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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涯兩端,永不相干(上)

小說:盛世丹青作者:驪影時間:2024-07-08 22:00:03

  “已經(jīng)把鏢師都派出去追了,家中的男丁也讓他們幫著在城里搜尋,官府那邊也已經(jīng)派人去報案了,可現(xiàn)在畢竟是晚上,官差那邊雖然應(yīng)了,可是出人的可能性不大。城門現(xiàn)在關(guān)著,那賊子一定還在城里??墒窃龠^一個時辰也就天亮了,到時候城門一開,天大地大,咱們再去哪兒找畫去……”

  念奴嬌的聲音越說越沙啞,越說越疲憊,到得最后竟有幾分哽咽起來。

  如今她在父親的房里,只有她與念武兩個人。

  或許也這種時候,念奴嬌才會真正透露幾分脆弱來。

  “說到底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聽爹的話,不接這趟鏢,如今也沒有這些事情了……”念奴嬌不抬頭,沒有人能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要想對策?!倍嗌偈且娺^世面的人,念武還算冷靜,只是這一夜之間似乎又老了不少,原本灰白間雜的頭發(fā)現(xiàn)在變成了全白,臉上的皺紋也愈發(fā)深邃了,一雙渾濁的眼睛里,也漸漸顯出幾分下世的光景來。

  “事情鬧得這么大,這畫的東家怕是明日就要找上門了?!蹦钗渎曇舻统劣职祮?,“咱們念家走鏢走了幾代人,從來都是光明正大的路子,該是什么就是什么。這畫,要是今天晚上真的能找到也就罷了,如果找不到……當(dāng)時你們?nèi)ピu估,簽的契約上頭,標(biāo)的是多少錢?”

  念奴嬌的身子微微一震,頭越發(fā)低了:“三十萬錢……”

  念武明顯是被這數(shù)字驚到了,一雙眼睛瞪得渾圓,罵道:“奶奶個熊的,多少?”

  “三、三十萬錢……”念奴嬌又被迫重復(fù)了一遍。

  “我艸,老子辛辛苦苦走一趟鏢才他媽不過一兩萬錢,那他娘的還是拼命的差事。我艸,這么一幅狗屁的畫,竟然就他媽的能值三十萬錢?奴嬌,你不是被人騙了吧?”大概是被錢刺激到了,念武一時間竟精神了不少,一串臟話罵下來,竟有了幾分生龍活虎的感覺。

  念奴嬌無奈的攤手道:“爹,我可是把整個渭城的書畫行都走遍了,最后評出來的這么個均價。我又不可能那么不小心的……”

  念武盯著念奴嬌看,旁邊臺案上的油燈爆了個燈花兒,念武深深的嘆出一口氣來。

  “三十萬錢就三十萬錢吧……”念武疲憊不堪的道,“公中應(yīng)該還有我攢下來的二十多萬錢,家里的東西再典當(dāng)?shù)洚?dāng)賣一賣,應(yīng)該還是能湊的全的……只是可惜了,這么一來,咱們家里除了這個院子,也就什么都沒有了?!?/p>

  念奴嬌聽著,低頭咬嘴唇,半天沒說話。

  “怎么……”念武也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兒來,“公中錢不夠了?”

  “……嗯。”念奴嬌覺得,自己費了全身力氣才得以說出這番話來,“爹,大哥過世,你生病那個時候,家里鏢師走了大半。之后我把鏢局的生意接手過來,鏢師都是后來聘請的,價錢上……”

  念武抬了手,止住念奴嬌的話。

  他知道這幾年女兒擔(dān)待鏢局的事情不容易,只是他不知道,原來鏢局竟然已經(jīng)到了這樣山窮水盡的地步。略想一想,念武就已經(jīng)明白了,為何女兒一定要在自己的反對中接下這一單生意。這并不是為了顯示什么,只是單純的因為,不接這一單拼一下,鏢局恐怕就要開不下去了。

  心里涌起愧疚之情,這些年來,自己實在是虧欠了女兒。

  眼看著念奴嬌低頭不敢看自己,念武憐惜的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溫厚的問道:“公中還有多少錢?要是把這院子賣了,夠不夠三十萬錢?”

  念奴嬌咬著嘴唇抬起頭來,眼圈明顯紅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沒關(guān)系,”念武明白了,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了想,又起身將她攬在了懷里,像她小時候那樣安慰她,“賣了院子,咱們就回鄉(xiāng)下去。其他東西咱沒有,一膀子力氣還是有的。大不了去給別人做佃戶,總是餓不死的。”

  “爹,奴嬌,你們放心吧!俺家在肅州還有兩畝地那,實在不行就跟俺回肅州去,我耕田,奴嬌照顧爹你,咱們一家人還能活的好好的!”裴風(fēng)在這時候竟也闖了進來,拍著胸脯,漲紅著臉說著。

  念武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素來不大喜歡的姑爺,竟然還會在這時候這樣講義氣,一時間竟也朗笑了起來:“奴嬌你看,你這個姑爺還是不錯的嘛,你呀,也別平時總給人家臉色看。”

  裴風(fēng)聞言只站在那里呵呵的傻笑。

  念奴嬌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心中還有的另一個人來,一時間再也坐不住了,只說還要去外面安排事情,便先行退了出來。

  出門便往鄭丹青的院子跑去,念奴嬌心中煩亂不堪。

  她知道,那畫想要找回的可能性怕是不大了。那賊人實在是太厲害,以自己的功力,竟然連人家的衣袖都沒有沾上,就讓賊人輕輕松松的遠遁了。

  畫找不到,這院子就肯定要賣了,到時候,鄭丹青……鄭丹青……

  猛地推開院門,院里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只有一片月色薄涼。

  屋內(nèi)又殘燈一豆,念奴嬌即刻推門而入,便見到那個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正在案前安安靜靜的勾畫著些什么。那種安靜與淡然,就仿佛與全世界都隔絕開了似的。

  念奴嬌恍惚的想,好像就算一時間洪水滔天了,他是不是仍舊不會色變。

  夜風(fēng)隨門而入,吹得那如豆的燈光輕晃了一下。

  鄭丹青勾勒完最后這一筆,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將筆放到一旁的筆擱上。

  筆是新的,作畫的絹布是新的,墨是新的,硯臺筆擱也是新的。

  都是這些日子,蘆笙幫他一一從外面買來的。

  錢當(dāng)然不是蘆笙出,只是因為鄭丹青又畫了一幅牡丹圖讓蘆笙去賣。蘆笙這回沒去忘心齋,卻依舊賣了個不錯的價錢。

  念奴嬌不懂文房上的東西,這時候也看不出什么筆墨紙硯的新舊來。她只是看著燭光映照在他臉上的影兒,不說話。

  “畫丟了?”鄭丹青淡淡的問道。

  “嗯?!蹦钆珛傻土祟^,開始用右腳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地上畫畫。

  “我聽人說,鏢局最近這幾年的生意不是很好,這次這幅畫一旦找不到了,這個院子恐怕都要搭進去?”

  “嗯,你知道的不少?!蹦钆珛膳Φ南胍σ恍ΓY(jié)果卻像哭。

  “你做的已經(jīng)很好了,不用太責(zé)怪自己。時也命也,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清楚的?!?/p>

  “嗯。”念奴嬌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心里好多話想要跟他說,結(jié)果到了現(xiàn)在,除了一個“嗯”字,竟然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想告訴他,她已經(jīng)沒有錢了,這個院子要賣,這個鏢局要關(guān)門,府里的這些鏢師小仆老媽子都要遣散。

  至于鄭丹青你……我也已經(jīng)沒有錢再給你了。如果真的如同裴風(fēng)所言,我們只能跟隨他回肅州種田的話,我更加不可能帶著丹青你了……畢竟,他才是我的丈夫……

  所以,再見了……

  這番話,她想說。

  文字在唇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像是來來回回的陀螺,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覺得心好疼,酸酸的讓人想哭,可是她又不允許自己哭,結(jié)果憋得更加難受……

  “我有一個辦法,能挽救你的危局。”仍舊是鄭丹青開口,他的聲音仍舊是淡淡的,甚至可以稱得上淡漠。

  念奴嬌好像隔了許久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于是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他。

  “我的這個辦法,可以讓你不必關(guān)了這鏢局,也不必賣掉這個院子?!编嵉で鄿\淡的笑著,眼中卻沒有什么笑意。

  他向念奴嬌招了招手,讓她走近一些。

  念奴嬌疑惑中竟忽然有了幾分恐懼之意,雙腿像是灌了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終于走了過去。

  眼睛剛往那書案上一瞥,念奴嬌就覺得身子像是被雷劈了一下,腦子里都是嗡嗡的,全身都跟著僵硬了。

  那不就是自己丟的那幅《貴公子夜游圖》么?為什么現(xiàn)在會在這里?會在鄭丹青的手上?

  腦子混亂的像是要炸開,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暗,黑暗中又像是什么東西正在沖著自己咆哮。

  念奴嬌覺得有些暈,身子微微晃了晃,被鄭丹青扶住。

  “冷靜。”

  她聽到鄭丹青清冷的聲音,終于回過神,用有些呆滯的目光看他。

  “別亂想,這是我畫的,不是真跡?!编嵉で嗟穆曇羧耘f清冷,像是山石間的冷泉,讓人微微觸碰,就覺得遍體生寒,“當(dāng)然,我還可以讓它變得更像一點。但是我需要刻印章的木料,這幅畫的印章是黃花梨做的,我需要一些。還有一些做舊的材料,我會給你列個單子。你很幸運,這幅畫的年頭不長,如果是上了幾十年上百年的東西,可就不是一夜之間能夠做舊的了?!?/p>

  念奴嬌仍舊有些木木的,只是看著他。

  “這幅畫可以挽救這場危局,讓你的鏢局依舊進行下去。當(dāng)然,我也是有條件的。”鄭丹青淡笑著,漂亮的讓人如沐春風(fēng),“這幅畫給你,我的賣身契我要回,從此,咱們天涯兩端,永不相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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