiāng)民為什么要胡說楊玉環(huán)為他祈福，而不只單單說是父親祈?！@然是擔心自稱老君賜福不一定能保住性命，這才胡謅楊玉環(huán)為他祈福，扯虎皮當大旗增加她的顧慮。

　　由于公主與楊玉環(huán)之間的隔閡，她還不得不領(lǐng)受這份顧慮。在李瑯公然報出楊玉環(huán)的名頭后，處死李瑯會不會有所不妥？

　　……還是跟楊玉環(huán)通過氣后再行處置好一些，就讓李瑯多活一天吧。

　　李昌貴見情勢大為不妙，急得慌忙叫喚起來：“殿下，不能聽他濫言蠱惑呀，他在騙人。”

　　李昌貴自恃楊錡會替他打掩護，為一己之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公主面前僭越身份，隨意插嘴，終于惹來公主的厭惡，美人素手一揮：“聒噪，扇他幾嘴巴，若再多話，就繼續(xù)扇，扇死為止?！?

　　得令的駙馬府侍從輪圓膀子照著李昌貴的馬臉就是噼啪幾大巴掌，打得李昌貴臉頰高腫，氣焰立即蔫了下去。

　　局勢有利于李瑯，李瑯開始反擊李昌貴了：“誰在騙人，一試便知。你剛才不是說我曾兩次在灞橋上將你推下灞水，要不是你會水，早就淹死河中了嗎，那好，現(xiàn)在就請公主試驗一下，將你從灞橋上推下水，看你會不會被淹死?！?

　　在李瑯融合后的記憶里，李昌貴根本就不會水。

　　“殿下不要啊?！?

　　李昌貴嚇得亡魂皆冒，他剛才不過是信口污蔑李瑯曾有推人下水的前科，目的是為了更容易讓公主確信是李瑯故意抱她落水的，李昌貴又哪想到李瑯居然能利用這個細節(jié)來戳破他。

　　聰明反被聰明誤，他不會水，被推下水只有死路一條。

　　咸宜公主恨李瑯輕薄她是一回事，但使得她差點溺死的真兇也一定要查清，美人兒柳眉一展，毫不猶豫地喝令侍從：“將此人拉到橋上。”

　　侍衛(wèi)們聞令，部分人趕緊先行跑去清空灞橋，同時將西來東往的車馬行人堵住，暫不允許通行灞橋。

　　李昌貴被駙馬府的兩名侍從架著胳膊往灞橋上拖拽，魂飛魄散，向楊錡放聲哀嚎：“楊郎君，救我，救我啊?！?

　　楊錡卻沒有吭聲。

　　由于出現(xiàn)假山落水的意外，楊錡沒能及時救出公主，以致公主差點溺死，一度停止呼吸。整件事的性質(zhì)已經(jīng)變得比設(shè)想中嚴重得多，圣上知道后必將震怒，駙馬更不會善罷甘休，官府若是立案追究下來，李昌貴注定熬不過酷刑逼供，遲早會供出事情是他指使的。

　　事情不妙啊。

　　對楊錡來說，此事最好的結(jié)果是李昌貴死掉，如此，線索就被戛然掐斷，就算官府立案追查，也查不到他頭上來了。

　　很快，李昌貴就被推到灞橋上，望著橋下涌動的河水，李昌貴全身癱軟，襠部濕淋淋的，發(fā)出難聞的騷臭味，連尿都嚇出來了。

　　眼見楊錡還是無動于衷，善于察言觀色的李昌貴當然大致猜得到楊錡的內(nèi)心算盤，他很識時務(wù)地立即向咸宜公主供訴道：“殿下，確是小人唆使侄子將你抱下水的，可小人也是受他人指使的呀，小人只是從犯，并非罪首，小人與殿下無冤無仇，怎會暗害殿下？小人愿供出罪首為自己贖罪，只求殿下法外開恩，饒小人一條賤命?！?

　　李昌貴拿眼瞅向楊錡，意思很明顯，是楊錡指使他干的。

　　但李昌貴沒有直接說出來，他不想弄得魚死網(wǎng)破，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幸，希望楊錡在真相即將被戳穿的壓力下不得不設(shè)法救他一命。

　　李瑯見狀，心有所悟，借李昌貴十個膽也不敢無端謀害公主，李昌貴連聲向楊錡喊救命，這事定與楊錡有關(guān)。

　　李瑯擔心楊錡開口救下這條人形牲畜，忙上前照著李昌貴的馬臉來回猛扇巴掌。

　　李昌貴雙手被侍從制住，還不了手，李瑯打得非常痛快，直打得李昌貴嘴唇哆嗦著一時說不出話來，又一口唾沫吐在李昌貴臉上，然后用上李昌貴先前堵他嘴的法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喝罵李昌貴：

　　“你這條逮人就咬的瘋狗，謀害公主，害兄害侄，眼看歹心暴露，害人不成，又想借用指使的罪名誣陷其他不相干之人，真是喪心病狂。玄元皇帝讓良善之人清心明智，令罪惡之人原形畢露，于我李家何其公平公正，現(xiàn)在我的癡啞好了，你卻瘋魔了，可謂天道昭昭，善惡有報?！?

　　害怕暴露真相的楊錡正準備開口替李昌貴求情，聽了李瑯一番喝罵后，又把到嘴的求情之言咽了回去，在心中暗暗叫好。

　　李昌貴指李瑯是妖孽，李瑯反過來指李昌貴是瘋子，絲毫不落下風(fēng)，更妙的是，李瑯言及了老子的公平公正。老子賜福一個好人，讓好人癡啞痊愈。又相應(yīng)地懲罰一個壞人，讓壞人突發(fā)癲狂，說法非常合乎情理。

　　如此一來，情勢就變得大不一樣，李昌貴若再說出是受他楊錡指使的，效力就大打折扣了，人們第一感覺就會認為李昌貴不過是一個逮人就咬的瘋子，瘋言瘋語不足為信。

　　李昌貴現(xiàn)在的心情跟真瘋了沒什么兩樣，他用來謀害李瑯的那些手段竟被李瑯反過來全用在他頭上，不過他顧不得叫罵李瑯了，看著咸宜公主寒霜凝結(jié)的臉色，現(xiàn)在再不說出楊錡指使他的真相，就只能去陰間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