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獻策

　　“見過幾位公子，”才剛到后殿入口，便有一個著深藍色底紋黑色滾邊廣袖衣襟的中年男子候在一旁，見眾人來后，微微低下頭笑著徐徐說道。

　　說罷目光轉(zhuǎn)向式微，雖聽說是個頗為年輕的少年，可是對上式微那年僅十三四歲的稚嫩面容時，男子心中還是稍稍有些吃驚，不過面上神色卻無半點變化，繼續(xù)說道：“君上，還在早朝，令咱家?guī)孔拥胶蠡▓@中稍后片刻?！?

　　舉止有度，恭敬之中又帶著一絲不卑不亢，而且服飾也與一路上所看到的宮人相異，想來這就是燕恒公身旁的大監(jiān)了。

　　“有勞大監(jiān)了?！笔轿⒆饕镜?。

　　“士子見過咱家？”大監(jiān)笑著問道。

　　“原居鄉(xiāng)野之中，今日得蒙天恩，方才有幸初次進宮?！?

　　“那，士子如何認出咱家？”大監(jiān)饒有興趣地問到。

　　“先前曾聽公子軒與公子容說起過大監(jiān)，說您舉止有度、頗有名士之風(fēng)，”式微一席話胡謅的臉不紅心不跳，而且觀著面色頗為真誠，“今日一看，果真如此，難怪能深得君上厚愛?！?

　　“哈哈，”向來溫和地大監(jiān)竟大笑出了聲，“多謝士子美言。老奴受用了?！?

　　一時間，姬容暗暗吃了一驚，眼前這少年總是出其不意——辯政之時，萬眾矚目，頗有名士風(fēng)骨！灑脫起來，不管不顧，像個孩子般真誠！如今再一看，這溜須拍馬的功夫，也是練的爐火純青！當(dāng)真有意思之極，無時無刻不在給人驚喜。嘴角不覺間勾起了一抹笑意

　　而，姬汐面露不屑神色，在心里嘀咕道：“馬屁精！”

　　只有見慣了式微各種面目的姬軒顯得異常淡定

　　“請?！贝蟊O(jiān)做了請的手勢后，便引著眾人去了花園的八角涼亭。

　　八角涼亭的四周都懸掛著竹簾，四周的坐塌上也都包裹著厚厚的白色狐貍毛，亭子的正中間安置著一個半人高、雕刻著精美花紋的鏤空銅爐，爐中燃燒著木炭。所以雖是冬日，可是卻絲毫不覺得有一絲寒意。

　　眾人坐定后，立即有穿著深色裙裾的宮婢端來了茶水點心。

　　因有大監(jiān)在旁，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式微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香清淡優(yōu)雅，‘好茶’式微在心中默默說道。放下茶杯后，式微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四周的景物。

　　幾株梅樹看似隨意之極，可是卻別具風(fēng)情，式微知道這是被精心修剪的結(jié)果。一條溪流彎彎曲曲地繞行其中，溪地鋪滿了乳白色的鵝卵石，溪水兩旁或假山疊出、或亭臺樓閣，極具匠心。

　　“有錢真好?！笔轿⒁环矫嬖谛牡赘锌溃环矫嬗钟X得有豁然開朗之感——燕國本貴族出生，擁有天子血統(tǒng)的一等諸侯國，先天條件極其優(yōu)越，可是在歷史上的地位卻極其尷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就打醬油了！按理說，像它這般出生的諸侯國是應(yīng)該要有所作為的，可最后悄無聲息地就沒了。看著這精致奢華的花園，式微稍稍有些懂了，身為一國之君，自然不指望他能有多勤儉節(jié)約，可是在大爭之勢下，在內(nèi)憂外患不斷的情形下，卻耗費巨資修一個如此奢華的后花園，實在不是明君所為。

　　“父王?！本驮谑轿⒊了煎谙胫畷r，耳邊傳了姬軒等人的聲音。

　　“草民式微，參見君上?！笔轿⒍ㄗ⌒纳窈?，急忙站了起來，長袖一摔，躬身作揖道。

　　饒是剛剛遠望去，便覺得式微身形年紀不大，可是眼下一看，何止不大，簡直就是黃口小兒一個！

　　燕恒公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倘若有才最好，若是言過其實也罷了，寡人如此重才親自接見，傳出去后，定能聲名遠播，到時必有更多有學(xué)之士前來。如此想后，燕恒公釋然了。

　　“士子請坐。”燕恒公虛扶一把，朗聲說道。

　　“謝君上?！笔轿⒄f完，等燕恒公落座后，方才又跪坐回去。

　　“聽聞，士子昨日在酒肆之中一語驚四座，今日一見士子甚是年輕，想來是天縱奇才，助我大燕。”燕恒公一字一頓地說道。

　　式微抬起頭來不著聲色地打量著燕恒公，雖已過盛年，但是保養(yǎng)的卻極好，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長相儒雅，姬容與其最為相似。

　　“世人皆知燕公愛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有君上如斯，實乃我大燕之幸，”式微抬起頭，不卑不亢地說道，“式微雖不才，也愿為君上效犬馬之力。佑我大燕千秋萬載，永垂不朽?！?

　　聽了式微的話，燕恒公不由大喜，“善！大善！”

　　姬容和姬軒也都暗暗松了口氣——果然不能小覷了他/她！

　　“當(dāng)今天下禮樂崩塌，縱觀齊趙魏楚韓，多出宵小之輩，罔顧道義，不顧天下大義，為一己之私亂發(fā)戰(zhàn)爭，致使生靈涂炭。而我大燕雖為周室宗親，亦不能免?！毖嗪愎Z氣低沉，面帶愁容。

　　這是一個政治流氓百出、一個陰謀陽謀橫行于世的時代，而燕恒公還在寄希望于大義，還在感慨禮樂崩塌，式微覺得有些諷刺，又有些可悲！

　　式微知道燕恒公此話并非裝腔作勢，而是因為那種自周武王起便有的貴族主義、君子之道已深深印在他們的骨血之中，根深蒂固，難以更改！說白了，他們與衛(wèi)、宋這些老諸侯國就像這亂世之中的良民，而齊趙魏楚韓秦，更像是流氓——是這個時代特有的政治流氓，無道義無信用，有的只是利益最大化。可是在這亂世之中，侈談道義本就是一件可笑之極的事情，畢竟唯有流氓方能得天下！

　　但不管如何，這份仁義之心，卻值得尊敬，式微躬身作揖道：“君上大仁！”

　　“今我大燕北有戎狄如狼似虎、東西又有齊趙虎視眈眈，寡人心憂。士子可有良策？”燕恒公也不知自己怎么會不知不覺中像眼前這個稚子問策起來，許是一時有感而發(fā)，許是對上了那明如秋水的眼睛后竟多了絲希冀——希望眼前這個稚子當(dāng)真是天縱奇才。

　　“以動制動、以靜制靜、以仁制仁、以義制義、”式微朗聲說道，略一頓，話鋒微轉(zhuǎn)，語氣加重道，“以不義制不義?！?

　　本來燕恒公還在有些懊悔竟像一個稚子問策，可是聽聞式微那擲地有聲的回答后，燕恒公眼前一亮，激動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式微身旁傾斜了半分，“愿聞其詳。”

　　“當(dāng)今天下呈大爭之勢，某只聽過齊趙魏楚韓秦之間因利而戰(zhàn)，卻從未聽過因義而戰(zhàn)。故，對付齊趙兩個不能空談道義，而要以利導(dǎo)之，以利誘之，讓其為己所用，做到以不義制不義?！笔轿①┵┒摰?。

　　稍頓片刻，式微繼續(xù)說道：“君上所看，我大燕四面環(huán)敵，如履薄冰，可在某看來，并非如此，善假于物，借力打力，便可化被動為主動，化劣勢為優(yōu)勢?！?

　　“如何善假于物？如何借力打力？如何化被動為主動？”就連一向不愿理政事的姬汐此刻也聽得聚精會神，一口氣追問道。

　　“我大燕北御戎狄，為齊趙兩國筑起了天然屏障！君上難道不覺得，齊威王和趙成侯應(yīng)該資助我們些許糧草、馬匹嗎？”

　　眾人何曾聽過此番言論，式微一語落，眾人皆做沉思狀。

　　“哈哈哈，先生大智?！辈恢挥X間，燕恒公對式微的稱呼都變了。

　　“只是欲行此策，想來必要曠世奇才?！毖嗪愎葡氲搅耸裁矗烈鞯?。

　　“某不才，愿為君上分憂?！?

　　“好好好，”燕恒公驚喜之下，一手牢牢握住式微的胳膊，“先生真乃我大燕忠義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