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邂逅

壽光二年，苻堅起兵造反，國中氐人紛起響應(yīng)，占洛陽為城，后改國號為永興，廟號：世祖，謚號：昭宣皇帝，即興修國中水利，前秦日益強(qiáng)盛。

建元二十年，西燕君主慕容泓以興復(fù)燕國為號召，建元興燕集關(guān)內(nèi)外諸馬牧鮮卑，屯兵華陰。舉十萬大軍起兵反秦進(jìn)犯邊關(guān)，六合內(nèi)人心惶恐百姓流離失所，秦軍大將姚萇帶領(lǐng)精銳遠(yuǎn)赴邊境，屆時，馬嘯金光現(xiàn)，百萬雄師浴血奮戰(zhàn)戰(zhàn)鼓四起、狼煙奔騰起、鐵馬血河、倒戈卸甲。

燕興一年，前燕貴族，前任君主慕容泓之弟慕容沖掌權(quán)，兵臨長安城于阿房繼承皇位，改元更始，擬廟號：高宗，謚號：威帝。

太元十一年，西燕皇室內(nèi)亂思及西燕萬軍陷長安，縱兵暴掠，意東歸威帝薨，數(shù)位前燕貴族和將領(lǐng)被擁立為君主，據(jù)記，西燕皇族樓隨月于中興一年稱帝，謚號：武恒帝。武恒帝掌權(quán)后一統(tǒng)南抵軹關(guān)，北至新興，東依太行，西臨黃河。

……

雨后的春苑中有一片特別好看的荷花池，不僅僅香氣怡人，還帶著勾人心魄的清新氣息，但西凝雪左搖頭晃腦的轉(zhuǎn)著身子專注的看，就是沒覺得這片荷花池和她在后院圈下的一塊養(yǎng)水草的地方有什么區(qū)別。

不過今日帶著任務(wù)來，見著這滿池子的荷花自然心悅。

“還差一味初生的荷瓣，嘻……小荷才露尖尖角，正待出頭栽我手?！蔽髂┮贿呧止疽贿吢裣律碜?，伸著手去勾靠近岸邊的荷花。

“哎喲喂，我的小主子啊，可別掉進(jìn)湖里了！”

“那成，摘荷瓣就交給你了，我去掏鳥蛋……”

“這，小主子您就別難為我了，要為太后煮粥這種事情讓下人去做就行了，您萬一傷著哪里了，太后才怕會擔(dān)心壞了身子。”

西凝雪恍若未聞的將方子塞進(jìn)了宮女的手中，瀟灑的留下了背影?！氨竟媚铿F(xiàn)在去掏鳥蛋了，等你收集完荷瓣以后，送我房里放著就行了。”

這群侍女也真是的，要不是這個不能動要不就是那個不能碰的，難道整日坐在閨閣里乖乖學(xué)女紅畫那慘不忍睹的水墨畫才算好嗎？我堂堂西凝雪女俠怎么會聽你們的號令去做這些黃毛丫頭才做的低俗事情。

一邊阻止自己胡思亂想，一邊放開心神興奮的向著遠(yuǎn)處最大的柏樹奔去。

“今天辛苦你了，我就掏四個鳥蛋，以后本姑娘還你一窩鳥?！迸d致勃勃的拍了拍雄壯的柏樹，笑的歡快。

抹了抹手，猛地發(fā)現(xiàn)手掌上染上了血斑，西凝雪一怔，朝著樹身望去，只見樹身上染得血跡比掌心的還要多，而且樸樹的周圍還有一大灘的血。血跡是來自前方的，沿向著不遠(yuǎn)處的護(hù)城河。

西凝雪剛想看看前方發(fā)生了什么事，一隊官兵急匆匆的像是見到一堆黃金似的狂奔過來。

“西小主，您可看見方才有一紅衣男童從此處路過，此人是大理寺關(guān)押的要犯?！?/p>

“嗯……不知道啊，我只是來掏鳥蛋的……”

西凝雪如實(shí)說完，然后不動聲色的將手上的血跡下意識的藏起來，官兵粗略的掃過一兩眼，西凝雪心虛便局促不安的低下頭，官兵確認(rèn)沒有人之后又迅速朝著其他方向奔去。

西凝雪放松的吐了口氣，準(zhǔn)備去河邊洗凈臟手。

河邊早已被染成了血紅色，似乎有人刻意在逗弄她，她本就怒火中燒的心情又添上了一筆，西凝雪懊惱的跺腳?！敖駜菏窃趺戳耍錾系娜茄?。”

“啊……”

“？！”有聲音！西凝雪朝兩旁望去發(fā)現(xiàn)沒有人，又繞過了那顆大樹查探一下聲音的來源，眼前的一幕如扎了根的藤蔓一樣緊緊的纏住了她的雙足，不能走動半分。

只見一紅衣男童滿身是血的靠著大樹，西凝雪望見他的時候，他正小心翼翼的用清水清洗著手臂上的傷口，衣袍褪了大半，黑發(fā)擋住了他滿是傷痕的背脊，濃重的血腥氣味刺激著西凝雪敏感的鼻子。

嚯……原來要抓的就是這個人……

西凝雪腳步放輕悄悄得走到了他的身后，抓抓喉嚨，準(zhǔn)備一舉揭發(fā)這個死囚犯的吶喊道，“來人啊，囚犯在這里?。。?！快來人?。　?/p>

“?。。　彼泽@的轉(zhuǎn)過身，那剎那間的驚慌似是一頭被驚動的野鹿，竟給人一種驚艷至極、一幕難忘的感覺。然而他卻趁著西凝雪發(fā)愣，動作敏捷的將西凝雪撲倒在草地上，無比嘶啞的聲音和骯臟的小臉中一雙墨色重瞳，“不要喊。”

說完他就喘了幾口氣，似乎有些力不從心。

“唔唔唔……”西凝雪被他的捂的難過，便動了手肘子朝后頂去，他依舊要躲開，松開她嘴的瞬間，西凝雪張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他痛的低聲抽氣，眉頭緊皺在一塊，沒有任何防備得倒在了地面。

“還想把我捂死滅口是吧，我西凝雪也不是好……”停頓了一下，西凝雪見他身子沒動，遲疑的推了推他，真的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好像死尸一般，唯有那如玉似的蒼白臉色入目。

她一嚇，心中思緒萬千。

不會這人就被她咬上一口就死了吧？怎么辦怎么辦……她平日里再怎么插科打諢，也還沒干過殺人這種事呢，膽都快被嚇破了朝他鼻前一探，那虛浮的鼻息讓她松了口氣……沒死，謝天謝地！老天保佑?。?/p>

“這個人現(xiàn)在只吊著一口氣，若是真的將他交給官兵的話，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真的被那群兇惡的官兵給打死?！蔽髂┆q豫不決，她也見過那些因為犯了罪入牢的犯人們，到了最后非死即傷，沒有一個是好下場的。

恰巧她今日正好碰上了，她再怎么硬的性子見著那渾身是傷的同輩孩子，也不由得升起了憐憫之心。

她不想這個人死。決定好自己的心思后，西凝雪就開始背他的身體，他看起來雖然瘦小，但是身上穿的可是沾著血水的濕衣，她背的吃勁，挪了幾步就手酸腳酸了。

西凝雪卯足了勁將他拖了幾步，然后雙腿一軟，面向了大地。

“哎喲，小主子！小主子！您這是怎么了?！睂m女小梅緊張的過來扶她，目光無意的打量到了西凝雪身邊的那個男童，不由得驚訝的說，“呀，這又是哪家的小主，怎么身上這么多的傷口。”

西凝雪面無表情的吐掉了嘴里邊的泥巴，不耐煩的招招小手，“多嘴什么，趕緊幫我把他抬回我房間里放著！”

“小主子……您該不會是想把這孩子也一并煮了吧？這可萬萬使不得，要是讓老爺夫人知曉了小主子你要用人作……”

“我什么時候說要煮了他的？我這是要救他！”被誤解的西凝雪還頗為委屈的哼了哼，說話聲也加大了，“你按著我的話去做就是了，我去掏鳥蛋了！”

“小主子哎……”

一炷香后，鳥蛋成功的端了一窩下來，西凝雪站在樹杈上哈哈大笑。

笑了半天又小心翼翼的從樹上趴下來，然后渾身污泥的回到了府中，沒想到娘親已經(jīng)站在大廳等候許久了，一見西凝雪從門口走進(jìn)來，娘親殷勤的走了過來，“雪兒，你怎么才回來啊，這都多晚了?！?/p>

“嘻嘻，爹爹不知道就沒事?！蔽髂┠樕系哪喟汀?/p>

“那我若是知道了呢？！”神色威嚴(yán)的老爹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戒尺，怒目圓睜的罵道，“你說說你，整日朝三暮四的，玩的瘋了時間都忘了，今日不給點(diǎn)教訓(xùn)，我看你是不知道悔改了！”

“別啊爹！”西凝雪動作極快的躲閃，老爹拿著戒尺追著她亂跑。

西凝雪畢竟是個小孩，體力戰(zhàn)也持續(xù)不了多久，連忙停下腳步端起了孱弱的模樣靠在一邊，搖搖晃晃的打著飄，“爹爹你先別急著罰女兒，女兒今日在宮里遇上了一個刺客，那刺客險些發(fā)現(xiàn)女兒的行蹤，女兒可是死里逃生才回來的，爹爹不信的話盡可查看！”

西凝雪把自己的衣袖都攤了出來，未干的血跡還沒來得及處理，自然都落入了眾人的眼中，老爹立馬丟了戒尺，神情流露出萬分的慌張，“還愣著干嘛，快給小姐找大夫去！”

西凝雪本想將計就計得繼續(xù)裝病，卻想起房里還有個來路不明的要犯，她要救他的話自然不能暴露了他的行蹤。

也不能給爹爹發(fā)現(xiàn)她窩藏死囚犯，不然可就不是挨板子這種小小懲戒了，說不定老爹一氣之下大義滅親的把她和死囚犯一齊舉報出去……

狡黠的黑目一轉(zhuǎn)，西凝雪按住了腦側(cè)，弱柳迎風(fēng)的繼續(xù)踩著踉蹌的步子，“爹爹，女兒身上的傷倒是沒什么，我就是想休息休息，也許過一陣就好了。”

“好好好，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娘派小梅把飯菜都送到你房間里去?！闭f話的是母親。

“恩恩，那女兒休息了，爹爹和娘親也不許進(jìn)來……”

囑咐完話，西凝雪小步小步虛弱的走回了房間，然后背身關(guān)門。

“呼……這么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啊?！弊谧狼暗沽吮杞o自己壓壓驚，回頭又望見自己床上沒人，心想這死囚犯上何處去了，若是自己好不容易將他救回，他再來一個到處閑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一樣白費(fèi)她的苦心。

她正胡思亂想著，這時屏風(fēng)后卻走出一人。

宛如戲子般的白面孔，容顏秀麗，卻是遮不住的傲氣，一雙墨色的重瞳內(nèi)深映著渾濁的戾氣，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他挽著有些破舊的衣袖，徑直朝著她走來，她以為他是準(zhǔn)備殺人滅口的，沒想到他攤著手，掌心中是一個小藥瓶。

“衣服和藥……謝謝你?！辈皇浅醮螘r的嘶啞沉音，卻是好聽的鮮卑語，好似一塊溫玉般，每一個字都暖入心扉。

西凝雪愣了一下，然后伸出小手接過他手中的半瓶藥，她估摸著多半是小梅留下的，這死囚犯誤以為是她好心幫忙的。

不過他人都醒了，要不要舉報他也是個問題……本來她可是打定了主意，但看他這么有禮貌的份上，她又把人抓去見官似乎不太好吧。

更何況他雖然遍體鱗傷，但塊頭還是比她大，萬一他要是狗急了跳墻要宰了她那就更不妙了，思來想去還是……

“你就藏在這里吧，等你傷好了再走也不遲。”西凝雪沒有等他的回答，就自顧自的從柜子里拿出了另一床備用的被子鋪在床上，“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你就睡在我的床上，我睡床頭你睡床尾?！?/p>

他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任何反駁，半晌卻又忍不住的問，“我在這里不會牽連到你嗎？”

她把他留在這里也是臨時的決定，雖然他和她并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她也犯不著為了保他一人牽連自己，但她對他很有好感，不，應(yīng)該說對長得漂亮的可人都很有好感。

“當(dāng)然不會，那些沒腦子的士兵怎么可能會搜到這里，本姑……”西凝雪欲言又止的盯了他一眼，這人現(xiàn)在尚未知曉她的身份，若是他恩將仇報反過來要陷害她怎么辦，西凝雪機(jī)靈的轉(zhuǎn)了個彎子，“我可是這府上大小姐的丫鬟小雪，你呢，你叫什么？”

“慕容瑤?！?/p>

“慕容……啊？！”慕容這個姓氏在西燕用的人并不多，因為在史官地記載里，慕容這個姓氏好像還和什么有著很大的聯(lián)系。西凝雪并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多慮，反而眉尖一挑興奮道，“你比我大，我就叫你小瑤好了?！?/p>

“……”

“小主子，夫人叫我送晚膳來了?！毙∶返穆曇敉回５脑陂T外響起。

慕容瑤神色一凝，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做出反應(yīng)躲在了床后，好像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躲避，但是他卻沒留意小梅喊的是什么。

西凝雪怕自己的身份暴露，連忙將小梅拉到了跟前，并小聲叮囑。

“從現(xiàn)在開始叫我小雪?！?/p>

“這，這怎么能行！”小梅把飯菜往桌上一擱，面上帶著無奈的神色道，“小主子您就別害我了，我方才還因為小姐受傷的事情被老爺責(zé)罵了一番，嗚嗚嗚……”

“又沒叫你當(dāng)著我爹娘面前喊，你私底下這么叫就行，聽見沒！”

“這……”小梅沒想到西凝雪會這么強(qiáng)制的要求她喊這個名字，正在躊躇不決的做著決策時，又聽她說。

“這什么這，答不答應(yīng)！”西凝雪不耐煩道。

“那，好吧，小……雪?！?/p>

“小梅，順便幫我把木桶的水換成干凈的，麻煩你了?！蔽髂┬Σ[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這就叫家丁來抬水?！?/p>

當(dāng)暖暖的水滑過皮膚，西凝雪早就把關(guān)于什么慕容瑤、掏鳥蛋的事情拋到腦后去了，享受沐浴的快感才是她的首要任務(wù)。

泡了半個時辰，發(fā)覺忘記把衣服搭在架子上了，這時才想起來屋里還有一個人。

“小梅，幫我把床頭的衣物統(tǒng)統(tǒng)拿過來。”

“哪里？”慕容瑤神色間飛快的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開口應(yīng)聲。

“床頭！”

“哦?！?/p>

慕容瑤把衣物扔了過去，一件掉在地上，一件搭在頭上，還有一件掛在鏡子上，西凝雪震怒的將自己的肚兜從腦袋上取下，“你什么意思，敢造反了是不是？！”

“怎么了？”慕容瑤疑惑的問道。

“算了……沒事?！?/p>

她剛才忽然記起來，心中又是高興又是忐忑，高興的是幸好自己沒有多嘴，說漏了什么。忐忑的是，自己可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怎可麻煩一個異性替自己取衣，這一來面子也掛不住了，二來她心里頭也不好受了。

但往常這個時候小梅都在屋里熏香，她自然以為，在屋子里的還是正熏著香的小梅。

無奈之下拍拍額頭，唾氣的說道，“瞧我這記性，小梅不是早就被吩咐去休息了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