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此去阻且艱

　　深夜子時，萬籟俱寂。平定街祥福樓二樓臨街的窗前，一盞孤燈，還有一個女子，一直未眠。

　　正廳間的門被人緩緩?fù)崎_，白衣女子聞聲回首，一個身著夜行衣，體態(tài)穩(wěn)正的中年男子出現(xiàn)在了面前。黑衣男子退下遮去了幾乎全部面容的衣帽，疾步來到白衣女子面前，霍然撩開長衣下擺，單膝跪地，“屬下‘暗流’晉陵副首杜修，拜見首主!”

　　白衣女子上前一步，俯身雙手扶起黑衣男子，“辛苦你了！杜修。自你潛入晉陵助我成事，至今已有六年余，這六年，晉陵這里的一切都是你在打理，若不是有你的得力之助，我要想走到今天，怕是還不知道要等上多久?！?

　　“首主言重了！杜修這些年所行之事，并非只為了首主，更是為了我自己，為我枉故的父親和兄長，所以杜修，不曾辛苦!”

　　白衣女子就著窗邊的椅子坐下，指了指對面空置的椅子，示意杜修坐下，杜修也未推辭，拱手謝過，便在白衣女子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隨即問道，“首主現(xiàn)在，可是已有了什么打算？”

　　白衣女子微微搖頭，面具之下，她神色難以看清，“如今棋盤雖已置好，但是先行那一步，還需要再細(xì)細(xì)斟酌之后，方可決定。時勢是隨時在變的，一步行差踏錯，結(jié)果可能就是萬劫不復(fù)!杜修，你先給我詳細(xì)講講這晉陵中的局勢吧！”

　　“是!”黑衣男子應(yīng)道，“從現(xiàn)是下的局勢來說，不論從手中權(quán)勢還是朝中地位，代王爺所處的位置都可說是岌岌可危，雖然代王爺他……”

　　白衣女子微微抬眸，帶著幾分慍色的目光泠然掃向杜修，“我要聽的是全局，而不是代王!”

　　黑衣男子微微一怔，顯然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原本他以為，這會是她最重要也最先想要了解的，關(guān)于代王。可白衣女子的出言打斷以及那凜然的目光都已經(jīng)告訴他不是，雖然這其中，也的確有他的刻意。

　　黑衣男子重整了神色，繼言道，“現(xiàn)在晉陵之中最大的幾方權(quán)勢，首居慶王鐘哲與慶王妃之父，御軍大將軍趙林崇一派，慶王與陳皇同出于姜太后膝下，深得陳皇信任與重用，手握京畿巡防營八千軍衛(wèi)的調(diào)度權(quán)，再加上執(zhí)掌著三十萬御軍兵權(quán)的趙林崇一系，朝中地位基本上無人可比?！?

　　“其次是吏部尚書高永義，他的長女便是當(dāng)今的國母，皇后高氏！他的三女婿又是戶部侍郎王同之，而且作為掌管著朝堂上下所有官員的任免的吏部尚書，高永義在朝中的人脈亦是不可小覷；再次便是昭安長公主鐘嫦的丈夫，身兼御軍監(jiān)御史的義國公李慎！其次女宜嘉郡主嫁給了禮部尚書劉止素的幼子，他們在朝堂上的政見也基本一致，而且相互推崇，不論是從姻親關(guān)系上還是從朝中利益上，他們都已經(jīng)成為一個共同體?！?

　　“還有刑部尚書齊賀，齊長女為后宮名望和地位都僅次于高皇后的宸貴妃；而兵部尚書許長貞的幼女則是現(xiàn)陳皇最為榮寵的妙淑妃。以上幾方勢力基本都相互聯(lián)系也相互獨立，但并不是對立，一直都是保持相安無事的，不過這中間還有兩位，就比相對較特殊了！”

　　“你是指戶部尚書曲文新和工部尚書張雍對吧！”白衣女子淺笑道，“戶部尚書曲文新為陳皇去年破例直接提拔，行事穩(wěn)重低調(diào)但又十分圓滑，左右不傾也左右不拒；而工部尚書張雍，為人率真，不善逢迎，而且脾性頑固，得罪朝臣無數(shù)，在朝中不論人緣還是口碑，都可以說是最差的，與吏部尚書高永義尤不對頭，卻因總得陳皇庇護，至今仍未被排擠出朝?！?

　　“首主說的對，整個朝堂中，只有這兩個人是例外?，F(xiàn)今朝中最大也最穩(wěn)固的勢力就當(dāng)屬這幾方了，明王鐘啟雖然身在晉陵，但他自陳皇繼位后，十一年來一直靜居于東郊外的靈岳山上，從來不問朝政，早已是有名無實的輔政親王?！?

　　“你，漏了一人！”白衣女子淡聲道。

　　黑衣男子陡然一怔，她說，漏了一人！他自然知道是漏了誰，因為他是刻意跳過的：代王鐘岸。

　　“關(guān)于他的事，我并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不必刻意而已。你只要記住我現(xiàn)在的身份而不要顧及我過去的身份，所以你即不必刻意提起，也不必刻意隱瞞?！?

　　杜修頷首，“屬下知錯，不會再犯！”

　　“那就，說說吧！”

　　“代王爺雖然也是輔政親王，但實際權(quán)力與慶王較之卻可說是差之千里，除了外地一些民情災(zāi)禍或是暴亂陳皇會派權(quán)與代王爺前去處理外，在朝中代王爺便只有入朝參議政事的權(quán)力了。而且原本正常親王府兵都是有五千的，就比如慶王府！但陳皇卻刻意將代王府敕造于這平定街臨近京畿巡府府衙之處，并以此為借口說代王府的安危有京畿巡府的保障，府兵可以適量削減，也省了財政的支持，如果必要，也可以從陳皇手中獲準(zhǔn)調(diào)用京畿巡府的軍隊，卻仿佛從來不記得府兵的多少是親王地位高低的象征一般，由此，代王府的府兵便直接從五千裁剪為了兩千！”

　　“可明王府，不是更少嗎？”白衣女子淡笑道。

　　“明王府的確只有一千，但畢竟明王本身就并不攝政，人也一直是居于靈岳山。”

　　“那么，處于晉陵以外的呢？”

　　“晉陵以外，就是滄州昭寧長公主的丈夫文伯公謝明遠(yuǎn)，歧陽義嘉郡主之夫梁治平，以及已身處北戍長達八年的鎮(zhèn)邊親王，榮王鐘瑞，但是榮王的一子一女卻是在晉陵，而且是在皇宮中一直由高皇后所代養(yǎng)。”

　　白衣女子冷然一笑，“看，這就是陳皇的手段！重用自己的嫡親皇弟而壓制著其他非嫡親的親王，在朝堂中插入一枚只忠于自己的得力棋子，扶植一顆脾性頑固不懂曲折，口碑極差的棋子，重用榮王卻又扣下其子女……他是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緊緊把握在自己的手中。一個欺騙過別人的人，便會覺得天下人都會欺騙他，同樣，一個陷害過別人的人，自然也會認(rèn)為天下人都想要害他！你以為他信任誰，其實他誰也不信任，這只是基于他目的的需要，以及一切都必須是在他的控制之內(nèi)，一旦超出了這個范圍，就是他的嫡親弟弟，他也可能會毫不留情！”

　　“那首主，準(zhǔn)備從何處開始？”

　　“代王府！”白衣女子淡聲道，“你不必多想，從代王府下手只是因為在啟動大網(wǎng)之前，必須要先將他身邊一切可能破壞大局的人與事都清除！”

　　“屬下明白！”

　　“你對代王妃了解多少？”

　　“代王妃是桑陽刺史令孟籍的次女，于五年前由陳皇做主賜婚，但一直膝下無子無女，與代王也是相敬如賓，代王府上下所有事務(wù)基本一應(yīng)是由孟氏在打理。孟氏每年都春末夏初都會回桑陽一趟，通常是停留一個月后回來，平常則每月都會去城西郊楓葉山的靈塔寺禮佛一日?！?

　　“那本月呢？”

　　“本月如果不出所料，應(yīng)該就是后一日了！”杜修應(yīng)道，“首主是打算，見見她嗎？”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一個擔(dān)得起陳皇的大任的女子，我自然是要去見見的！”

　　陡然聽白衣女子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杜修一時競是沒反應(yīng)過來，頓了半響，才不太確信道，“首主是說，孟氏可能是陳皇用以監(jiān)視代王爺?shù)娜耍俊?

　　“難道還有比這更直接有效的嗎？孟氏的出生不算高也不算低，太高了陳皇不好控制，太低了代王的身份又?jǐn)[在那里，但一個刺史的女兒，卻是恰到好處。陳皇不升她父親的官職，但可保她父母及她家中一系兄弟姐妹無盡的榮華富貴！這便是對她的益處。可她若是做得不好，陳皇哪怕是要滅了她孟氏一族，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白衣女子冷笑道。

　　“如此說來，那么同樣由陳皇賜婚的榮王妃，明王妃是否也都是？”

　　“自然！既然他能為代王送上這樣一份大禮，作為皇長兄，他又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那難道代王爺就一點也沒有察覺嗎？”

　　“察覺又如何？休了她不成？休了一個孟氏也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孟氏，而且王府一直是孟氏掌權(quán)，府中怕是處處都是孟氏、或者說是陳皇的眼睛，孟氏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fā)生，陳皇更不會允許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眼線被拔除，不論前者還是后者，都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的！”

　　“可她如今已然是代王妃，與代王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不是嗎？”

　　白衣女子微微搖頭，“你錯了，首先，她與代王之間并無實際感情，其次，作為陳皇手中的一枚暗棋，代王損了她不但不會損，反而會更有益于她；相反的，代王一榮，她才是必死無疑，而且根本無力反抗！”

　　“所以，首主是準(zhǔn)備先除去她嗎？”

　　“看形勢吧！但愿不會用這種方式。”白衣女子淺聲道，“側(cè)妃孔氏的女兒，快滿三歲了吧？”

　　“兩個月后，便滿三歲?！倍判藁氐馈?

　　“代王對她們母女如何？”

　　“代王至今只有一正一側(cè)，與正王妃孟氏又毫無感情，與側(cè)妃孔氏也只能說一般，不過也算是母憑女貴，代王十分疼愛小郡主，所以孔氏在府中地位也并不算低，但孔氏向來深居簡出，與孟氏也顯有交集，外人對其更是知之甚少，之前屬下提請滲透代王府，只是首主又未應(yīng)允，所以，屬下對孔氏的了解也無法絕對的全面?！?

　　“你是不是覺得，那是我做過的最不明智，最不能理解的決定？”白衣女子淡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滲透是最好對我們也最有利的方式，但，我有我的原則，這樣的方式，我是永遠(yuǎn)都不會用到他身上去的，哪怕我的目的對并他沒有半分傷害！”

　　“屬下……明白了！”

　　“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已經(jīng)到了晉陵的消息可以傳下去，但是暫不要有任何行動，也不必讓他們來此見我，需要的時候我自會讓荊玉前去告知你！”

　　杜修站起身，拱手一鞠，“夜深了，首主早些休息，屬下告辭！”

　　“嗯！”白衣女子點頭，杜修重新戴上夜行衣帽，疾步而出。

　　“等一下！”白衣女子忽然道。

　　杜修頓住腳步，返過身來，“首主可是還有什么吩咐？”

　　“你可晉陵之中所有商行，哪些行業(yè)利益最高，以及哪些是以外地供給為主？”

　　杜修略作思索，徐徐答道，“利益最高，當(dāng)屬布匹、香料、茶葉、翡翠玉石以及藥草行業(yè)，以外地供給為主的就多了，因為晉陵地處偏北且多山川河谷，糧產(chǎn)較低，所以商糧主要是依靠南方瀛州桑陽一帶供給；還有屬下前面所舉的布匹、香料、茶葉、翡翠玉石以及藥草行業(yè)甚至更多其他行業(yè)，因為晉陵本地能所能出產(chǎn)的量畢竟有限甚至于有些物種根本不產(chǎn)，所以大多數(shù)也都是依賴外地供給。”

　　“我們‘暗流’目前所涉及的布匹、香料和玉石幾個行業(yè)，在晉陵中能占到多少的比例？”

　　“如果是我們明面上以蘇氏茶行名義經(jīng)營的茶葉方面，在晉陵中可以說已經(jīng)是一家獨大，但是像布匹、香料等其他幾個行業(yè)，由于只能采取暗下方式收購、并攏、拓展，我們底下的人能力施展受限，現(xiàn)狀自然是不能和茶葉相比的，不過我們憑著涉及多和覆蓋面廣的優(yōu)勢，如今所占比例也已經(jīng)不可小覷，比如我們的天香閣的香，妙錦紡和云霄閣的布，就已經(jīng)分別占到了百分之二十五和百分之三十八的比例，再加上其他多個行業(yè)，總體上，晉陵中超過三分之一的經(jīng)濟脈絡(luò)都已經(jīng)掌握在‘暗流’之中?？梢圆豢鋸埖卣f，如果有朝一日在我們‘暗流’之下的店鋪突然全部停閉，整個晉陵的經(jīng)濟就可能出現(xiàn)瞬間癱瘓！在整個大陳，根底實力能壓過蘇氏茶行的經(jīng)商大家的確不少，但若和‘暗流’相比，他們也只能是望塵莫及！”

　　“我當(dāng)初組織‘暗流’并發(fā)展壯大至今日，目的并非是要掌握多少財富，控制多少的經(jīng)濟脈絡(luò)，而是我要去完成的事，要求我必須有足夠的經(jīng)濟來源和奠基。在商糧方面，我們可有涉及？”

　　“有，只是很少?！?

　　“現(xiàn)在我要你，壟斷它！”

　　杜修陡然一驚，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您說……什么？”

　　“我現(xiàn)在要給你的任務(wù)是：兩年之內(nèi)，把晉陵的商糧全部壟斷，除了我們涉及的主干行業(yè)，其他凡是不輕不重的全部放棄都可以，資金上也盡管大膽調(diào)動，不惜一切代價，只要目的能夠達到！”

　　這個指令下得太突然，即便是大多時候都能第一時間領(lǐng)悟出白衣女子的用意和目的的杜修，對于這個指令也全然不知目的何處，但是他知道，白衣女子所下的任何一個指令，都不會是憑空而來。

　　杜修稽首一躬，“屬下聽令！”

　　“去吧！”

　　杜修再次一躬，轉(zhuǎn)身疾步而去，白衣女子目送杜修離去，側(cè)身看了看外面如墨的暗夜，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卻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