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腿打七分手打三 全靠兩掌布機關

　　自從練了梅花樁，陳平拳術進步更快，苦練了三日已經初步領悟到手眼身法步融合歸一，協(xié)調發(fā)勁的道理。能在梅花樁上靈活游走，拳打腳踢，而不被沙袋撞下樁來。只是功夫還不到，要嘛是身法和手腳不能完美配合，導致動作遲滯，要嘛是眼睛和神經不能協(xié)同一致，導致反應不靈，還完全做不到李固那種舉重若輕，快捷如風，輕松自如的地步。

　　這日凌晨，兩叔侄又走進練功房，陳平站了會樁功，正待躍上梅花樁，李固叫住了他。

　　“今天我們過過手，看看你這幾天練梅花樁有什么長進?！?/p>

　　拳諺有云，徒弟都是師父喂出來的。說明了拳術訓練中喂招過手的重要性，沒有師父親身喂招，徒弟往往不知道錯在哪里，如何改進，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國術武技歸根結底要落在實戰(zhàn)上，實戰(zhàn)不行再怎么練都等于零。喂招，一是要指出徒弟的不足之處，二是增加其實戰(zhàn)經驗，免得一到實戰(zhàn)時就手足無措，應變不及，三是把老師數十年的拳術經驗現身說法交給徒弟。傳統(tǒng)的拳師，往往要同時教導許多徒弟，哪有那么多精力個個喂招，所以只有最杰出的衣缽傳人能享受師父手把手的親身指導，這就叫得了真?zhèn)?，往后師父要靠他撐門戶。至于其他弟子，只能相互對練了。

　　頭幾年，陳平功力淺，李固長期叫手下的保鏢們陪他訓練過手，隨著他功力漸深，即使是四五個退役特種兵齊上也不是對手，李固就親自陪他喂招，如今陳平練了鐵砂掌更不敢隨便讓人和他過招，萬一失手打死了人，那就麻煩了，所以陳平年紀雖小，實戰(zhàn)經驗倒是頗為豐富。

　　“好嘞！”陳平眼睛一亮，深吸口氣，舌頂上腭，牙關一咬，指尖繃直，脊柱如大龍輕輕一抖，一股涼氣從尾椎直沖后腦，全身毛發(fā)炸起，眼中精光閃動，神氣劇變，似乎從一個凡人瞬間化身為擇人而噬的猛獸。

　　這是國術中的特殊法門，稱為奮神，拳經中又稱為驚起四梢，重點在‘驚’字，意為人如猛獸受驚般，瞬間將精神體力爆發(fā)到巔峰狀態(tài)，并使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數分鐘不等。道理就如人剛從酣睡中醒來，迷迷糊糊，混混沌沌，這時洗把冷水臉，人就一下子清醒了，精神了。以前江湖中比武較技、挑戰(zhàn)踢館十分常見，如果一個拳師頭天喝醉了酒或是睡眠不足或是美色過度或是身體不適，導致第二天精神不振，這時若有挑戰(zhàn)者找上門來，免不了陰溝里翻船，毀了一世英名，于是經過無數前輩的努力，開創(chuàng)了這種振奮精神的法門，以應付兇險的比武。

　　李固點點頭，雙目中銳芒爆射，顯然也將身體狀態(tài)推到了極限。

　　陳平抱拳行了一禮，也不客氣，猱身而上，使了招‘黑虎掏心’，左手護頭，肘尖下垂，護住腰肋，同時右掌如電直拍李固左胸。

　　李固腳步一錯，已閃到陳平右側，同時右手一撥，勁力輕吐，以橫破直，將陳平兇猛的右掌撥到一邊，左掌已頂到陳平后腰命門處，若是生死搏殺，陳平這一秒鐘就死了。

　　陳平對結果倒是毫不懷疑，只是沒想到這次輸的這么快。

　　“知道為什么輸嗎？”李固收手，問道。

　　陳平想了想道：“李叔你身法太快，我捉摸不到?！?/p>

　　李固點點頭：“鐵掌雖猛，也要打到人才行，所以自古以來練鐵砂掌者，必然要配上水上漂的輕身功夫，不然即使你掌力逆天，打不到人也是枉然，所以拳諺中說，鐵掌水上漂，強敵皆打倒。掌法、身法兩者缺一不可，相輔相成?！?/p>

　　陳平點頭道：“怪不得有個說法叫，八極加劈掛，神鬼都害怕！還有那錢勇軍，練了鶴拳還必須練虎形，虎鶴雙形威力倍增！任何功夫都有缺陷，必須配上其他功夫，方能取長補短，完善自身?！?/p>

　　“就是如此。八極拳走的是純剛猛路數的拳術，爆發(fā)力極大，然過剛易折，只有配上劈掛掌，練出柔勁，剛柔并濟，才能讓神鬼都害怕。而鶴拳走的是飄逸輕靈的路數，所以必須練虎形拳，增加剛猛之氣，若再練成蛇形，那時鶴的飄逸、虎的兇猛、蛇的奇詭，三者合一更是厲害！”

　　“那我現在就要苦練身法，不然鐵砂掌也等于白練了?！?/p>

　　“不僅是身法，掌法也不能擱下，最重要是兩者合一，做到混然一體。所謂腿打七分手打三，全靠兩掌布機關。人腿筋長力大，可攻可防，還可決定身法快慢、下盤穩(wěn)否，所以在比武過招中占了重要作用，正因其過于重要反而不能輕動，以免為人所乘，因此要想打人，關鍵還得靠手上的功夫，而手上的功夫取決于雙掌，你搬幾塊磚來?！?/p>

　　陳平依言到角落壘起的磚堆上抱了一疊赤紅的板磚過來，放在地上。

　　“你現在能掌劈幾塊磚？”李固問道。

　　“五六塊不成問題?！标惼綄ψ约旱恼屏Φ故穷H為自信。他說的劈磚可不是電視上那種騙人的假把式，將磚塊或石條一半伸出桌沿，然后一手按住磚石邊緣，使其另一頭微微翹起，這時磚石和桌面就有了微小縫隙，再猛力擊打，利用慣性將磚塊在桌沿上磕成兩段。這種把式，稍微懂物理學的普通壯漢都可以做到。而陳平和李固說的，是將磚塊完全平整的疊放到青石上，不用手按，就老老實實的一掌拍下，勁透重磚，自上而下將全部磚塊劈碎。

　　“你試試。”

　　“ok?！标惼揭蚕朐囋嚲毩藥滋扈F砂掌后的效果，當下抱了八塊板磚，整整齊齊疊在練鐵砂掌的石臺上。舒活了下手腳，輕輕跺腳一震，渾身筋骨繃緊，脊如蟄龍飛天，猛地一擰，腿腰背的力量都瞬間傳遞到手掌之上，其手指繃直如槍，而后吐氣開聲，喝！一招泰山壓頂，狠狠拍在磚塊上。

　　咔嚓！碎磚亂飛，最上面一塊磚已經完全粉碎不見，陳平的手掌隔著一層磚屑穩(wěn)穩(wěn)地按在第二塊磚上。

　　李固微微點頭，道：“拿開看看。”

　　陳平從發(fā)力的感覺就判斷出掌力又有所進步，歡喜地提起手，把磚柱從上到下，一層層推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共劈開七層磚塊，其中第一層完全打碎不見，第二層到第四層四分五裂，后面三層只是從中斷開兩節(jié)。

　　“李叔，怎么樣？”陳平笑道。

　　“不錯，看來練鐵砂掌還是很有效果。不過，你拍七塊磚不算本事，什么時候能拍一塊磚，才算你的掌上功夫有了火候?！?/p>

　　“額，拍一塊磚，什么意思？”

　　李固轉身出去，不一會端進來一盆豆腐。

　　“李叔，你把晚上吃剩的豆腐端來干什么？你要是餓了，我去廚房熱點飯菜，再來點酒，光吃豆腐有什么意思。”

　　“你就知道吃?！崩罟虣M了他一眼，“剛剛你掌力看似強猛，其實都是蠻力、拙力，打普通人倒足夠了，如果遇到高手，你打別人一下，別人沒事，別人打你一下，你就倒了?？粗?，什么叫拍一塊磚?！?/p>

　　李固把豆腐撈起來鋪在石臺上，又拿一塊磚輕輕疊放其上。

　　“把磚打碎，而豆腐必須完好無損?！?/p>

　　絲！陳平倒吸了口涼氣，墊著豆腐打，這怎么用力？看那豆腐鼓鼓的樣子，承受一塊磚的重量就是極限，再加一分力就要被壓碎，怎么打？

　　李固放好磚，手肘一彈，手掌如老鷹攫兔，又似白鷺抓魚，一觸即收。

　　啪，一聲脆響！

　　陳平走過去一看，豆腐完好無損，依然穩(wěn)穩(wěn)的托著磚塊，只是磚塊已經四分五裂，碎成了七八塊。

　　“李叔，你，你這是怎么做到的？”陳平難以相信。

　　“這就是明勁層次的巔峰，剛脆勁！用勁不用力，把渾身筋骨皮膜、肌肉的力量練到擰成一股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將全身勁力在瞬間釋放出來，吐勁時極短、極快，就做到了,所謂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個‘功’，就是勁，明勁、暗勁、化勁。”

　　哦，陳平點點頭，似懂非懂。國術就是如此，境界到了什么道理都無師自通，顯得那么簡單而平常。若是境界不到，想到死也想不通。拳諺中說，拳打百遍其義自現，拳術的道理只能靠自己苦練才能理解，就如讀經典文章一般，初讀時自覺懂了，再讀發(fā)現更深一層的意思，每讀一次理解都不一樣，越讀理解越深。拳術也是這樣，沒有盡頭，只有越練越精，越練越深。所以民國時期的國術大宗師們，雖早已登峰造極、難求一敗，但仍秉持活到老、學到老、練到老的精神，數十年如一日，直到晚年依舊勤練不輟。

　　如此足足練了兩個月，每天在梅花樁上泡四個小時，陳平的身法除沉穩(wěn)外，終于多了幾分快如疾風的味道，再也不會因沙袋撞擊或大意失足而跌下樁來，但用李固的話說，還不夠！小翻云拳架的身法包含沉、快、輕、彈四個意境。沉穩(wěn)是根本，快捷是表象，輕靈、松彈才是內涵，只有練到人如漫步于厚實彈軟的云端，雙腳微微陷入云朵，身體輕盈靈動，看似沉凝滯拙，實則能隨時借著云朵的彈力沖天而起，練到舉手投足間這四重意境都具備了，才算是正宗的小翻云身法，才有了幾分隨心所欲、覆雨翻云的仙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