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間刺，刺人間(1)

　　她把“你們的男人”幾個字咬得很重。

　　室內(nèi)一陣靜默。

　　半晌，一陣輕輕的，古怪的笑聲，打破了這陣窒息般的靜默。

　　“放心，”邰世竹笑著，唱歌般輕輕道，“以后再不會了。”

　　“你憑什么……”邰世蘭抬起頭來，似乎想反駁，可忽然她的臉色就變了，慌忙爬起向后縮去，眼神驚恐。

　　與此同時，邰世竹忽然一步跨出，手一抖，手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截黑色的絲絹，她一把薅住邰世蘭頭發(fā)，大力向后一扯，扯得邰世蘭腦袋向后一仰，整個脖子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后折的弧度，邰世竹毫不猶豫，膝蓋往邰世蘭背上一跪，將黑色絲絹往她脖子上一繞，雙手抓緊絲絹兩頭，全力一收！

　　邰世蘭頸骨發(fā)出一陣格格低響，靜夜里聽來瘆人，她拼命伸手去扒勒緊在脖子上的絲絹，卻只能抓撓到絲絹的邊緣，她勉力回頭去看邰世竹，眼神里充滿不可置信，頸骨轉(zhuǎn)過來的時候，又是一陣瘆人的低響。

　　黑色絲絹勒在雪白的脖子里，昏黃的燈光下看來鮮明凄艷得驚心動魄，室內(nèi)的氣氛仿佛被冰凝住，連呼吸都沒有，窗外墻頭上的太史闌，維持著抬手抓樹枝的姿勢，僵住了。

　　這一場姐妹相殺，靜夜勒喉，干脆、狠辣、突然、一往無回。

　　原以為不過一場姐妹口角，不想她猜到了過程，卻沒猜到結(jié)局。

　　邰世蘭似也知道到了生死關(guān)頭，掙扎得越發(fā)劇烈，邰世竹漸漸支持不住，忽然低喝，“愣著干什么，都來幫忙！”

　　幾個臉無人色的女子都顫了顫。

　　“不能讓她活下去！”邰世竹咬牙，“她中的那藥，當(dāng)初你們也有份！”

　　這句話仿若一根針，戳得幾個女子臉色一變，隨即默不作聲上前，圓臉女子往邰世蘭腿上一坐，其余兩個女子按住了邰世蘭的手腳。

　　邰世蘭眼神絕望，忽然身子猛然一掙，后背撞上床板，鏗然一聲微響，一樣?xùn)|西從床板里滾了出來。

　　那是一個淡綠色的刺狀物，質(zhì)地似玉非玉，在月色下光芒淡青，三棱，棱角扁平，看上去像是武器，但這種以鋒銳著名的武器，竟然用玉來做，等于是個雞肋，毫無實(shí)際用處。

　　邰世竹卻似乎怔了怔，隨即冷笑道，“這東西你竟然還一直收著，呵呵，爹爹給你的傳家寶，誰也不知道怎么用的傳家寶，你還指望它救你？”

　　三棱刺滾到邰世蘭手掌下，她艱難地挪動手指，試圖抓住它，一個女子想要阻攔，邰世竹冷笑著努了努嘴，那女子停住。

　　直到邰世蘭將三棱刺抓在掌心，邰世竹才忽然伸出腳。

　　她一腳踩在邰世蘭的手背，將她的手和玉質(zhì)三棱刺都踩在腳下，隨即，腳底轉(zhuǎn)動，慢慢碾磨。

　　邰世蘭的手瞬間血肉模糊，血跡染紅三棱刺。

　　三棱刺發(fā)出一陣破碎的微響，薄脆的質(zhì)地終于承受不住這種力量，碎成三瓣。

　　邰世竹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腳一踢，三棱刺骨碌碌滾在墻角。

　　月光照在染血碎裂的三棱刺上，隱約有銀白的霧氣緩緩沁出。

　　但室內(nèi)無人發(fā)覺，人人都沉浸在殺人的緊張氣氛中，無人在意這個小小插曲，和邰世蘭最后看似無用的掙扎。

　　月光照進(jìn)西墻，室內(nèi)半明半暗，在白亮和黑暗的交界，被壓掙扎的人體，無聲扯緊的絲繩，沉默死咬的牙關(guān)，蒼白爆出青筋的臉，交織人世間森涼圖景。

　　邰世蘭的掙扎漸漸弱了。

　　太史闌忽然掉下了墻頭。

　　太史闌并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在跳下去前一刻，她在尋找磚頭，并在試瞄準(zhǔn)，打算一槍命中，給邰世竹爆頭。

　　正如她不想看見那張相似的臉媚笑承歡，她也不想看見那張臉泛上死色，這讓她渾身不得勁，好像靈魂脫殼，看著自己被殺。

　　但她正要出手那一刻，忽然感覺到背后一陣勁風(fēng)，隨即身子一傾，從墻頭栽了下來。

　　砰一聲，太史闌撞開那半扇窗戶，落在了室內(nèi)。落下之前，她只來得及抓了一把墻灰，擦在了臉上。

　　室內(nèi)正在殺人的幾個女人，被這突如其來巨響驚得齊齊松開手，一轉(zhuǎn)頭看見一個短發(fā)人跌進(jìn)窗來，臉上烏漆抹黑看不出容貌，只一雙眸子狹長明銳，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這些大家小姐雖然陰狠，但畢竟夜半殺人也是頭一次，早已是驚弓之鳥，此刻突有人神兵天降，以為遇上盜賊，大驚之下也顧不上再殺人，連忙奪門而逃。

　　逃在最后的是邰世竹，她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眼看地下邰世蘭一動不動，不禁嘴角翹起，滿意地笑了笑。

　　她最清楚，邰世蘭喉骨已斷，回天乏力，誰也救不了她了。

　　砰一聲她撞門而出，沖出的一刻忽然覺得頭腦一暈。

　　一暈之后再醒來時，她已經(jīng)站在花園中，神情發(fā)怔。

　　剛才鮮明驚心，原以為一生也無法忘記的一幕，此刻忽然有些恍惚模糊，就好像一張寫滿黑字的白紙，慢慢沉入記憶的湖水，洇染，浸軟，沉落，化為連綿勾纏的痕跡。

　　她想了好久，才將剛才的事情記起，自己覺得很滿意，那種心驚也不存在了，慢慢地走回去。

　　詭異的是，她忘記了最后出現(xiàn)的太史闌……

　　太史闌留在了室內(nèi)。

　　此刻那女子奄奄一息橫陳在地，她慢慢走過去。剛蹲下來便眉頭一皺。

　　邰世蘭脖子詭異地折著，這種角度……生機(jī)已絕。

　　太史闌拍了拍她的臉，見她一動不動，也不禁嘆息一聲，一轉(zhuǎn)眼看見墻角里那破碎的三棱刺，心中不禁一動。

　　邰世蘭臨死前也要取出這東西，想必很重要吧？

　　給她陪葬好了。

　　玉質(zhì)三棱刺已經(jīng)成了一堆碎片，要撿拾起來都很困難，但這對于太史闌卻不是問題，她的手，慢慢覆蓋在三棱刺上。

　　掌心之下，三棱刺似乎在軟化、變形、隨即重組……然后重新凝聚。

　　此刻若有人在場，看見這樣原物恢復(fù)的奇景，必得驚呼，此刻若太史闌低頭看自己掌下，卻也說不定要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