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了,余青一直沒能合眼,他坐在一個背風的山洞里,當晨光照進來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瑟縮在自己懷里的沈雪,小丫頭的臉上還有淚痕未干,長長的眼睫毛微微的抖動著,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么可怖的場景,余青暗暗嘆了一口氣,將裹在她身上的自己的外套又緊了一緊。
這輕微的動作立刻驚醒了沈雪,她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大眼睛中還有一些困惑,似乎在分辨著夢境和現(xiàn)實,她轉(zhuǎn)頭看到余青,看到他臉上和身上的血污,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一場夢。
看到沈雪眼睛里又漸漸流露出那種令人心碎的凄婉,余青張了張口,卻不知怎么安慰起,只是眼中擔心愈盛,遇到這樣的慘劇,連他這個心智堅強的人都差點崩潰,又讓沈雪這樣一個八歲的孩子情何以堪?自從沈雪昨夜從他口子得知父母已經(jīng)雙雙遇害之后,她就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沒有哭泣,這讓余青心里十分不安,哀莫大于心死,沈雪要是痛哭一場反倒好了,這樣下去,郁結(jié)心頭,只怕會傷了心脈。
余青記掛著沈伯興的臨終牽掛,照顧好沈雪已經(jīng)成了他眼下最為重要的任務,有了活下去的目標,他心頭的悲傷反倒沖淡了些,他也顧不得男女之嫌,輕輕撫住沈雪的手,道:“雪兒,沈家莊的人都……沒了,你如果想哭的話就哭吧?!?
沈雪的目光愈發(fā)糾結(jié)著,卻咬著嘴唇?jīng)]有說話,余青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又低聲道:“沈伯他臨死前我趕上了見他最后一面,他只說了兩個字……”
沈雪的眼珠總算轉(zhuǎn)動了一下,盯著余青,余青也看著她的眸子,道:“他說的是‘雪兒’兩個字,伯父他臨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沈雪再也經(jīng)受不住,滿腔的委屈和傷痛一起涌出,擊碎了她脆弱的心靈外殼,她哇的一聲,終于撲到了余青懷里大聲的哭了起來,余青鼻子也酸酸的,他吸了一下,用手輕輕拍打著沈雪的背,直到感覺自己胸口已經(jīng)被淚水打濕得一片冰涼,沈雪的哭聲才低了下去。
沈雪抬起頭來,梨花帶雨的哽咽道:“殺害他們的是誰?”
余青見她雖然臉帶悲色,但至少已經(jīng)有了些生氣,略略放了些心,聽她問起這個,便道:“殺你爹娘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誰,不過我一定會弄清楚的,沈家莊如今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看青哥哥去找他們一個一個報仇,知道嗎?”
沈雪眼中騰起了一道光彩,她重重的點了點頭,余青強顏笑了笑,他不想沈雪一個女孩子背負仇恨,所以才要她看著自己報仇,只要生活有了目標,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心勁兒,對于此刻的小女孩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冷嗎?”余青又問道,這里離沈家莊并不算太遠,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加上他昨天搏殺了兩個賊子,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躲在這山洞里也不敢生火。
“不冷,”沈雪搖搖頭,明明身子在打顫,卻堅強的搖了搖頭,一夜之間,小女孩仿佛長大了許多。
余青知道她在硬撐,大半天沒吃東西,又饑又寒,連他都有些經(jīng)受不住,更別說沈雪了,他想了想就道:“你等等,我去揀些干柴來生火?!?
沈雪點點頭,將余青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取下遞給余青,余青微微一笑,也不拒絕她的好意,披上就出了山洞,在山上轉(zhuǎn)了一圈,他不光揀了柴火,還順便找了些野果。
回到山洞后,余青引了火,這才讓周圍有了些暖意,他從懷里取出幾個塊狀的果子,剝開一個的皮,遞給沈雪,道:“吃點東西吧?!?
沈雪接過去咬了一口,輕皺了一下眉,余青看得清楚,微微笑道:“這個是觀音花的根,生硬了一些,也不怎么好吃,但最是抗餓,饑荒年間卻是災民的救命口糧,所以被人稱作觀音果?!?
沈雪哦了一聲,不愿被余青看出她嬌氣,于是用力的咬了一口,使勁咀嚼起來。余青想了想,用樹枝穿了一個觀音果放在火上烤了會兒,再咬了一口,感覺軟了些,便拿給沈雪道:“吃這個吧,應該會好一點。”
沈雪也不會嫌棄上面還有余青的牙印,接過去吃了起來,雖然東西難吃,但總算填了些肚子,身上也有了暖意,余青也是餓得很了,連烤都沒烤,三口兩口就吃下了一個,突然聽到沈雪道:“青哥哥。”
“嗯?”余青抬起頭。
沈雪看著他道:“我想去收了父親母親……的尸骨,也好讓他們?nèi)胪翞榘??!?
余青呆了一呆,心里嘆了口氣,他還沒有跟她說,昨夜他看到山下沈家莊方向起了沖天火光,想必是賊人走之前放火燒莊,他估計死的人都被那一把火給燒沒了,還如何去尋尸體,但他也還抱著萬一之想,點頭道:“為人子女,這也是我們應該做的,只是下面莊子現(xiàn)在并不安全,我等下回去先看看情況,你還是在這里等我?!?
沈雪緩緩的搖了搖頭,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余青還要再勸,看到沈雪眼中的堅決,也就沒有說出口,經(jīng)歷了昨夜那場意外,怕是她心里也害怕再獨處了。余青想了想,賊子們?nèi)艘矚⒘耍Z也搶了,既然已經(jīng)放火,想來也沒有繼續(xù)留在沈家莊逗留的理由了,于是道:“那好吧,吃好了我們就一塊去?!?
下山的時候,途中經(jīng)過昨夜與那兩個賊子搏命的所在,余青讓沈雪稍等,他走到枯井旁,一看那漢子的尸首仍在,此刻天色大亮,那人腦袋的慘狀一目了然,余青卻沒有害怕之心,他拖著尸體扔進了井里,又吐了泡口水,恨恨道:“該死!”
說來昨夜是他第一次殺人,但那時他就跟瘋魔了一般,一點猶豫和恐懼都沒有,此刻再看到另外那個叫“老六”的身首兩處,也是平靜如常,他找了些枯草稍微掩蓋了一下尸體,就帶著沈雪小心的朝莊子走去。
隔著老遠,沈雪就看到了往日紅磚綠瓦的沈家大院已經(jīng)焦黑一片,火勢燒了一夜,已經(jīng)熄了,沈雪哆嗦著嘴唇,看著大院門口那一堆火燼中的殘骸,不由悲從中來,萬惡的強盜,竟然連讓她收尸的機會都不給。
余青心里也是一陣發(fā)堵,他呆立了一陣,嘆息著對沈雪道:“走吧,只要我們心里有他們,也是一樣?!?
沈雪良久才抹了眼淚,小小的身子跪了下去,對著廢墟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毅然轉(zhuǎn)身,再也沒有多看一眼。
余青左右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賊子逗留的蹤跡。他心里略安,又開始為以后的出路盤算起來,沈家莊是不能留了,眼下第一步應該去昌黎縣城,一來通知縣令老爺關于賊子的情況,讓他早作防范,二來也是去投奔于他。丁縣令既然是沈伯興的師兄,想必也會念上些香火之情,至少暫時收留沈雪吧,等有了落腳之處,再做其他打算。
想到這里,他就開始在腦子里羅列著前往昌黎這一路上所需的東西來,他先帶著沈雪回到自己的家,一推開門,看到桌子上還擺著飯菜,想必老爹是正在吃飯時被人抓了過去,睹物思人,不免神傷。余青將桌上幾張大餅都裹了,又進屋尋了些雞蛋,畢竟這去昌黎縣這一路口糧總要準備的。他一邊把雞蛋放在清水里煮,一邊找起財物來,幸好老爹的木匠活攢了些錢,余青連莊上其他人家都粗略搜了一遍,半天下來,竟讓他收得近兩百個通寶在手,這也算是一筆不小的錢了,至少能保證他和沈雪兩人短時間內(nèi)的吃穿用度。還得多虧了那些強盜根本沒有搜查各個屋子,這也是讓余青疑惑不解的地方,這些強盜的行為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除了糧食以為他們竟然不怎么看中財物。
食物和錢準備妥當后,余青又收拾了幾件粗衣,他洗了把臉,把染血的衣服換下,換了一身干凈短衫,一抬頭看到沈雪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他才發(fā)覺自己疏忽了,于是找了一身粗衣,給沈雪道:“你換一身裝束吧,不然我們兩個小孩子走在路上綾羅綢緞的太顯眼了?!?
沈雪臉微微紅了一下,進屋換了衣服出來,余青一看不由苦笑,衣服倒是粗衣了,只是她頭上還戴著珠玉頭飾,一臉的光鮮,怎么看怎么怪異,余青走過去,幫她將頭上的飾物都取了下來,又拿過一把剪子,把她一頭青絲剪到肩頭,然后找了塊粗布給她頭發(fā)包了起來,做完這些,他退后兩步看了看,沈雪這樣才總算有了幾分農(nóng)家小哥的模樣。
收拾停當后,余青背起包袱,正要喚沈雪離開,一陣犬吠傳來,只見自家的大黃狗沖了進來,對著余青親熱的直搖尾巴,絲毫不知這一夜過去莊子上經(jīng)歷的劇變,余青心頭嘆了口氣,還是牲畜好,無知就是快樂,看它那見到主人時的歡快模樣,又哪里識得這人間的苦傷。
拍了拍黃狗的腦袋,讓它原地坐下,余青拉起沈雪就出了門,沈雪遠遠的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大黃狗還吐著舌頭巴巴的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不禁心里一陣難過,連忙轉(zhuǎn)頭,握緊了那只大手,前路雖然不知在哪里,但只要有這只手牽著她,她就不會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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