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砰！——

　　雜亂昏暗的巷道中，一個禿頂?shù)闹心昴腥搜雒嫣稍谒嗟厣希r血正從他頭頂?shù)膹椏字芯従彎B出。他半張著嘴，兩個眼珠都快要瞪出眼眶，卻只來得及留下一個驚駭又怒極的表情。

　　壁頂?shù)恼彰鳠粝袷强煲缓谋M一般，蒙了一層霧似的白光，打在他臉上，顯得格外猙獰。

　　距離他不到半米遠的地方，緊挨著另一邊巖壁，堆著兩組兩米多高，幾乎疊成正立方體的貨箱。每個貨箱都用木板和支架在外圍加固，碼在一起，甚為龐大。男人的一半身體，都裹在木箱投下的陰影里，像是等待著被即將吞噬。

　　他空洞的瞳孔中，倒影出一個年輕女孩縮小的剪影。

　　女孩躬身站在陰影里，身體緊貼在身后碩大的木箱邊，試圖利用貨箱的死角，暫時掩護住自己。女孩左小腿的褲角上一塊暗紅色頗為醒目，身上本來雪白的羊毛衫，也在之前的追逐中弄得一片臟污。

　　她擰著眉，神情堅毅，才剛擦過的嘴角已經(jīng)又滲出了血絲。

　　木箱的另外一側(cè)，十余米的距離，則立著一個端著槍，面帶笑容的中年女人。她眼睛緊盯著木箱后面，一步一步慢慢朝這邊走著，悠然得好似在自家花園中閑庭信步，臉上全然不見了之前逃跑時的慌亂。

　　年輕女孩抬頭瞥了一眼，粗大的通風(fēng)管道下，頂部的幾個木箱已經(jīng)歪斜，搖搖欲墜。其中一個有一半懸在空中，若是不小心被砸中，不死也會重傷。

　　她抹了把嘴角，那里仿佛還停留著不久前為她擦拭的人，指間的余溫。

　　此時，她已經(jīng)感受不到害怕了，任何情緒都是多余的。女孩一點點蹲下身，伸手去夠地上那個男人手里的槍。

　　然而另一邊的女人似乎早已經(jīng)料到了她的想法，她剛伸了一只手出去，前方立刻就“嗖”的射來一發(fā)子彈，正打在那死人的胳膊上，離她的手指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離。

　　女孩又試了兩次，都是如此。而且聽槍聲，對方也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伴隨著腳步聲，舉著槍的中年女人突然開口了：“你沒子彈了吧？出來吧，現(xiàn)在出來我可以不殺你?！彼T著，語氣中帶著某種熱情的余溫，和獵物即將到手的得意，在甬道中回響。

　　回答她的，是她自己被幽深的通道拉長的尾音。

　　“怕了？這樣好不好，讓我也用電棍電你一次，咱們就扯平了?！迸嗣税炎约翰弊由系碾姄魝樕巷@出恨意。

　　“第一次見面時，我怎么就沒看出你的身份，真是慚愧?！币妼Ψ讲淮穑桥擞肿灶欁缘恼f道，“這種角色扮演的游戲，是不是很好玩？不過，恐怕是你最后一次玩了?！?/p>

　　還是沒人回答，女人低聲“哼”了一聲，人已經(jīng)走到了貨箱前。她一步踏出視線死角，獰笑著對著前面就是一槍。

　　噔！

　　子彈打進了木箱里，箱子的一側(cè)已經(jīng)空空蕩蕩，沒有了人。女人面上一緊，她舉著槍，兩只小眼睛四下轉(zhuǎn)了轉(zhuǎn)，緊接著朝右前方的岔路口快速掃了一眼，繼而又抬頭向箱頂望了望——都沒有人。

　　她疑惑著，箱體后面的通道一覽無余，沒有再能藏身的地方，這么短的時間，看來人是躲到最后面去了。正想著，忽然她感到身旁的整個箱體都在晃動，霎時黑影一閃，一個最上面的貨箱就已經(jīng)砸了下來。

　　她心下一駭，立即向一旁閃躲，慌亂中還踩了地上的男人一腳，所幸他不會起來反擊。

　　“嘭”的一聲，木箱剛好落到她腳邊，她僥幸沒被砸到，卻眼睜睜看到地上那個人被砸中了一條手臂。近在咫尺，中年女人臉上的笑意不見了，因為她清晰地聽到了骨裂的聲音。

　　劫后余生，然而她才剛穩(wěn)住身形，未及喘勻一口氣，余光就感到前方兩組木箱的間隙處，有個影子一閃。

　　再回過神來時，只見那個一路追擊他們的女孩，已經(jīng)從縫隙里一個箭步?jīng)_了出來，隔著幾米遠，眼神堅定地瞪視著她，手上也舉著一把槍，槍口正對著她的面門——

　　剎那間，女人也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砰——?。?/p>

　　兩人都開了火，兩聲槍響撞擊在一處，被壁道回彈，余音無限延伸。

　　年輕女孩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她的手掌很痛，掌心扎進了不少小木刺，左腿之前被子彈打傷，剛剛又被再次牽動，已經(jīng)在不受控制地抖動。

　　她方才躲進了兩組大木箱的縫隙中，制造混亂，趁著中年女人分神的功夫，看準(zhǔn)時機沖了出來。

　　可是，她只有一發(fā)子彈了。為了穩(wěn)住身形瞄準(zhǔn)，她放棄了任何躲避的機會，她不能失敗。

　　算起來，今天是她從警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開火。雖然用的不是自己的那把配槍，但為了這槍的主人，她也不能輸。

　　憑直覺，她知道，她的這一槍，一定能擊中對方。然而她自己，也多半會被打中。

　　一時間，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慢到她能看到子彈從對方的槍口中激發(fā)，看到那一瞬爆炸的火花，以及即將呼嘯而至的死亡。

　　她很平靜，她沒有恐懼，哀傷，憐憫。

　　女孩閉上眼，感受到一股勁風(fēng)，接著一陣重壓，然后倒地，隨之也聽到了對方鈍重的倒地聲。

　　她感覺自己摔得很重，比想象中重很多。慶幸的是，并不痛。也許在強大沖擊下，人的感知會被無限放大，中彈后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飛了出去，之后都禁錮在難以名狀的壓迫感中。

　　她看過很多公安內(nèi)部的紀實錄像，里面不乏一些近距離槍戰(zhàn)，但還從未見過誰中了手槍子彈后，還要飛出再倒地，也未免太像電影了。

　　她想嘲笑自己，又覺得很累，只想躺在這里，等待劇痛襲來，以及意識的逐漸喪失。

　　嘭！————

　　巨響從遠處的通道頂端傳來，聽聲音好像是地面上發(fā)生了爆炸。

　　還是，還是沒能阻止。

　　她依舊閉著眼，或許一切都是身體的幻覺，瀕死前的幻覺。在這幻覺中，她看到很多畫面。

　　散打教練嚴厲地罵她出拳太軟又在比賽前給她加油鼓勁，在警校里第一次打出十環(huán)歡呼雀躍，爺爺每逢過節(jié)時做的豐盛飯菜，和隊里同事偶爾一起有說有笑的午餐，還有好朋友盛大的婚禮，隊友不久前犧牲時的眼神。

　　甚至是，甚至是那個人死前最后的請求。

　　以及，那一尊小小的手工木雕上，鑲嵌的兩顆如極光般流光溢彩的小寶石，和精心雕刻的一朵單瓣木槿花。最后，那悶熱的午后，一陣突如其來的太陽雨，合歡樹下，那個頭上頂著粉紅色絨花的年輕人，笑著幫她摘下落在發(fā)頂?shù)牧硪欢溆鹕取?/p>

　　所有景象褪去，最終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天幕。星光點點，那雙淡色的瞳眸深情凝視著她，它們的主人仿佛還像剛剛分別前一樣，緊緊握著她的手。

　　她聽到他說：“別怕，一切都會過去的，我會永遠陪著你?！边@一刻，她終于確定了自己在夢中反復(fù)聽過的那句話，原來是他說的。

　　抿了抿嘴，她擠出一絲微笑，喃喃地說：“對不起，我食言了?！?/p>

　　小朋友，咱們再會吧。

　　謝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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