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提,羅小魚立馬感到自己的肚子像一只扁扁的麻布袋,空得難以忍受,揭開外層的碎花巾,果然是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羅小魚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口水,這時從內(nèi)房傳來羅土生的詢問:“丫頭,誰來了?”
“爹,是阿成哥送餃子來了?!?/p>
羅土生默了一會兒,道:“我就不吃了,你給你哥留一些。”
“哎”,羅小魚答應(yīng)一聲,高興地去取碗筷,并在碗里倒了些醋,回來時看到羅大山也已起炕,低垂著頭,默不吭聲地坐在桌子旁,張季成正試圖和他說話。
“你別費勁了,我哥他不理你的。”羅小魚邊擺碗筷邊提醒,“我哥只認得我?!?/p>
屋外呼嘯的風(fēng)雪漸漸轉(zhuǎn)停,卻還有雪珠子落檐時砸出迷離的噼啪聲,夾著遠遠近近的鞭炮響傳來。
羅小魚咬著筷子,抬頭卻見張季成正在對面靜靜地看她吃餃子,不由紅了臉埋怨:“吃東西有什么好看的?”
張季成只是笑了笑:“你吃東西就挺好看的?!?/p>
“噗”,羅小魚差點被嗆,好會撩的小弟弟!她故意沉下臉催促:“你還不回家守歲嗎?”張家是村中第一大戶,家規(guī)自然很嚴。
張季成有些不高興地問:“你為什么趕我走?”
羅小魚猜他必定是偷偷跑出來的,不然張家嬸子肯定會攔住他。張家嬸子平常對她就橫眉豎眼,愛答不理,大抵是瞧不上她,覺得礙眼。現(xiàn)在他肯費盡辛苦地來找她,她又何必矯情地往外推?
真是一對苦命小鴛鴦!
羅小魚感慨一番,便按下心思,柔情小意地嬌嗔:“你愛待哪就待哪兒,我可管不著?!?/p>
張季成看著她出神,臉漸漸有些發(fā)紅,嘴角蕩起一抹暖融融的笑。
羅家窮困潦倒,家徒四壁,一般沒人會上門拜年。豈料大年初三,一個冷冷清清的普通日子,卻有意料之外的客人登門。
羅土生往上數(shù)的祖宗八代全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以前有個堂兄不知怎的發(fā)了跡,四五年前舉家遷去縣城居住后,便斷去往來多時。堂嫂突然登門,著實讓羅土生嚇了一跳,且猜是那堂兄總算想起了自己,喜笑顏開地讓羅小魚煮水泡茶。
羅伯母看著和善,見人就笑:“我聽進城的村里人說你年前得病,連地都下不了,如今可好些了?”
“已經(jīng)好了?!?/p>
羅伯母嘆了一口氣,憂慮道:“都是姓羅,你祥子哥他還是想照顧你的。你年紀也大了,大山又不頂用,家里可怎么辦?”
羅土生悶著臉道:“今年開春,我就能下地種田,還能對付?!?/p>
“這可不是長久之計,依我看,你不若讓小魚進城找活干,城里來錢快,賺幾個好傍身?!?/p>
羅土生顯然覺得此話不可信:“嫂子說笑,小魚不過是一個毛沒長齊的丫頭,她能干什么?”
羅伯母笑了一聲:“得了,我也不賣關(guān)子。我剛好知道一個活計,前不久縣城來了一位陶小姐,是富家千金,要在此地置宅暫居,聽說還與安陽的陸大帥有點關(guān)系。她家準備招丫鬟,這差事就落在你祥子哥頭上,我看小魚就不錯,便想接了她進城去?!?/p>
丫鬟?雖然是個丫頭片子,但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羅土生有些心疼,猶豫道:“被別人呼三喝四地做奴才,有什么自在?我怕小魚不一定愿意干?!?/p>
“先不提主家的賞錢,一年的酬勞就是十塊大洋。我真心想幫著你們,也算盡力了。去不去,你給一句話吧?!?/p>
羅小魚沒料到不過燒會茶的功夫,這位羅伯母就要動身回城了,不僅她自個回,而且還要帶上她,說是已經(jīng)給她在城里找了個當(dāng)傭人的活計,一年十塊大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別說十塊大洋,就是一百塊,一千塊她都不愿去慶城那個鬼地方長住。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只要她爹一擺出氣得比棺材還臭的黑臉,再打罵她幾句,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她最終只能乖乖妥協(xié)。
羅小魚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簡單地打了個包袱,羅家的驢車就停在門口等她。駕車的便是她堂伯羅祥雇的一個長工。
羅伯母一身簇新發(fā)亮的裙襖,端坐在車上,笑著向她招手:“快上來?!?/p>
“死老娘們安的什么心?”羅小魚暗地里啐了一口,她可不相信這種早沒了往來的親戚真是大老遠地趕來幫忙,可原因究竟是什么,她一時也沒想通。
面對無法自我掌控的人生,羅小魚嘆了一口氣,臉上還不得不露出敷衍的笑容:“好勒,大媽?!?/p>
羅小魚的心情一路坎坷,在看到熟悉的城門后終于泄露出幾分恐懼。當(dāng)日的禍事歷歷在目,那個男人沉默地站在幾步開外,用冰冷的槍口對準她,腳旁是一具血流滿地的死尸。
她聞出槍管中未熄的濃重火藥味,也感受到他渾身流露的殺意,但她當(dāng)時太害怕了,沒能看清他的臉。
敵明我暗,這才是最最恐怖的地方。她發(fā)誓,她絕不會無事在縣城閑逛,否則哪天被陌生人斃了也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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