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突圍大計

　　天還沒完全黑下來，清軍已如潮水般退去，但守城的將佐們都很清楚，這群兇暴的虎狼只是退到一旁去磨利他們的爪子，而明天將會是更難熬的一天，也或許沒有明天。

　　揚州四門，西門地勢最為兇險，百丈之外的城外高阜竟與城墻齊，原是興化李宦祖瑩，大片的樹林直達護城河畔，易伏兵，難拒守。劉肇基等眾將提出要砍掉這片林子，史可法不準，最后自己親帶副將史德威，并內(nèi)營隨征諸軍守關。而這兩三日攻守情況來看，實是險象環(huán)生，清軍蔽于林中集結，守城軍弓矢難及，火槍也屢實準頭。今日一役又折損了都司姚懷龍、曹燈元、千總吳魁、把總孟容幾員戰(zhàn)將，守城兵丁已去大半。城墻破損猶為嚴重，有搖搖欲墜之勢。傷者哀號于地，杭州聚福藥店堂醫(yī)陳天拔領幾個伙計也在西城救助傷兵，然而實是杯水車薪，眼睜睜看著重傷的將士們死去。

　　今日打得最為殘酷的是北門，而北門帶隊攻城的竟是剛投降不久的張?zhí)斓?、張?zhí)旄２?，為了向新主子獻媚，他們顯然是不遺余力了。正旗鼓副總兵馬應魁、副旗鼓參將陶國祚均已殉國，尤其是陶國祚死得悲壯，時腹部中彈內(nèi)臟流出，抓過繃帶圍于腰間，又砍殺了三個叛軍，死時，仍大呼殺敵不止，敵人聞之肝膽俱裂不戰(zhàn)而逃。劉肇基的四千精兵已去大半，都是些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因輕傷不下城防，城門洞內(nèi)幾個救護的醫(yī)者竟沒等到一個傷兵，只能嘆息涕下。

　　東門何剛的忠貫營、南門施鳳儀所部均傷亡慘重。游擊李大忠、孫聞忠，都司姚懷龍、解學曾均已血灑城頭，弓矢用光，火yao也所剩無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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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督府衙門正堂，昏黃的燈光下每人臉色都顯得枯槁而凝重。鎮(zhèn)守各門的主官，北門劉肇基、西門史可法、東門何剛、東門施鳳儀，并原兵部尚書張伯鯨、翰林院庶吉士吳爾塤、揚州府知府任民育、幕僚呂愿良等列坐兩堂，死也般沉寂的正堂能聽得到燈油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噼啪之聲。

　　當聽完各門戰(zhàn)況的通報后，他們就這么一直坐著。史可法輕咳了一聲，打破了沉寂，起身剛要說話家人史書連忙迎上去摻扶，被喝止了?！笆窌阋詾槔蠣斠讶邕@燈樣要油枯燈盡了嗎？”眾人這才注意到正堂上的一盞油燈已快熄滅，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每個人心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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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乙酉年正月至今，江北江南局勢風云幾變，先是黃得功、劉澤清、高杰、劉良佐四鎮(zhèn)自恃有擁戴之功驕兵撓民，互相攻挾火拼。史可法幾經(jīng)婉轉(zhuǎn)求全，才穩(wěn)定下來，定下北伐大計?？杀狈ブ鲗⒏呓鼙慌褜⒃S定國所害，干戈又起，內(nèi)部分崩離析。三月間，清兵已下徐州、穎州；正要積極組織防御，四月，左良玉又以“清君側(cè)”為借口起兵東進。朝廷急調(diào)黃得功、劉良佐回師防御，劉澤清以勤王名義，大肆搶掠后向東開去。此時的江北，幾近無御敵之兵，史可法、劉洪起、王永吉等接連上奏告急，可是鼠目寸光，一心只考慮自身安危的弘光帝和馬士英等人怎會答理。

　　四月二十日，清軍已進駐斑竹園，總兵李棲鳳、監(jiān)軍副使高歧鳳準備劫持史可法投降，未果。兩人便勾搭了四川總兵胡尚友、副將韓尚良投降。而城外高杰余部，因聽說許定國大軍要來屠城，軍心大亂，一番搶掠后，也于幾日前四散而逃。至此，揚州城外已無駐防部隊，揚州城已是一座孤城。

　　更為嚴重的是幾位統(tǒng)軍將領均未認識到，因為明兵幾次殺掠，城內(nèi)百姓早就人心動蕩，而孤城困守最怕的就是軍民離心。后世史家，對史可法的指揮才能頗多微詞，認為小小江陰尚能困守數(shù)月，而揚州城卻一擊即破，全因史可法調(diào)度無方，此論實有些偏頗。

　　二十二日后，多鐸見屢次勸降未果，已決心全殲守軍。這兩日的戰(zhàn)況讓多鐸寢食難安，殺敵很多，但損耗也大。受命南征以來，大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攻城掠地，勢如破竹，明軍紛紛倒戈，從未遇到如此頑強的抵抗。多鐸已暗定決心：這些反抗的力量一定要消滅在揚州城，因為清軍鐵騎是不能禁住這樣戰(zhàn)損的。如果沒有強大清軍的威懾，那些奸詐的降將會甘心受制于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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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各門已通報了一日戰(zhàn)況，如今兵源不足，彈藥箭矢短缺……可有良策御敵？”說話的是原兵部尚書張伯鯨，想是為了打破冷場才說出這不咸不淡的話。“何策？唯有以死報國耳！”兩淮鹽運使楊振熙朗聲道。雖一時無良策御敵，卻不畏身死，這應是此時大堂上諸人的共同心聲……

　　一陣涼風襲來，燈光猛烈地抖動，眾人的心思也跟著搖動起來，大廳中重又歸于沉寂，一種沉重的東西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下上官云，有緊急軍情稟告督師大人！”話音未落，上官云已大步流星闖入了督府正堂，幾個護衛(wèi)已被魯壯掄到了一旁。城破在即，上官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揚州城危在旦夕，我來與諸位共商突圍大計！”若在平日，上官云恐怕早已被轟將出去，但此時這句話卻讓大家心頭一震?！巴粐?！”眾人心中一顫，這是許多將領曾有過的想法，但因為守士有責的思想根深蒂固，所以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逝，何況以現(xiàn)在的處境談何容易。

　　史可法上下打量了來客一番，這個青年后生雖然發(fā)短衣怪讓人不快，但面相卻顯憨厚樸實，尤其是罕見于年青人身上的那雙眸間的鎮(zhèn)定，讓人好感頓生。見史督師沒有責怪這個年青人的唐突，劉肇基摒退跟進來的護衛(wèi)，對眾人道：“軍情危急，不妨聽這位壯士一言，再作定奪?！?

　　見眾人頷首，上官大步邁至大廳中間。作為21世紀的一名陸軍基層指揮學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尤其是進入軍部后，有機會陪總部首長一起到各演兵場去觀摩，見識了很多軍師級首長那讓自己熱血沸騰的英豪之氣，上官云激動之余一直以為那其中多少帶有一些作秀的成分。而從這一刻起，上官云突然理解了那些指揮官，是的，平日他們未必有多么的高潔，但從戰(zhàn)爭打響的那一刻起，他們作為一名熱血軍人，他們肩負著國家的重托，他們隨時準備獻出自己！而現(xiàn)在，揚州城幾十萬軍民的明天突然間壓到了自己的肩上，他覺得這幾步走得是那么艱難而漫長；但是，他義不容辭，歷史不能在他的面前重演，哪怕是流盡自己的最后一滴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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