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夫人臉色又怎能不黑，周瑞家的是她的陪房，是她的心腹，如今卻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被賈母“流放”了，等同于在她的臉上狠狠扇了巴掌，叫她失了體面，她又怎能不氣，又怎能舒服？

可她畢竟只是兒媳，根本沒有辦法在明面上與賈母抗?fàn)?，孝道大于天，這也牢牢的束縛著她。

這種郁悶的感覺簡直讓她快要吐血。

賈母掃了周瑞家的一眼，隨后又向賈玨說道：“玨哥兒，你和丫頭的月例都會(huì)給你，你缺什么，回頭自行采買便是?！?/p>

賈玨輕輕一笑，躬身行禮：“謹(jǐn)遵祖母之命，若無他事，孫兒這便告退了?！?/p>

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是時(shí)候功成身退了。

“且慢，昨兒是蓉哥兒大婚的日子，你這做叔叔的，不去喝喜酒也就罷了，怎的連侄媳婦也不見見？”賈母笑了一句，指了指秦可卿，“這便是你的侄媳婦秦氏，虧得適才秦氏還念叨著你這叔叔。”

秦可卿聞言心頭一跳，連忙站起身來，朝賈玨屈膝行禮：“秦氏，見過叔叔?！?/p>

賈玨抬手虛扶：“皆是自家人，不必多禮?！?/p>

秦可卿應(yīng)了一聲，直起身子，抬頭看了賈玨一眼，見他那俊逸出塵的模樣，面上忍不住一紅，輕輕應(yīng)了一聲，又立刻低下頭去。

賈玨略帶歉然的說道：“日前錯(cuò)過了你的大婚之喜，也不曾備下賀禮，倒是失禮了?！?/p>

“叔叔不必介懷，無妨的。”秦可卿連忙說道。

賈玨想了想：“我身無長物，倒也不好送什么物件，倒不如，作一首詞，充作賀禮吧?！?/p>

眾女聞言都是滿臉的好奇，她們都沒想到賈玨還會(huì)作詞。

不過，也僅限于好奇罷了，倒是沒人指望賈玨能作出多么驚艷的詩詞來。

秦可卿連忙說道：“那便有勞叔叔了?！?/p>

賈玨沉吟了一下，又道：“蓉哥兒大婚，又恰逢七巧將至，便以此為題吧?！?/p>

七巧，就是七夕節(jié)。

眾女聞言自是紛紛點(diǎn)頭，兩者皆與愛情有關(guān)，這是女兒家天生就感興趣的題材。

賈玨來回走動(dòng)了幾步，隨后緩緩吟道：“《鵲橋仙》。”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p>

眾女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但在聽到這兩句之后，卻是齊齊瞪大了眼睛，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林黛玉低吟道：“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輕柔多姿的云彩，變化出許多優(yōu)美巧妙的圖案，織女的手藝何其精巧絕倫?？墒牵@樣美好的人兒，卻不能與心上人在一起，為迢迢銀漢所阻。這一句竟是這般傳神?！?/p>

“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只此一面，就抵得上人間千遍萬遍的相會(huì)，這等情景倒是叫人動(dòng)容。”薛寶釵也喃喃說道。

其他姑娘都是細(xì)細(xì)的品味著這首詞中的意味。

賈玨又來回走動(dòng)了幾步，看著秦可卿吟道：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p>

聽到這兩句，全場皆驚，所有人都用震撼的目光看著賈玨，不光是一眾姑娘，就連倒在地上的周瑞家的也被震撼到了。

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

多么美好的句子，多么堅(jiān)貞的愛情！

哪怕分隔兩地，只要能彼此真誠相愛，即使終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貴得多。

一眾姑娘們的眼神中滿是感動(dòng)和憧憬，既為這美好的感情，而憧憬自己將來也能遇到如此真摯的感情。

哪怕是賈母，也是滿心的感動(dòng)，她雖和賈代善天人永隔，可這份感情卻始終沒有變過。

廳中瞬間安靜了下來，直到許久之后，林黛玉才低聲嘆道：

“相逢勝人間，會(huì)心之語。兩情不在朝暮，破格之談。七夕歌以雙星會(huì)少別多為恨，獨(dú)此‘兩情若是久長’二句，最是動(dòng)人。玨三哥之才，教人嘆服?！?/p>

薛寶釵也點(diǎn)頭贊道：“世人詠七巧，往往以雙星會(huì)少離多為恨，而此詞獨(dú)謂情長不在朝暮，化腐朽為神奇。玨兄弟此詞，怕是古往今來詠七巧的絕頂之作，玨兄弟大才?！?/p>

而作為書香門第出身的李紈也評(píng)道：

“全詞哀樂交織，融抒情與議論于一爐，融天上人間為一體。用情深摯，立意高遠(yuǎn)，語言優(yōu)美，通俗易懂，卻又顯得婉約蘊(yùn)藉，余味無窮，此等佳作，當(dāng)是難能可貴?！?/p>

賈探春也是嘆道：“世人詠七巧，雖遣辭造句各異，卻都因襲了‘歡娛苦短’之念，格調(diào)哀婉、凄楚。相形之下，玨三哥此詞堪稱獨(dú)出機(jī)杼，立意高遠(yuǎn)，常人難及。”

王熙鳳輕笑著說道：“我雖大字不識(shí)一籮筐，卻也知道，這首詞兒是極好的。因?yàn)椋揖挂猜牰??？磥恚蹅兏弦鲆粋€(gè)了不得的文華種子呢。”

她大字不識(shí)幾個(gè)，也不懂詩詞，此時(shí)竟然能聽懂，這足以說明這首詞的優(yōu)秀。

賈寶玉聽著一眾姐妹夸贊賈玨，心里好生羨慕，他也想作一首來讓一眾姐妹們贊揚(yáng)他，只可惜，任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任何好的句子，更想不到比這首詞還要高遠(yuǎn)的立意，這直讓他頹然不已。

即便是尋常不怎么說話的賈迎春，此時(shí)也是忍不住嘆道：

“立意深遠(yuǎn)，超凡脫俗，玨弟弟這詞兒，作的是真真好的。”

而全場之中，震撼最深的，卻是秦可卿。

她愣在原地，眼神中滿是復(fù)雜和感動(dòng)。

賈玨最后這幾句，是看著她念的。他這是在借著詞兒來想要表露心跡?。?/p>

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這不是他們最好的寫照嗎？

一想到這些，她就心亂如麻，慌亂至極，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duì)賈玨。

好一會(huì)之后，眾人這才從愣神的狀態(tài)中恢復(fù)了過來，當(dāng)她們以各種好奇，驚嘆，敬佩的目光看向賈玨時(shí)，卻發(fā)現(xiàn)，他已不在原地了，她們連忙向門外望去，卻只看到了一個(gè)瀟灑出塵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