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修羅

　　連惟弦和瑞香你看我我看你，打啞謎似的半天都不說一句話，直到柳眉和伊呂都覺得氣悶了，兩人才莫名其妙地對視著笑了起來。

　　“時辰已經(jīng)不早，照顧我的侍從見我失蹤這么久大約要急壞了。連先生是真賢士，瑞香日后有時間，定要再次討教?！比鹣阕齑揭粡?，又回身對柳眉說道，“流媚姑娘的浮隱瑤枝，也請為瑞香保留著，瑞香希望自己有這個耳福?！?

　　柳眉萬福行禮，道：“這是流媚的榮幸?！?

　　伊呂聽他告辭就命人準(zhǔn)備馬車，又親自扶了他上車，臨到車簾即將放下，忽道：“王爺，伊呂無能報答阿翎的厚愛，還請王爺多多照顧她。阿翎好強(qiáng)又倔強(qiáng)，這樣一個姑娘家，難免會闖出什么禍?zhǔn)?，還請王爺多多提點幫忙。”

　　瑞香搭在車簾上的手驀地停滯了一下，緩緩地放下了簾子。

　　目送馬車遠(yuǎn)去，伊呂回過頭來，卻見連惟弦拈著胡須，笑得意味深長。

　　“恩師對平靖王爺有什么看法么？”伊呂隨師學(xué)習(xí)多年，對這位先生依舊是覺得敬畏而不可推測，如今看他這副神氣，忍不住問道。

　　“看法？”連惟弦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搖頭道，“沒什么看法，不過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修羅。”

　　瑞香跨進(jìn)自己家門的時候只聽得到信鈴的怒罵聲：

　　“你有沒有腦子？王爺說要偷溜你就跟著偷溜？你會不會想想??！而且出去便出去了，你居然還把王爺丟了！王爺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拿什么賠？”

　　聽風(fēng)縮在角落里，小手不停地搓著衣角，神色很是彷徨，看起來倒是我見猶憐，只聽她小小聲說道：“是王爺支開了我，還說他會在縛羽堂等，我只不過離開了一盞茶時分，回去就找不著他人了……”

　　“我不要聽借口！”信鈴依舊暴怒，看樣子不僅怒，還急得跳腳：平靖王府上下人本就不多，且多是雜役，真的要找起人來幾乎一個頂用的都沒有，難道真的要上報了官府叫他們一起找？那也實在太丟臉，而且丟了王爺又實在是難以推脫的罪責(zé)。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一根寒毛都沒少嘛?！甭狅L(fēng)正手足無措間，猛然聽到了一個如同天籟的聲音，生性活潑天真的女孩在剛才一連串大罵下也沒有激動，此刻眼淚竟然刷地一下掉了下來，沖過去不管不顧地就抱住了瑞香大喊大叫，“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你急死我了，我一回去見你不在，前前后后找了好幾遍……我還以為你被壞人劫走了，聽小師傅說你去了放生池，我好怕你掉進(jìn)去了，我都差點跳下去找了……嗚嗚嗚……你怎么可以這樣……”

　　瑞香被她突然的沖擊弄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一會聽著這孩子的抽噎抱怨，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像是疼愛自己的妹妹一般。眼睛往下一瞥，果然見她的群擺下端有些濕，這孩子大約已經(jīng)在放生池邊來回沒頭蒼蠅似的轉(zhuǎn)了好久了吧，他不禁生了憐愛之意，柔聲哄道：“好了別哭，沒跟你打招呼就亂走是我不對，不怪你，信鈴那兇巴巴的家伙罵你什么了，告訴我，我?guī)湍懔R回來?！?

　　“王爺！”信鈴哭笑不得，“您要清楚自己的身體！您要是出了什么事，信鈴該怎么辦啊？”

　　“哎，你可不要哭出來，你哭出來的話我沒有手抱你了。”瑞香眨巴著眼睛看他，“有沒有東西吃，我餓了?！?

　　“有有有！”信鈴沒好氣地道，“參湯還一直溫著沒拿出來呢，我去取來?！彼吡藥撞酵蝗挥滞嘶貋?，跺腳道，“這次不許趁我不注意溜掉！”

　　瑞香和聽風(fēng)看著他急匆匆奔向廚房的樣子，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

　　聽風(fēng)拉著瑞香坐下，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道：“你到底上哪去了？”

　　“我??？”瑞香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去求了個簽，然后到處找解簽的去了，后來那個解簽的說要陪我走走，就走走了?！?

　　“騙人！”聽風(fēng)瞪眼不信，“縛羽堂坐著的小師傅就是負(fù)責(zé)解簽的，你還要跑去哪里找解簽？”

　　“那小師傅道行不夠，我信不過他?！比鹣阋槐菊?jīng)地說，“要找大&#8226；師！”

　　“哦哦？”聽風(fēng)看他說得認(rèn)真，趕緊撐起下巴認(rèn)真聽，“那大師說什么了？”

　　“大師說啊。”瑞香接過了信鈴送上來的參湯碗，放在手里暖手，一時也不喝，眼角掃了信鈴一眼，淡淡地說，“大師說，我要多積陰德，少造殺孽，所以身上用的狐皮貂毛之類，能少則少罷?！?

　　信鈴臉色微微一白，咬著下唇，努力定定神，道：“這怎么可以？王爺畏寒，這可是保暖的物事?！?

　　“我也覺得?！比鹣泓c頭，“所以決定不理他。要積德也可以積別的德嘛，這些狐皮貂毛終究是死了的，我不用它們也沒法活回去了，對不對啊，聽風(fēng)？”

　　聽風(fēng)支棱著耳朵聽，忽然聽到有問題問自己，趕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啊對啊，我?guī)煾敢舱f過，萬物皆有定數(shù)，不可強(qiáng)求，如同雞鴨被人所食，那也是自然之律，生命固然平等，但是為了生存而造成的弱肉強(qiáng)食，也是不可避免?！?

　　她娓娓道來，嗓音單純動聽，竟讓人心神為之一清。瑞香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小小年紀(jì)說這么些大道理?！?

　　“我哪里年紀(jì)??？”聽風(fēng)不服氣道，“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早就過了及笄！”

　　“哦，都過了及笄了。”瑞香隨口笑答。大鈞自古的法令，女子嫁人應(yīng)當(dāng)在十五至三十歲之間，過三十而不嫁，要多征人頭稅。十五歲就是及笄之齡，過了及笄便是大姑娘可以嫁人了，這么一算，聽風(fēng)的確不小了……寧欣那丫頭也不小了吧？比聽風(fēng)還大了兩歲呢。

　　對了，寧欣。

　　瑞香一擰眉，忽然想起了上一次見寧欣時，那丫頭朝著自己欲言又止臉紅羞澀的樣子，只怕是金枝玉葉動了春心，有了意中人了。

　　這么想著，一個想法忽然鉆進(jìn)腦中，卻讓瑞香自己怔了一怔。半晌，才在心中對自己道：“瑞香……若是本就要下地獄，十七層與十八層，也沒有太大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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