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賈敏笑道：“姐姐很不必?fù)?dān)心，明兒我讓相公勸勸大哥哥，也便罷了！”兩人又說了一會(huì)兒話，一起用過飯，封氏才坐車家去了。

　　晚間如?；貋韥恚Z敏略提了一下此事，他笑道：“那書生我也見過，才學(xué)卻是有幾分的，但只人品稍微欠缺了一些兒！說起來，他與你還是同宗呢，全名便是賈化，字雨村，借住在葫蘆廟，想著過幾年進(jìn)京趕考呢！嫂夫人既與你說了，我明兒與士隱兄說說，以后遠(yuǎn)著他些兒便罷了！”又說了一會(huì)兒閑話兒，兩人方熄燈歇下了不提。

　　時(shí)間過得極快，彈指一揮間，已是兩載過去。黛玉已是兩歲了，越發(fā)顯得伶俐可愛，林家曾世襲列侯，原本便是書香門第、鐘鼎之家，如海更是前科探花，自然極重視黛玉的才學(xué)，賈敏亦是難得一見的才女，更希望女兒能青出于藍(lán)，是以自打黛玉會(huì)說話起，夫妻二人便每日里教她念些常用易學(xué)的字，為以后的習(xí)學(xué)打好基礎(chǔ)！

　　不想黛玉雖然才兩歲，卻表現(xiàn)出極高的天賦，不但能熟記父母教與的字詞，還會(huì)念得十來首簡單的詩詞，夫妻二人是又驚又喜，連甄士隱聽聞后，也是連連稱奇，認(rèn)為是如海和賈敏教導(dǎo)有方，便每常攜了英蓮過來與黛玉一同習(xí)學(xué)，卻差之甚遠(yuǎn)，那英蓮在同齡孩子中，已算是聰明伶俐了，竟不及更年幼的黛玉！士隱方明白并非自己教得不好，實(shí)乃黛玉天賦太高！

　　這年年底，如海因衙門里無事可做，每日里不過待在家里，或與妻女共敘天倫，或與士隱把酒夜話，倒也很可度日！這一日，卻是元宵節(jié)看花燈的日子，早早的，士隱便帶了英蓮過來，要與如海父女一道去觀賞一番！兩人并沒有帶家人跟著，只各自抱了女兒便出了門子。

　　大街上早已是燈火通明、水泄不通，英蓮和黛玉小孩子家，見了滿街形狀各異的花燈，止不住又是拍手又是笑的，扭股兒糖似的在各自父親身手動(dòng)來動(dòng)去，惹得行人紛紛駐足，說兩個(gè)小姑娘生得好相貌，士隱和如海聽得既喜悅且驕傲！一時(shí)兩人覺得累了，便就近找了個(gè)酒館坐了，這酒館雖小，可喜干凈整潔！黛玉和英蓮已經(jīng)睡熟了，兩人商議略歇歇腳便家去，是以只命人上了一壺清茶慢慢吃著。

　　不多會(huì)兒，卻見一僧一道一前一后進(jìn)得門來，那僧則癩頭跣腳，那道則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間，已到了兩人面前！如海和士隱本是那樂善好施之人，況家資豐厚，便隨意取了一錠銀，笑道：“還請兩位上仙笑納！”那僧笑道：“貧僧不為化緣而來，為的是化人！”如海笑道：“上仙說笑了，朗朗乾坤，太平盛世，這等拐人親女的勾當(dāng)，豈是出家之人能為之事？”

　　那道士笑道：“施主說笑了，我等出家之人，豈會(huì)做那起子喪盡天良的勾當(dāng)？實(shí)不相瞞，兩位的千金非那有福之人，還請讓我二人帶了去，以免她二人紅顏薄命！”如海氣得不輕，士隱更是大怒道：“還說不是拐子，竟想騙過我二人！”那僧人雙手合十，笑道：“施主息怒，且聽貧僧細(xì)細(xì)道來。這位甄施主之女，實(shí)乃貧僧生平所見薄命之最，有命無運(yùn)，甚至累及爹娘；而這位林施主之女，雖命格尊貴，卻先天不足，若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shí)，除非從此以后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禿驢，竟敢妖言惑眾，分明是拐子，還編得這般好聽！”甄士隱怒不可遏，起身便要趕那兩人出去，林如海也是一臉怒氣，到底身為父母官，涵養(yǎng)更高一些，反勸士隱：“士隱兄，既知其瘋話，何必與之一般見識，還是趕緊家去吧！”說完抱了黛玉便先行出去，士隱也抱了英蓮隨即跟上，那僧兀自在后面高叫道：“舍我罷，舍我罷！”兄弟倆走得更快了，不多會(huì)兒便進(jìn)了林府大門。

　　賈敏和封氏正吃茶說話兒，見他二人一臉慌張憤怒的回來，忙迎上來問何事，士隱氣道：“才遇見一僧一道，竟想拐了兩個(gè)丫頭去，真真是目無王法了！”兩個(gè)女人聞言忙問事情的經(jīng)過，如海簡要將事情說了一遍，聽者亦是氣氛不已！到底女人心細(xì)，賈敏聽后奇道：“聽你們說來，他們竟知道你們姓什么，或許真有其事呢？”

　　士隱尤未消氣：“若安心想拐了咱們的女兒，豈會(huì)不打聽清楚？”眾人一想，也有一番道理，只得商議定，以后盡量少帶兩個(gè)孩子出門，門上也防緊些兒，拐子再大膽，也斷不敢上門來！說話間，丫頭端了元宵來，眾人哪有心情吃喝，命人撤了便散了各自休息不提。以后兩府都是日防夜防，那僧道二人竟從不曾上門，便是揚(yáng)州城，也不見他二人的蹤影，做父母的心才稍微安了一些兒，慢慢的松懈了，不再拘著兩個(gè)孩子！

　　這年九月，那賈雨村在甄士隱的資助下，進(jìn)京去趕考了，封氏松了一口長氣兒，她始終不喜此人，走了更好！黛玉和英蓮一個(gè)三歲，一個(gè)四歲，都是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尤其那英蓮更因眉間的一顆痣，更添了一分古典的韻味兒，見者無不羨愛的！兩個(gè)孩子好得一人似的，每日里同桌吃飯，夜里也是同床而息，甄士隱夫妻倆便有一多半兒的時(shí)間呆在林府。

　　這年年底，因?yàn)榧雷孢@頭等大事，士隱早早便吩咐封氏回家打理了一番，趕著除夕前搬了回去，黛玉與英蓮也暫時(shí)分開了！林家人丁單薄，并無多少親戚本家，是以年也過得極冷清，卻自有一番溫馨祥和！

　　不想初六晚間，一家人正準(zhǔn)備歇息時(shí)，封氏跌跌撞撞的跑進(jìn)來，還未說話已哭得哽咽難耐，唬得賈敏忙忙的問何故，好一會(huì)兒那封氏才抽抽噎噎的道：“蓮兒……蓮兒她丟了！”兩人大驚，又聽得甄士隱已帶著人在滿街找尋了，忙命管家召集了所有家人，亦跟著找尋起來！林如海又趕到衙門里，命所有衙役去找，直忙活到天亮，哪里有人？那英蓮就似人家蒸發(fā)，生生不見了蹤影！

　　才一夜的功夫，士隱便好似老了十歲，眼睛也深深的凹下去了，封氏更是哭得死去活來，幾度昏死過去！賈敏忙命幾個(gè)有力量的婆娘抬了她到廂房歇息，士隱強(qiáng)忍著淚講了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因英蓮吵著要看花燈，士隱便命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誰曾想那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shí)，那有英蓮的蹤影？急得霍啟直尋了半夜，才來家報(bào)了信兒，之后便是滿城的找尋！

　　眾人正傷心欲絕時(shí)，甄府一個(gè)小廝沖進(jìn)來沒命的嚎道：“老爺趕緊家去吧，家里走水了，這會(huì)兒怕是燒得一干二凈了……”士隱一聽更是面如土色，半晌才低聲道：“當(dāng)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嗎……”說完“噗”的吐出一口鮮血，人也隨即像后直挺挺的倒下了，唬得林如海并賈敏面無人色，及至回過神來，忙命人抬到封氏屋里，又命人去請大夫，直忙到午時(shí)，他夫妻二人才先后醒轉(zhuǎn)過來，但除了流淚，均不說話！

　　林如海知道好友是被失去女兒的打擊擊垮了，只得命人到城外再搜索，賈敏卻拉了封氏的手流淚道：“姐姐，妹妹知道你難過，蓮兒如我親女一般，我是感同身受啊，可是你們也得顧惜自己才是啊……”那封氏只恨不能立時(shí)尋死，轉(zhuǎn)頭便向墻上狠狠撞去，眾人都是大驚，待要阻止，已經(jīng)晚了，她的頭已被磕破，血流了一床，賈敏顧不得腌臜，抱了她的頭便哭道：“姐姐這是何苦啊……”封氏哭道：“沒了蓮兒，我生不如死啊……”一時(shí)姐妹二人抱頭痛哭，直哭得滿屋子的丫頭婆子也跟著垂淚不止！

　　幾日后，仍是沒有任何英蓮的消息，眾人都心知無望了，甄士隱和封氏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豈不苦思苦想，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曾尋死。不足一月，兩人的頭發(fā)竟全白了，人也瘦得不成樣子！連賈敏帶了黛玉過來喚他二人“爹爹、媽媽”，亦不能緩解一二！

　　月余之后，甄士隱竟氣若游絲，油盡燈枯了，彌留之際，他拉了如海流淚道：“老弟……我后悔啊，當(dāng)日若聽了那僧道二人的話，至少還能保得蓮兒性命，也好過現(xiàn)在的……生死未卜！難道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懲罰我不尊佛重道，不聽仙人的指點(diǎn)……便是要報(bào)應(yīng)，也該報(bào)應(yīng)在我身上才是，不該害了我的蓮兒啊……”林如海聽得心如刀絞，強(qiáng)忍著淚道：“士隱兄，你只管放寬心將養(yǎng)身體，蓮兒我一定會(huì)為你找回來的！”士隱慘笑道：“今生我是等不到那一日了！我與老弟自來情同手足，現(xiàn)在有一句話要說與你，也算是臨死前的一點(diǎn)……忠告吧！趁黛兒現(xiàn)在還未出事，趕緊想法子找到那僧道二人，或許……或許可保得黛兒周全，可千萬不要似我這般大意啊……”說完用盡全身力氣高叫了一聲“我的蓮兒啊……”便再無聲息，如海輕輕探了一下他的脈搏，已然停止了跳動(dòng)，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士隱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