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煙槍

我的脖子被黑衣人用力掐住，只感到呼吸困難，舌頭發(fā)麻，眼珠就要鼓脹出來。

但我努力擠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僵硬地說：“你殺了我，世上就沒有人知道人皮筆記上的內(nèi)容了！”

黑衣人緩和了手力，沉悶地問道：“難道你已經(jīng)記住了？”

我感到?jīng)]那么難受了，調(diào)整呼吸，語氣略帶嘲弄：“你聽說過照相式記憶嗎？俗稱過目不忘！”

這時我才看清，他遮掩在斗篷下的臉部輪廓很粗獷，沒有左耳，正臉隱在陰影中。

黑衣人沉默片刻，眼神將信將疑。他拽著我來到藥柜前，隨手拿起一盒西藥，指著藥物介紹文字說：“讀！”

待我讀完，他讓我轉(zhuǎn)過身，說道：“背吧！”

我句不加點地往下背道：“性狀：本品為白色或類白色片。適應(yīng)癥：1.化膿性鏈球菌引起的急性咽炎、急性扁桃體炎……5.敏感細菌引起的皮膚軟組織感染?！?/p>

背完了，我轉(zhuǎn)過身，偏著頭看著他。

黑衣人冷哼一聲，又接連測試了我四次，這才說道：“是有點本事！不過，現(xiàn)在可是你有求于我。”

他說著，用手指了指朱婷，又將裝有克制人皮蠅子藥沫的瓶子托在手心里。

我在大學(xué)里看過一點心理書籍，知道談判也需要技巧，不能讓對方牽著鼻子走，便決定爭取主動。

“只要她有半點損傷，你就別指望我了。我寧可咬舌自盡！”我語氣強硬，不容質(zhì)疑。

這時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了，農(nóng)村人起得早，街上有了腳步聲。

我扭頭朝門外看了一眼，然后回過頭靜靜看著黑衣人，頗有些挑釁的意味。

其實我是萬萬不敢魯莽地向路人求救的，我還要顧及朱婷和李醫(yī)生的安全。我相信黑衣人要殺我們，不過是舉手之勞。

但我要讓他知道，他的處境也不是完全占盡優(yōu)勢，尤其是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對他越不利。

果不其然，黑衣人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將藥瓶扔到李醫(yī)生腳下，對我說道：“你跟我走，我就放過他倆！”

能讓朱婷遠離危險，我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至于黑衣人要將我?guī)ズ翁?，又要怎樣對付我，我也無心計較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yīng)變吧。

況且人皮被毀了大半，黑衣人還需要我，在得到被毀去的信息之前，我肯定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定了定心神，走到打著哆嗦的李醫(yī)生面前，將那一千塊錢遞在他手里，說道：“李醫(yī)生，麻煩你了，請你務(wù)必幫我照顧好她！”

李醫(yī)生疼得很厲害，想要說什么又有些忌憚，只得默默地點點頭。

我回身看向朱婷，只見她此時停止了抽搐，大概是睡著了，呼吸雖然粗重，但神情沒先前痛苦。

我放下心來，整個人輕松了不少。黑衣人架起我的胳膊，拽著我出了診所。

我萬萬沒想到，從那以后，我就徹底失去了與朱婷的聯(lián)系。過了許多年，我才重又見到她，但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了！

這當然是后話，暫且不提也罷。

黑衣人似乎對小鎮(zhèn)環(huán)境很熟悉，出了診所，他帶著我徑直往東走，迅速過了橋，來到一片林子里。

黑衣人在一處堆滿樹枝的空地上站住，從腰間解下鞭子，一腳將我踢倒，把我的雙手和雙腿反綁在一起。

我沒有做任何無意義的掙扎，因為我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有半點逃出魔掌的希望，還不如乖乖順從，免得受皮肉之苦。

黑衣人走到那堆樹枝前，扒拉幾下，就露出了一輛小轎車，可惜車牌被拆下來了。

但我知道那款車，是拉達尼瓦，一款極富越野性的小轎車，九十年代初期還是比較流行。

我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這黑衣人真是有備而來啊，他一定不簡單。當時能開得起小轎車的人并不多，要么是官方背景人士，要么是富商勢力。

我只是疑惑，這樣的人，怎么會對窮鄉(xiāng)僻壤里的一塊人皮感興趣？

我愈發(fā)能斷定，這塊人皮干系重大。我不能輕易地就向黑衣人招供，不能讓他奸計得逞。

黑衣人可不管我心里打著什么算盤，他粗野地將我塞進車里，開車駛出了林子。

我躺在后座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覺，恢復(fù)了一些體力，這才感到饑腸轆轆。

“喂！我餓了，有吃的沒？”我用腳蹬著駕駛座椅，踹了兩腳，起身朝窗外看，見車正行駛在盤山公路上。

“你最好別鬧，想死也不是這樣死法！”黑衣人急打方向盤，穩(wěn)住車身，然后扔給我?guī)讐K餅干。

我費了好大勁夠到餅干，大口嚼著，又感到口干舌燥，嚷道：“有水沒？渴死我，你也就甭想知道人皮上的東西了！”

黑衣人沒回答我，他忽然一個急剎車，車子硬生生停了下來，橫亙在路中間。

我從后座上滾落下來，一頭撞到座椅上，腦袋生疼，口里的餅干差點沒把我給噎死。我正想罵兩句解解氣，忽然覺得氣氛不對，黑衣人筆直地坐著，緊盯著前方。

我好不容易爬到座位上，將頭抵在車窗上，眼睛往外瞟。只見前面一個彎道上散落著很多大石塊，看來車子一時半會兒過不去了。

我幸災(zāi)樂禍起來，心想看你怎么辦？

黑衣人卻打開車門走了下去，嘶啞地喊道：“哪位道上的朋友，現(xiàn)身吧！”

這時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厚重的嗓音說道：“鞭王，我等候你多時了！你的鞭子呢，不會弄丟了吧？哈哈！”

“你是誰？”黑衣人顯然與我一樣困惑。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而已。”那厚重的嗓音說著，語氣中卻充滿了調(diào)侃意味，“不過嘛，為了行走江湖方便，按照江湖規(guī)矩，我給自己取了個外號——老煙槍！”

老煙槍，難道是個大煙鬼？這外號的確不怎么樣，既不文雅，也不響亮。

黑衣人冷漠地說：“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這趟渾水可不好攪啊！”

“別動！”

緊接著我就聽見一聲槍響，看見黑衣人跪倒下去，大概是膝蓋上中了一槍。

老煙槍繼續(xù)調(diào)侃道：“鞭王，我知道你身手了得?？上О?，這是二十世紀，你再快的身手，能快得過子彈？世道不同了，你們這些老江湖也該有點與時俱進的意識，該面向市場改革開放啦！”

我差點笑出來，這老煙槍說話還挺時髦幽默，不知道黑衣人此時作何感想？

我一想到診所里他大耍威風(fēng)的勢頭，再看看他現(xiàn)在虎落平陽，不禁大呼解氣。

“你想怎么樣？”黑衣人聲音里夾著喘息，應(yīng)該傷得不輕。

“強盜遇見土匪，咱們是一家！”老煙槍呵呵一笑，“你打家劫舍，我攔路搶劫，不過如此?！?/p>

黑衣人嘆了一口氣，看來他還是很忌憚對方，半晌才說道：“你非得摻和進來，我也沒辦法。今天我算栽了，日后必當奉還給你！”

老煙槍回答道：“好說！老兄自己下山吧，你這車兄弟我著實喜歡?！?/p>

黑衣人緩緩站起來，一瘸一拐走過來，一言不發(fā)地看了我半天，然后憤恨而去。

我看見此情此景，又高興，又不安。高興的是終于遠離了這兇神惡煞，不安的是怕自己剛遠離虎口又掉進了狼窩。

正在我忐忑疑惑之際，一張長滿絡(luò)腮胡子的臉湊到窗前，還是一副調(diào)侃挖苦的語氣：“綁得跟粽子似的，下車吧?！?/p>

他打開車門，將我拖出去，幫我松了綁，然后點起一支煙打量著我，問道：“你就是白帆？”

我揉著肩膀，看這人身板壯碩，體格強健，心里就暗暗叫苦，沒好氣地說：“你又是誰？”

“我是老煙槍！”他將一口煙噴到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