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隱歸塵作者:竹豆時間:2020-12-17 18:56:15
拜李冰所賜,笑塵第一天的調查可謂是完全失敗了,這會兒她在李冰的胳膊上掛了兩塊大秤砣,讓他在用毛筆沾了水在墻上抄寫《孫子兵法》,自己又出門溜達去了。
已近傍晚時分,酒家紛紛燃起了燈籠,紅彤彤的煞是好看。尤其是品月軒前,人來人往很是熱鬧。笑塵看到品月軒,下意識里想要回避,卻忍不住好奇,遠遠地觀望了幾眼。笑塵發(fā)現,品月軒這樣官家開的地方,招待客人雖然不會明著分三六九等,但待得客人進了樓去,店小二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這位客人是該往中間,邊上,還是二樓雅閣帶去。外堂主要是歌舞表演,不乏女性賓客。也有些文人圍成一片,鑒賞些字畫,若是靈感突發(fā),也會當場揮毫潑墨,頗為風雅。有些進不得店的,比如那些富家公子老爺的家仆,便在樓的轉角處等著,聽著從樓里隱約傳出的絲竹聲,和一些湊熱鬧的百姓們相互聊天。品月軒一開門,半個長安的形形色色人們便都聚攏過來。笑塵看著也頗感興趣,不由心頭一轉,大搖大擺地也往品月軒中走去。
店小二正待上前招呼,笑塵故意避開他,大步流星地一邊往里走,一邊嘴上喊著:“少爺,您要的東西小人去取來了?!钡晷《催@小孩模樣清秀,衣衫整潔,只道是哪家公子的書僮,便也沒再在意。
笑塵走近那一群鑒賞字畫的文人,只見居中處一藍衫青年手持一畫卷道:“司馬長卿曾識一女子,名曰冬綠,長卿公一見傾心,潑墨一副,便是在下手中這幅懸崖雪松?!?
另一位青年略有疑惑:“長卿公善賦,丹青倒是少見,卻不知蕭兄何處得此寶貝?”
蕭姓青年答:“長卿公本欲納冬綠為妾,可惜遭了發(fā)妻卓文君一首《怨郎詩》,便生生斷了此念,只留下這副丹青贈于美人。冬綠原是我蕭家祖上府中的一名樂師,后出嫁,此畫便留在了蕭家。”
旁人聞言都道“原來如此”,紛紛傳閱。有人說道:“可惜長卿公未有在此畫上題字,否則,嘖嘖,此畫價格不菲啊~。”
蕭姓青年一笑:“文啟兄到底是生意人,開口不離孔方兄?!?
被稱為文啟的青年答道:“家父經營小本生意,不值一提,哪比得上執(zhí)遠你,聽說令尊適遷大鴻臚,位列九卿,恭喜恭喜啊。”
此話一出,周圍幾位青年紛紛執(zhí)杯恭喜,蕭執(zhí)遠表面推辭,但眼里的得意勁兒卻是明顯得很。
此時有人提議:“我等素聞執(zhí)遠兄頗有文學造詣,不如就這副懸崖雪松題一則吧?”眾人紛紛附和。蕭執(zhí)遠禮節(jié)性地推托了一番,便答應下來,此刻正低頭思索。
笑塵正在心里默默記下,回去要問問父親當朝大鴻臚是誰,只聽邊上一位清瘦中年說:“長倩兄的這位執(zhí)遠賢侄,雖則年少聰慧,卻則行事過于高調,不夠穩(wěn)重啊。”
坐于其側的一位紅臉中年則笑道:“少翁此言差矣,執(zhí)遠賢侄年歲尚小,怎能同我們這些老頭子這般無趣。少翁可見過母鳥喂食?那一窩的稚鳥哪個不是長大嘴哇哇地叫,叫得最響的那個必能吃得最多,長得越壯,今后飛得也越遠?!?
笑塵聞言,忍不住噗哧一笑,清瘦中年也哈哈大笑,紅臉中年見狀,臉色一慍,問笑塵:“這位小兄弟,莫非在下剛才所言有誤?”
笑塵自知失態(tài),正要賠罪,卻見這位紅臉中年眼帶笑意,臉上地慍色分明是佯裝的,另一位中年也是撫須微笑,頗為和藹。笑塵不由對這兩位心生好感,略一盤算,便壯著膽子一拱手道:“前輩息怒,晚輩不才,覺得前輩這番話有三誤?!?
兩位中年均是一奇:“說來聽聽?!?
笑塵一清嗓:“這一誤在用鳥獸比人,叫得響的鳥兒固然吃得多,相對而言別的鳥兒卻吃得少了。鳥兒食物不豐,稚鳥不是爾死,便是吾亡,此般爭搶自是無可厚非??扇羰侨藢W了那搶食的稚鳥,便是手足相殘,人倫喪失,此番長大的人,即便身形如何強壯,心胸也必然狹窄,如此,又何以飛得高遠?”
兩位中年見這小小少年竟有此番見地,更是驚奇,心中連道后生可畏,忙不迭地問道:“那還有兩誤呢?”
笑塵眨巴著眼睛道:“二誤在于兩位前輩神采奕奕,卻輕易言老,三誤在于,兩位前輩甚是有趣,卻自言無趣?!?
兩位中年先是一愣,隨即也是哈哈大笑,紅臉中年拉過笑塵到邊上坐下,說道:“這位小兄弟甚得吾心啊,不知是姓誰名甚,我等可要好好結交一番?!?
笑塵也不推辭:“晚輩姓張,名笑塵,適才賣弄,實有冒犯,望兩位前輩見諒?!?
清瘦中年連連擺手:“無妨無妨,我等來此地旁觀就坐,便是為了能自在地聽聽現下年輕人的言論,張小兄弟不必過多顧忌長幼之分。在下貢禹,這位是子陽兄。”
紅臉中年接過話茬:“我叫王吉,拿著畫的那位乃是御史大夫蕭望之的公子蕭執(zhí)遠,我等與他父親同朝為官……咳,說這個干嗎,小兄弟別誤會,我可不是拿官壓你,我和你投緣,你我之間不講官職,你也別前輩晚輩了,我們稱你一聲小兄弟,便是交了你這個忘年交,互稱名諱即可。”
“這可使不得……”笑塵正要說出自己的父親是京兆尹張敞,若是如此結交,平白便讓父親比這兩位大人高了一輩,說什么都不能這么便宜了他!但蕭執(zhí)遠此時正好開口:
“迎風雪而立,張肅肅針弩。傲天地而生,展錚錚傲骨?!?
眾人一陣叫好,蕭執(zhí)遠喜不自禁,便更得意了幾分。
卻聽得一聲冷笑,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出:“方才聽這位蕭公子說,此畫乃為一女子所繪,小女子不才,可聽公子這二十字描述,倒像是寫給一個威武的將軍?!边@聲音煞是好聽,一字一落,便如指尖在琴弦上撥動一般。再觀說話之人,一身粉色羅裙拂地,一縷紅色綢帶束腰,衣衫輕擺,款款而來。一把團扇遮去了嘴角,卻遮不住她的笑意,眉眼間,盡是百花盛開的嬌艷。
在場的年輕人見佳人翩然而至,簡直癡了,一時沒了語言,蕭執(zhí)遠原本被人反駁,尚有些不悅,見是如此佳人,卻哪里還有脾氣?連連說道:“小生不才,還請姑娘賜教?!?
笑塵哼了一聲,低聲說:“這些個公子,見了美人便個個兩眼開花,一身好衣衫盡是用來擦口水了,呀,那邊那位小哥怎么還倒了,身體這般不濟就該在家歇著么?!?
王吉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是我這老頭子見了佳人,也不免希望自己再年輕二十歲?!必曈韯t是笑而不語。
粉衫佳人微微一欠:“小女子也略懂詩賦,若大家不嫌棄,小女子便獻丑了?!闭f罷,佳人環(huán)視一周,不幸和她眼神對上的幾位都癡傻在場,話都說不出來,哪里還有嫌棄的。
笑塵心道:“這位姐姐的眼神殺傷力居然如此強大,簡直和冰塊兒的微笑有得一拼了?!?
蕭執(zhí)遠還算能言語,說了聲“姑娘請。”粉衫佳人便開口道:
“舞一步輕巧,見臺下眾人因我笑。裹一身素襖,問額頭珍珠可妖嬈?”
那幫青年兀自沉浸在歌唱般的嗓音中,貢禹點頭輕道:“沒想到這位小姑娘這一則倒也頗為生動?!?
王吉則不以為然:“我可不喜歡,額頭珍珠可妖嬈?這還是松么?”王吉見笑塵一臉認真思考的樣子,便一拍她的肩說:“小兄弟,莫不是你也要來兩句?”
笑塵正想著若是把粉衫佳人的殺傷性眼神應用到哥哥的軍隊去,那可是無敵了,刀不濺血,便傷敵無數。此番見王吉面有期待地看著自己,正要推辭,貢禹也來插了一腳說:“哦,張兄弟也要作詩?甚好甚好”
笑塵心中叫苦,怎么辦呢?自尊心不許她這個時候退下陣來啊,只能硬著頭皮上。略一思索,笑塵念道:
“臨百丈,觀世事無常,蕓蕓眾生,盡頭不過亡。莫彷徨,霞光做紅妝,萬里河山,皆做我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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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塵念完,見貢禹和王吉沉默不語,道是自己作得不好,便撓著頭道:“獻丑了,兩位可千萬別笑話我?!?
而貢禹和王吉這兩位當朝的博士諫大夫表面上沉默,心里可一點都不平靜,且不說詞藻,光是這番胸懷,這孩子以后必不是池中之物,正待贊上一贊,卻聽得一聲尖叫。
原來剛才粉衫佳人作詩完畢,在場的青年才俊們癡的癡,傻的傻,略微鎮(zhèn)定些的,如蕭執(zhí)遠之流也只知道贊美。忽然此時有人跌跌撞撞走來,一下便把佳人拉入自己懷中。這一聲尖叫,便是那佳人傳出。
此人一身的酒氣,顯是醉了,邊上的才俊們紛紛前去救美,偏偏這個醉漢力大無比,打翻了一群書生不算,連品月軒的打手也被他一拳打飛出好遠。頓時哭的哭,喊的喊,罵的罵,場面亂成一片。
那醉漢抱住佳人的手絲毫不放,嘴上還支支吾吾地說:“娘子,你……你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快些,跟……我回家去,我決不虧待你,帶著你,吃香,喝辣,穿錦羅……”而佳人自是動彈不得,眼見醉漢一張酒氣沖天的嘴便要湊上去唐突佳人,她又是驚,又是怕,又是羞,又是急,竟然便暈了過去。
蕭執(zhí)遠剛被打飛出去,此刻又站了起來,拿了個碗想去砸那醉漢,卻又怕砸到醉漢懷里的佳人,半天也沒能出手。這時從店門外沖進來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不顧自己一把年紀了,對著那醉漢的背就是一通打,嘴上叫著:“你這莽夫,我家小姐怎么是你娘子,你再不放手,我家侯爺可不會放過你。”
那醉漢身體如此結實,老管家那巴掌拍在他背上不痛不癢的,而且他現在心里眼里只有懷中佳人,哪里還顧得上老管家嘴上說的“侯爺”是什么,一甩手又把老管家打飛了。
圍觀人群見這管家年歲不輕,這一下要是摔到地上,可是要去掉半條命了,紛紛扭過頭去不忍再看。卻見一個小小的人影斜次里飛將出來,一把接過老管家,穩(wěn)穩(wěn)落地。
老管家哆哆嗦嗦拉著救命恩人的手,念叨著:“我家小姐……”
這位恩人自然便是笑塵了,笑塵見這位管家有點臉熟,卻一時不及細想,對著管家一點頭,道:“老先生放心,馬上把你家小姐還給你?!?
話音剛落,笑塵從邊上桌的盤子中抓過一把豆子,捻指一彈,只見一粒豆子打在了醉漢的胳膊肘上,醉漢的手臂登時便松垮下來,笑塵閃身過去,一手接住正往下墜的佳人,另一只手不停,分別往肘彎又彈了兩粒豆子,再飛起兩腳踢在他的膝彎,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醉漢便就這么軟趴趴地倒了下去,這時剛才被打飛出去的品月軒打手才一哄而上,把醉漢綁了個結實。
笑塵一看周圍倒的倒,暈的暈,傷的傷,只剩個蕭執(zhí)遠還勉強站著,心道:“臭小子便宜你了。”便把佳人往他懷里一推,回去照看那位老管家了。
蕭執(zhí)遠接過佳人,還不敢相信如此天賜良機,等反應過來,便是歡天喜地,一雙手趁機緊了緊。佳人慢悠悠醒來,見自己躺在一位翩翩佳公子懷中,不由俏臉一紅,想起剛才的事情,幽幽地問道:“可是公子救了我?”
“這……”蕭執(zhí)遠看了看笑塵,見笑塵對他鼓勵地點點頭,便大言不慚道:“小生只是舉手之勞?!?
笑塵不由白了白眼睛,罷了罷了,這才符合傳統么,若是佳人醒來發(fā)現自己躺在我的懷中,成何體統,非但粉碎了佳人的夢想,在場的諸位怕是也要看不過去。這位蕭執(zhí)遠剛才也算英勇,又是父親同事的兒子,就當賣個人情給他了。不過,這姓蕭的不老實,那雙手正在往哪里摸?。。?
笑塵正安撫著老管家,卻聽得有人說:“多謝這位小英雄仗義相助?!被仡^便看見一個二十七八,頗有風韻的姐姐正在對自己福禮,忙回了個禮道:“言重了?!?
那位女子道:“小女子林無雙,是品月軒的掌柜,今日若不是小英雄仗義相助,怕是品月軒不只是砸爛幾張桌椅這么簡單了。無雙要好好答謝小英雄,小英雄可有何要求?!?
笑塵正待推辭,卻心思一轉,展顏一笑道:“這位姐姐老是說小英雄小英雄,可是折煞我了,姐姐稱我笑塵便可,觀姐姐你不過十七八歲的年齡,居然是品月軒的掌柜,比我可能干多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林無雙一聽這話,又看見笑塵一臉真誠的笑容,心里樂開了花,頓時便又對笑塵添上了幾番好感,她抿嘴一笑道:“笑塵莫要瞎說,姐姐我可是二十好幾的人了?!?
笑塵作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頓了一會兒才說:“姐姐,笑塵倒真是有一事相求,笑塵初到長安,想在姐姐的品月軒謀一份生活?!?
“這……”林無雙面有難色,“本店只招女伶,笑塵小兄弟若是有意,我倒是知道一個去處……”
笑塵那個汗?。骸敖憬阏`會了,我是想問,品月軒中,可缺打手?”
林無雙這才釋然,馬上點頭:“缺,缺,笑塵兄弟若是不嫌棄,明日便可來當班?!本退悴蝗币惨?,看以后誰還敢在老娘的地盤上撒野!
笑塵如此便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正式的差使,之后品月軒整頓了一番,笑塵又與林無雙寒暄了幾句,待到出了門,笑塵才想起還未對貢禹和王吉兩位大人說明父親的事情,剛才一時混亂,現下也不知二位去了哪里,只能想著回頭總能遇見,屆時再做解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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