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主子

　　而后陸夫人命紅桃：“把這孩子帶下去洗個熱水澡，再備一桌好菜?！?/p>

　　紅桃應(yīng)是。

　　茵茵這時才感覺到饑餓，她已一整日沒用飯了，于是感激地向陸夫人一福，跟隨紅桃退了出去。

　　屋里又靜下來，羅漢塌上的兩人都沒再作聲，陸夫人端起茶盞，揭開蓋子抿了一小口，因茶水涼了，她不禁蹙眉，將那口茶吐在痰盂里，用帕子掖了掖唇角，這才又語重心長地開口：

　　“年關(guān)將近，老爺不日便要回來，老太太的生辰也才過去幾日，家宅安寧是重中之重，若非去新桐齋正好碰上此事，我也懶得管。還有那個孩子，你把她丟在廚房，底下奴才們以為你不待見她，也見風(fēng)使舵要把她趕出府，若真趕出去了有個三長兩短，說出去也叫人笑話，好像我們陸府容不下一個孤女似的。”

　　邱姨娘心里不服氣，卻也只能裝作受教的樣子，起身道：“是妹妹欠考慮了，我這就命人把秋爽齋收拾出來?！?/p>

　　陸夫人淡淡嗯了聲，“府里的事都是你在管，我也不想插手，那孩子的飲食起居你自去安排，別苛待了她?！?/p>

　　“她雖是外頭接回來的，但到底是老爺?shù)难}，我不敢苛待，往后菡兒什么吃穿用度，她就什么吃穿用度?！?/p>

　　陸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嘲諷，“你能這樣待她，我還有什么可說的？”說罷右手扶著額，頓在花梨木幾上，不再說話了。

　　邱姨娘偷眼覷她，見她雙目半闔，似有睡意，這便起身告辭道：“姐姐保重身子，若無事，妹妹便去忙了，大宴后還有好些禮品得造冊歸置呢！”

　　等了好一會兒沒聽見回應(yīng)，邱姨娘抬眼再一瞧，見陸夫人已全然闔上雙目，她便不再多問，知趣地退了出去。

　　……

　　從梢間出來，見林媽媽仍在正廳侍立，邱姨娘手一揚把人帶走了。

　　直走回自己的漪瀾院才拉下臉來，她之所以敢把茵茵派去廚下，是因陸潤生每回的來信上都只提到“月娥母子”，極少提茵茵，她便知陸潤生并不多看重這個女兒，她也很清楚自己調(diào)茵茵去廚下的事兒夫人一早便知道，半年了也不見她說一個字，便以為她默許了，誰知今兒竟裝模作樣地做起了好人。

　　所以說管家也有管家的難處，做得好是應(yīng)當(dāng)?shù)?，做得不好了，誰都能來敲打你幾句。

　　可太太憑什么敲打她，太太不過娘家家世好些，可她自己不爭氣，做了人家的夫人，卻關(guān)起院門過日子，不敬婆母、不事夫君、不理家事。

　　而她，只不過家世差了些，但比孫姨娘之流也高了百倍，她父親是金陵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賈，她當(dāng)年自帶五萬兩嫁妝嫁給陸潤生，幾年后又生了陸家唯一的兒子，她本人又有才干，待婆母夫君無不恭敬，那由她管家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太太憑何置喙！

　　一肚子氣沒處發(fā)泄，邱姨娘只好把林媽媽訓(xùn)斥了一通，叫她往后好生約束自己，少在玉菡耳邊煽風(fēng)點火，并罰了她一年的月例，而后，命人將秋爽齋收拾出來，隨意指了幾個丫鬟過去。

　　茵茵吃了半年來最好的一頓飯，飯后又立刻來人領(lǐng)她前往新居。

　　秋爽齋在內(nèi)院的西南角，地處偏僻，若說陸家子孫的居所都圍繞正院而設(shè)，男東女西，那秋爽齋顯然在這建筑群之外，就像外層突然冒出來一個院子，離得老太太的翠微堂和夫人的重霄院最遠(yuǎn)，請安不便，每日須得比旁的姐妹早起一刻鐘。

　　不過相比于在廚房打雜，茵茵對此已經(jīng)很滿意了。

　　調(diào)來伺候她的丫鬟共有六人，不像旁的姐妹有十幾人之?dāng)?shù)，這些奴婢的為人處世，干活兒利不利索暫且看不出來，茵茵只能看出來她們相貌平平。

　　奴婢也代表主子的臉面，從來在內(nèi)院伺候的就沒有容貌不美的，可見邱姨娘給她送的奴婢是什么等次。

　　領(lǐng)頭的大丫鬟叫蘭香，十七八歲年紀(jì)，容貌最出挑，看得出是個愛管事的，一來便自覺領(lǐng)眾人先去見過茵茵，而后給她們安排活計。

　　誰人干擦洗燒火盆，誰人去把新被褥、簾子、屏風(fēng)等物件收拾擺放，誰人將院子里急需但缺少的用具記錄下來去庫房支領(lǐng)等蘭香全都安排得妥妥貼貼，她自個兒當(dāng)然撿最輕省的活計——給茵茵泡茶。

　　一點無關(guān)痛癢的偷懶茵茵并不介意，相反，她喜歡伶俐的丫頭，于是一邊抿著茶一邊觀察蘭香，“蘭香姐姐，你原先是在哪里伺候的？”

　　“回小姐的話，奴婢原先在二公子院里伺候，后頭被調(diào)去看園子，現(xiàn)在小姐您是奴婢的主子了。”

　　茵茵頷首，心知蘭香從伺候公子到被調(diào)去看園子，其中定有隱情，但如今兩人還不熟悉，不便深問。

　　她睜著無辜的大眼睛，“蘭香姐姐，我對府里的事不甚清楚，往后有不懂的，你可以講給我聽么？”

　　“自然，小姐想知道什么，奴婢知無不言?！?/p>

　　“我想去屋外走走，咱們邊走邊說？”

　　之后茵茵便領(lǐng)著蘭香走出院門，沿著高高的院墻一面散步一面閑聊。

　　蘭香為她介紹的全是茵茵早已知曉的，譬如陸老太爺原是泥腿子出身，因在敵陣中救過今上的命才被封為忠義伯。

　　他有兩房子孫，大房陸潤生便是茵茵的父親，文武雙全，為人正直，前年升了左僉都御史，去年浙江翻起大案，連折兩位御史，皇上震怒，遣他下去查案，是以他連陸老太太的六十大壽也沒趕得回來。

　　陸潤生有一子三女，除嫡小姐陸玉菁和四小姐陸玉菡外，還有一個不得寵的小妾所生的陸玉芙，只比茵茵大半歲。

　　陸家女兒各個都好，不知怎么，兒子卻接連夭折，原本陸家是有三位公子的。

　　大兒乃陸夫人所出，自幼體弱多病，五歲便夭折了。

　　二子為邱姨娘所生，喚作懷章，年十七，也是娘胎里帶出的不足，身子并不健朗。

　　三子為孫姨娘所出，養(yǎng)到七歲突然患上怪病，三日便去了，所以府中只剩二公子這一位公子，可以想見齊家上下是如何寶貝眼珠子一樣寶貝他。

　　陸夫人之所以執(zhí)意接茵茵母親回府，便是因陸家子嗣單薄，只留下一個兒子，那時茵茵她母親才生下小兒子不久，陸夫人想把這兒子帶回來養(yǎng)在名下，可惜天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