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送上門的買賣

八月的秋風已經(jīng)有些涼了，沒挨住凍的樹葉，也都開始撲棱棱地掉葉子了，安安靜靜的棋室內(nèi)，梅謹正悠閑與人下棋。

“罷了罷了，是老夫輸了，公子棋藝高深，老夫甘拜下風！”衛(wèi)聆風摸著胡子搖搖頭，望著棋盤上被圍得一條退路都沒有的黑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是先生承認了?！逼届o祥和的語氣，梅謹?shù)哪樕喜]有贏了君天棋圣的歡喜或得意，笑容也依舊是清清淡淡的。

衛(wèi)聆風摸著胡子看了眼棋盤，又看了眼眼前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心思如棋盤一般細密的男子，暗暗為君天的王室他人咋舌。

怕是君天之人誰也想不到，他們心目中，那個自從皇后娘娘賓天后就自甘墮落的大王子殿下，其實比誰都看得長遠吧，只是可惜了，慧極必傷，日后此人就算登上那個位置，怕也是很難獲得心靈的平靜和快樂。

心中思量頗多，衛(wèi)聆風臉上卻并沒有表露太多，實際上，他其實與梅謹下過好幾次棋了。

摸了摸胡子，衛(wèi)聆風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盯著棋盤的梅謹，緩緩開口道：“公子這次可是又碰到了什么心煩的事情？”

梅謹請他過來次數(shù)不多，但是每次過來，必然不是心情暢快之時。

梅謹?shù)故菦]料到衛(wèi)聆風有如此一問，微微愣了愣隨即輕笑搖頭：“先生誤會了，我最近并沒有什么煩心事，”頓了頓，梅謹似乎是想到什么，嘴角微微勾了勾，“只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想不通罷了?！?/p>

衛(wèi)聆風有些驚異地挑了挑眉：“這世上，還有梅公子?想不通的問題？”

頷首輕笑，梅謹想起那個月色下對著自己訛錢的某人，不由地緩緩笑道?：“我也是才發(fā)現(xiàn)一個?！?/p>

衛(wèi)聆風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這問題，怕是個人吧……

更多的話語還沒有多說，門外突然傳來下人低聲的傳報：“公子，江津來信。”

梅謹?shù)难凵駝恿藙?，衛(wèi)聆風也了然地緩緩起身告辭，梅謹不由地嘆了口氣：“這次又麻煩衛(wèi)先生了，希望下次能和先生促膝長談?！?/p>

衛(wèi)聆風自然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摸了摸胡子點點頭，也就由著下人恭敬地送他出去了，只是，出門之前，衛(wèi)聆風明知不該說，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多了一句：“公子曉慧，但請切記，情之一事，但求從心?！?/p>

梅謹被衛(wèi)聆風的話說了愣了一下，在衛(wèi)聆風走后在搖頭失笑，這棋圣還真是想多了，竟然以為他是為了感情之事，實在是荒謬。

送信的小廝恭敬地低頭進來，隨即跪在了梅謹面前。

門被輕輕關(guān)上，棋盤被撤走，梅謹淺淺抿了一口暖茶，慢悠悠道：“許老那邊有什么?重要是事情，竟是將你派過來送信?！?/p>

送信之人名喚連風，以前是梅謹?shù)慕讨?，后來因為江津那地的商鋪事關(guān)重大，且牽涉眾多，便將他從許悠一同拍了過去，在背后管理江津那邊的事情，不曾想，這次的消息，竟然讓他這個沒有他的吩咐，不得隨意回京的人，專程跑了一趟。

連風的臉色也有些古怪，其實江津那邊發(fā)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許悠還是讓他過來一趟，因為那事說起來，也實在怪異，想了想，連風還是如實地稟報道：“啟稟公子，鋪子被人搶了?！?/p>

其實說搶，也不是很準確，因為最開始，那人只是來偷，只是偷盜技術(shù)實在太爛，才動手就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然后兩邊就動起手了，于是從偷，變成了搶。

梅謹?shù)纳裆灿行┯牣?，雖然梅氏商行并沒有打上皇家的標識，但由于生意興隆，牽連深廣，一般很少有匪盜之徒敢打他鋪子的主意，這消息聽起來，確實是有些意思，難不成，是尋仇之人？還是，宮里幾位王弟的試探……

梅謹心頭眨眼間已做了許多猜測，面上卻是不露分毫，笑了笑對連風道：“就因為這個嗎？”

雖說有些特別，不過……

“不是，”連風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古怪，吞吐了半天才繼續(xù)道，“帶頭搶劫之人，是本來已經(jīng)死去的，霍羽柔姑娘?！?/p>

霍姑娘跳水身亡的消息他們可是整個內(nèi)部都傳遍了，怎么可能才過了幾個月，死去了的人，又好端端地活了過來。

“而且，霍姑娘似乎一點也不認識咱們，劍法、性格，好像都變了一個人，根本不聽我們說什么，搶完就跑，”頓了頓，連風的臉有些紅，但還是咬牙說了出來，“屬下等人，都攔不住他們，請公子責罰?！?/p>

連風還沒有說完梅謹其實就笑了，他剛剛還在百思不得其解了，這個百思不得其解的源頭就送上來了。

也是，霍羽柔復生一事，畢竟他自己都不確定，所以不可能告訴他人，商鋪其他人看到，自然會發(fā)生誤會。

只是，劍法、性格都變了，所以，之前的所言所為，真得是本性如此嗎？

打劫梅家的商鋪，她此舉，又是真得無心，還是有意呢？

“你把此事細細說來?！泵分斘⑽⑺妓髦螅従徴f到。

良辰身上發(fā)生的事情太過怪異，看似無意，卻似乎常與自身發(fā)生牽連，說是有意，可是她行為的最終指向，卻又看不分明，真正是讓他想不明白。

一心二用地聽連風將事情講完，梅謹似乎還沒有回神，半天沒有說一句話，室內(nèi)頓時?變得安安靜靜的，連風不禁有些忐忑。

公子會不會認為自己在胡說八道？或者，霍姑娘是跟他們串通好的，畢竟，霍姑娘之前的功夫，可是不可能一下子應(yīng)付那么多人的……

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連風的頭垂得更低了，暗暗抱怨許悠為什么非要派自己過來，這等荒謬之事，派別人不是更好。

正在他越想越糟的時候，梅謹忽然發(fā)出一聲輕笑，并慢慢地開口道：“這事我知道了，告訴許悠，這事不用追究，偷盜一事，也不要宣出去，若是他們下次再來，就直接送銀子給他們，”頓了頓，梅謹一字一句道，“就說是書生梅謹贈給良辰姑娘的?！?/p>

梅謹?shù)脑挷耪f完，連風整個人就呆在了原地。

公……公子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覺得這事他們大驚小怪了，還是他們所行有誤？連風一時答不了話，張口結(jié)舌的。

梅謹卻并不打算解釋，笑著看了他一眼補充了一句：“以后再看見偷錢的女子，不要叫她霍羽柔，她叫，良辰?！?/p>

良辰美景，你似乎總是走在我的前面，還真是有趣……

第一次偷盜百姓人家的財務(wù)，木屯只覺自己自從遇見良辰，所有的人生底線都變得可有可無了，雖然商鋪也有不義之財，可是他們一不殺人，而不貪污的，只不過因為富了點，怎么可以就去搶他們呢？

痛心疾首地醞釀著氣氛，木屯自覺準備地差不多了，啊地一下張開嘴，剛準備勸說勸說高興壞了的良辰，口中一噎，一根大大的雞腿被良辰眼疾手快地塞了進來。

笑得眉眼如月，良辰撐著下巴望著一臉難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木屯，賊兮兮道：“看，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這雞腿，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

木屯……

哪怕心里再痛心疾首，然而，再又一次心滿意足地吃完飯后，木屯已經(jīng)沒有開口的立場，于是只好暗暗告誡自己，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瞥了眼又瞇著眼睛打什么壞主意的良辰，木屯心頭的想法頓了頓，又重新糾正道，嗯，只要她不殺人放火，他也就隨她了，畢竟，是她“賺錢”養(yǎng)著自己，還給小乞丐買吃的……

他是一個有愛心的人。

然而，這想法才剛剛成行，木屯都還沒來得及整理整理，就見剛才還在飲酒的良辰忽然臉色一變，在他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時，就見她忽然從窗戶一躍而下，朝著某個方向疾馳而去。

木屯的臉色頓時也變了，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提褲子就要跟上，然而，衣袖一緊，木屯有些吃驚的回頭一看，就見剛剛給他們上菜的小二帶著幾個高高壯壯的男子，臉色鐵青地望著自己：“公子，還沒結(jié)賬呢……”

木屯：錢不在他這里……

于是乎，等木屯忍痛割愛將師傅親手給自己鑄造的寶劍作為抵押，脫身趕到幾里地外遠離城鎮(zhèn)的荒原時，剛好看見良辰面部表情地，一刀一刀地刮了跪在她身前的一名男子。

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木屯傻傻地望著良辰在男子死后，依舊滿臉殺氣地凌虐男子的尸體，緩緩地低下了頭。

報仇……不算殺人……

……

只是，自從那事之后，良辰仿若被挑開了深藏在心底的記憶，好幾日都不同木屯說話，也不與人玩笑，整日要么面無表情地望著遠方，要么就懶洋洋地睡大覺，哪也不肯去，也不跟木屯說話。

可把木屯著急的，幾乎用了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氣力，來說話逗良辰開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太干，還是良辰根本沒有聽進去，良辰始終沒有什么反應(yīng)，正在木屯束手無策時，師傅忽然的飛鴿傳信，幾乎讓木屯喜極而泣。

“良辰，良辰，師傅我們快去新坪山尋找劉夢梅先生，去拿天穹花的種子……”

……

“公子，新坪山告急，三王子殿下似乎發(fā)現(xiàn)了劉夢梅先生同我們的聯(lián)系，正派人前往那里，我們要不要也派人過去……”暗衛(wèi)急急傳來的消息讓書房頓時有些肅穆，微微思索，梅謹輕輕一笑，緩緩道，“不用了，我自己親自去一趟，讓莊子里的人都撤回來吧?！?/p>

“可是劉夢梅先生不是我們的……”同伴嗎？

暗衛(wèi)話沒有說完，梅謹?shù)难凵窬蛼吡诉^來，咬牙不敢反駁，低低地應(yīng)了聲“是”，便恭敬地退出了房間。

而身后，一臉平靜的梅謹望著手中輕輕蕩漾的茶水，無聲地一笑。

伙伴的前提是，他對自己，還有價值，而他如今最后的價值，便是作為死人，什么，也不要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