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面試

狹窄的空間空氣驟凝，冷得凍人。

出租車師傅是個年過五十的男人，是個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還懂得給人救場。

“小姑娘，你們?nèi)サ牡胤浆F(xiàn)在可有點(diǎn)偏了，看來你們是本地人??？”

有人救場，兩人十分感激，趕緊接過師傅的話頭，“嗯，是在這兒長大的。”

“怪不得，那邊現(xiàn)在正在拆遷，不知道你們?nèi)ツ膬鹤鍪裁?？?/p>

“就看看?！边B悠夏搖下車窗，晚風(fēng)吹進(jìn)來，格外清涼，“我是在那兒長大的，最近才從國外回來，就想看看?！?/p>

“戀家好啊?！睅煾等藖硎?，話題轉(zhuǎn)得飛快，三人閑聊間目的地便已到達(dá)，“到了，天這么晚，注意安全。”

“麻煩師傅?！?/p>

車是停在一條小道邊上，下了車，連悠夏和賀溫輕車熟路地拐進(jìn)小道進(jìn)了深巷。穿過狹長的巷子是一個不大的操場，周圍原本挺直的樹被砍倒，橫七豎八在操場的角落。

正中央紅旗還在，風(fēng)來時仍會隨風(fēng)飄揚(yáng)。

這是連悠夏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也是她待了六年的國小，這里每一個角落都有她小小的印記。

連悠夏在前，賀溫安靜地跟在后面。

前面有三幢教學(xué)樓，左右各一，中間是辦公大樓和其他教學(xué)教室。

連悠夏徑直進(jìn)了辦公大樓。

一樓有扇大門，連悠夏記得小時候是用很厚重的鐵鎖鎖住的，現(xiàn)如今鐵鎖不在了，大門微敞，她抬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許久沒有人煙的建筑驚起一陣灰煙。

咳咳咳！

連悠夏猝不及防吸入了一兩口灰塵，賀溫在后面拿出紙巾和水，連悠夏接過，道了聲謝謝。賀溫不說話，沉默地跟在連悠夏身后。

高跟鞋踩在過道上清脆作響，厚重的男步清晰可辯，呼吸在這安靜的建筑里十分明顯，這里早就斷了水電，走廊和樓梯的光線并不好。

賀溫拿出手機(jī)為連悠夏打著光，見她無心看路，便悄悄上前縮短一小步的距離，以防連悠夏摔倒，這樣他也好及時抓住她。

這幢辦公樓一共只有四層。

連悠夏停在三樓，賀溫也停了下來，他知道，這就是連悠夏的軟肋，也是她唯一的認(rèn)定的港灣，只是，再過不久，一切都將煙消云散。

賀溫知道，這里拆遷的消息一定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傳到連悠夏的耳朵里，而她回國，一定會來這里看看。

連悠夏站在門外，教室的門還是那種很舊很舊的木板門，上面留著許多涂鴉，時光一層一層覆蓋，連悠夏已分不清哪一筆是她稚嫩的小手親手畫下的，而哪一筆是那個人為了她而畫下的。

推開門，嘎吱作響，屋內(nèi)沉悶的空氣呼之欲出，連悠夏不由地偏了偏頭，讓腐敗的氣息側(cè)身而出。

連悠夏習(xí)慣性伸出右手去摸開關(guān)，按下之后才恍然這里早已不是當(dāng)年。賀溫側(cè)身跨過連悠夏，用手機(jī)打著手電筒，一束小小的明亮的燈光在漆黑的教室閃亮起來，隨著光線移動，連悠夏依稀看清楚了室內(nèi)的模樣。

黑板的板面已經(jīng)不光滑，起了角，手一碰就成了碎屑在燈光下飛舞?？看暗慕锹淅锬桥_舊舊的鋼琴已不見了蹤跡，只殘存著鋼琴角在地面留下的四個小坑忽隱忽現(xiàn)。室內(nèi)原本擁擠的課桌全被清理出去，空蕩蕩的，就像連悠夏此刻的內(nèi)心，萬籟俱寂，空無一物。

賀溫的聲音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

“連連，你就沒有什么話想跟我說的么？”

連連。

這是賀溫心情好的時候?qū)B悠夏的別稱，也只有他這么叫她的時候才不會捉弄她。

連悠夏想，原來，他不止會連小姐三個字，還會連連兩個字。

“你想聽我說什么?！?/p>

賀溫把手機(jī)的燈光關(guān)掉，一切陷入黑暗中，兩個人站得極近，在沒有任何光線的情況下，這樣的場景極其曖昧，連悠夏覺得有些不自在，偷偷向后挪了一小步。

賀溫仿佛沒有察覺，口吻不算溫柔，“說說孫子涵結(jié)婚的事，我唯一不知道的事。”

“沒什么可知道。”連悠夏根本不想多談孫子涵，不知為何尤其是在賀溫面前她更是不想提起孫子涵，不僅覺得惡心，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在里面，可連悠夏看不清只好放任不管。

“既然你覺得沒什么可說的，那換個方式?！辟R溫的聲音就在連悠夏的耳邊清楚地響起，直愣愣地砸進(jìn)了她的心里，“像從前一樣，我問你答?！?/p>

“你問我答？”

連悠夏許久沒有再聽聞這個名詞，這是他倆之間特有的溝通方式，“也好。你問?！?/p>

“你見過孫子涵了？”

“嗯，見了。”

“在見我之前？”

“嗯。見你之前?！?/p>

“在見面之前，他和你分手了么？”

“沒有。”

“但見面以后你們分手了？”

之前所有的問句都是疑問語氣，唯有這一句，連悠夏聽出了肯定。

“嗯，是的。”

連悠夏以為賀溫還會接著問下去，她屏息以待賀溫最致命的一問，但黑暗中一切安靜得令人可怕，賀溫卻是再也沒有出聲問任何問題，若不是他的呼吸就在面前，連悠夏都快以為他已經(jīng)不在這里。

“賀溫？”

連悠夏不確定的出聲詢問。

“怕我走了么？”

燈光亮起，小小的屏幕打著光，連悠夏抬頭看著賀溫卻發(fā)現(xiàn)根本看不清他的容顏，距離實(shí)在是太近了，而她被賀溫那雙眼徹底吸引了去，在那雙眸子里，她仿佛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太熟悉，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賀溫靜靜地看著連悠夏的臉龐，他再熟悉不過，魂?duì)繅衾@的，不過就是這個在他不長的生命里張牙舞爪的姑娘。

可他卻錯過了她，在原本可以靠近她的日子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她推走，去了別的男人身邊，再遍體鱗傷的回來。

連悠夏的眼睛很紅，眼里分布的血絲還未散去，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氣息。賀溫自然垂在一側(cè)的手微微抬起，卻又在無光的寂靜中無聲放下。

“你在看什么？”

連悠夏低下頭，低聲問道。

“沒什么。”賀溫別開眼，“這里已經(jīng)什么沒剩下了，你還需要去別的地方看么？”

連悠夏搖搖頭，“不必了。”這里都沒有剩下任何東西，其他的地方就更別說了。

連悠夏轉(zhuǎn)身往外走，賀溫細(xì)心地給她打著燈，一路下樓，兩人無話。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連悠夏早早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zhǔn)備，只是內(nèi)心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shí)，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轉(zhuǎn)眼成為廢墟，不知明日是何光景的滋味難以描述。

出了辦公樓，月光撒下來照在廢墟上，凄冷一片，賀溫看了看，指著不遠(yuǎn)處一幢家屬樓問道，“那里你不去看看么？”

連悠夏頭也不回，徑直向操場外走去，“走吧，不想看了?！?/p>

廢墟和破舊的大樓被拋之腦后，連悠夏和賀溫并排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打到出租車，往日繁華的街道今日不復(fù)存在，時光輕輕一抬手，一切皆成枉然。

連悠夏在回家的路上想到，也許孫子涵不過也是一樁舊物，既然有人愿意替她接手處理，又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何苦折磨了自己。

連悠夏的新住宅在市中心，賀溫送她上樓的時候已是很晚，回來之前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段路，賀溫的不言不語讓連悠夏備感安心，孫子涵帶來的傷害似乎無形中被賀溫悄無聲息地?fù)崞搅瞬簧佟?/p>

連悠夏回了家，屋里的灰塵已經(jīng)積了薄薄的一層，看起來已有段時間無人打掃了。

連悠夏拖著疲憊的身體進(jìn)了臥室，也不管究竟床單臟不臟直接癱倒在上面，沉沉睡去，夜色漸沉，明月透過窗灑了銀光進(jìn)來為連悠夏輕輕覆上。

這一覺，連悠夏睡得極沉。

電話鈴聲響了許久，才被睡眼惺忪的連悠夏接起。

“喂，你好，請問你是？”

“連悠夏連小姐是么？我是市中心醫(yī)院人力部主管，你現(xiàn)在方便來醫(yī)院面試么？”

“面試？！”連悠夏一下被驚醒，對了，醫(yī)院的招聘她有投簡歷的，“嗯嗯，好的。我有空，請問幾點(diǎn)面試？”

“下午三點(diǎn)?！?/p>

“嗯嗯。好的。麻煩你了。”

連悠夏趕緊起床，收拾自己，第一場面試可別搞砸了，市中心醫(yī)院門檻不低，能接到面試通知就算是成功了一小步了。

連悠夏緊趕慢趕到了醫(yī)院面試地點(diǎn)已是下午兩點(diǎn)半，幸好提前了半個小時到。

等候區(qū)的人不少，連悠夏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整理情緒，她知道，她是有優(yōu)勢的，國外的求學(xué)經(jīng)歷會讓她更顯眼，然而就算有優(yōu)勢也不能大意，市中心醫(yī)院更需要的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的醫(yī)生，而不是去國外溜達(dá)了一圈的學(xué)生。這一點(diǎn)，連悠夏十分清楚。

面試進(jìn)行的節(jié)奏極快，連悠夏是第三批面試的人員，過程只有十五分鐘。

連悠夏離開房間的那一瞬間便知道了結(jié)果，這份工作，沒有任何問題，果然，第二天醫(yī)院就來了電話通知上班。

有了新工作的連悠夏每天忙得昏頭轉(zhuǎn)向，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問題。

孫子涵被她拋之腦后，新的科室，新的人群，新的生活，一切都充滿了新的氣息，連悠夏在這樣急促匆忙的日子里飛快地度過了一個月的時間。

直到孫子涵的請柬送來她的單位，連悠夏才意識到，她似乎并不是真的開啟了全新的生活。

孫子涵是她內(nèi)心深處最鋒利的刺，輕輕一碰，便是萬箭穿心，錐心之痛。

結(jié)婚的日子在一周后，連悠夏翻了翻日歷，是個黃道吉日。

男朋友結(jié)婚了，新娘卻不是她。

多么可笑的事情，而她，似乎只有接受事實(shí)。

連悠夏想，她一定是瘋了，才會認(rèn)真考慮要不要去參加婚禮。

這種渣男，就該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