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章美食

　　楊菲爾聽張小公子竟問起種田的事來，不由在心里好笑，這孩子，也不知在大人閑聊時偷聽了幾句士農(nóng)工商，就在小朋友中賣弄起來，心道：既然這小子裝懂行，我便裝的比他更懂行，非要打壓下他，看他以后還怎么囂張跋扈？楊菲爾可還記得這張小公子叫她為窮傻子，嘴毒如斯，羞辱人家窮也就罷了，還罵人傻子，在財富上鄙視別人，還要在智商上碾壓別人！那今天就說說他沒有聽過的，看他怎樣應(yīng)對。

　　一番想好，楊菲爾便裝作愁苦模樣，嘆了口氣，道：

　　“張公子有所不知，聽上去畝數(shù)不少，可惜畝產(chǎn)勉強三百斤，除去繳納稅賦田租，再要應(yīng)付日常用度，已所剩無幾，若非還有一畝旱地可收些雜糧，怕是還要忍饑挨餓呢?！?

　　張小公子皺眉：“那何不多佃些田地？”

　　楊菲爾更是搖了搖頭：“家中可以下地的整勞力只有我爺奶和我爹娘，我大哥近兩年雖是也跟著下地了，可終究還未成年，現(xiàn)下只以學(xué)為主，并做不了多少活兒，爺奶近兩年卻漸有不支，做十畝田也有些吃力了，哪里還能再增加田地?！?

　　張小公子聞聽此說，不覺也犯了難，皺著小眉頭苦苦思索解決之法，卻聽那小丫頭又說道：

　　”前些日子，我去地里送飯，聽說稻子是撒播而種，又看油菜小麥均是如此，甚是擁擠，便想，何不似種菜之法按畦按壟，加大行距株距，或許會使植株更加強壯，從而使稻穗更大呢，便想向家人要一畝水田實驗此法，可我爹不肯答應(yīng)，我也無法，只好作罷。“

　　張小公子好奇道：”此法有無前人試過？“

　　楊菲爾道：”未曾聽說，所以我爹不愿嘗試，我也理解?！?

　　那張小公子畢竟稚氣未脫，兩次交手，未戰(zhàn)而退，又以一飯之交，一茶之飲，對這小丫頭刮目相看，相談至此，見對方亦對農(nóng)事知之甚詳，全然不似同齡一般稚氣無知，已然引為知己，一時英雄主義氣沖斗牛，當(dāng)下一拍小胸脯道：

　　”我愿替你去說上一說，讓你實驗此法，我這就回去，同我母親商議此事，你放心，我母親極是開明，但凡我的要求，只要不是過分無理，母親都會放手讓我去做，要上幾畝水田實驗種植新法，也是農(nóng)耕正事，想來不難，就算試驗不成，就當(dāng)拿幾兩銀子玩了一季，也是值當(dāng)?！?

　　楊菲爾沒想到，原本只是想打壓一下這紈绔子弟的氣焰，沒想到對方倒是豪氣干云，一把將令自己頭痛不已的問題給接了過去。全不似自己適才心中所想那般，或無言以對，羞愧難當(dāng)，或惱羞成怒，拂袖而去。

　　且不說，一個孩童的保證對于自己來說有多大的希望，對于他的這份熱心，楊菲爾意外的同時，也很是感謝，一方面出于病急亂投醫(yī)，一方面也不忍拂了張小公子的一片好意，當(dāng)下站起身來，向張小公子福了一福，道：

　　“那如此，便有勞張公子了?！?

　　張小公子得了謝，更覺責(zé)無旁貸，略還了一禮，道：“今日多謝小娘子款待，小子這就回去了。關(guān)于實驗種植新法一事，自會讓人與你回話?！?

　　楊菲爾微笑點頭應(yīng)好，張小公子便帶著9527轉(zhuǎn)身離開胡家，迅疾而去。

　　楊菲爾看著張小公子那孩童式的猴急樣兒，都忘了繼續(xù)裝老成了，忍不住嘴角含笑，無奈搖頭。

　　張小公子回到自家農(nóng)莊，繞過影壁，穿過前院，直奔后院第二排廂房，那正是他母親張夫人的寢房，張夫人此時正半躺在一張美人榻上看一本賬冊，旁邊立著一個四十上下的婆子，正是這里的管事。腳邊跪著一個八九歲的丫鬟手上拿著一個布捶，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張夫人捶著腿。

　　聽到外面一陣腳步聲向著這邊跑來，知道是兒子回來了，不知道這小子又為著什么事兒火燒火燎，說了多少遍要沉穩(wěn)持重，還是難改。

　　張小公子推門進(jìn)屋，一眼看見母親正一臉不悅的瞧著他，便知自己又犯了忌諱，立時收攏性子乖乖走到榻邊，那捶腿的丫鬟手腳麻利的給他搬來一把凳子坐下，又接過管事婆子端上來的一杯熱茶，略喝了一口，遞還回去，丫鬟又去打水來，抮了毛巾在旁給張小公子擦了臉上的微汗。

　　張夫人見兒子消了毛躁，平了喘息，嗔怪的瞪了一眼：“還是你父親罰的你少了！”收了慍色，柔聲問道：“剛剛?cè)チ四睦?？怎么這樣急的跑回來？”

　　張小公子立刻眉飛色舞：“母親，你還記得前日來時，在路上被我砸石子的鄉(xiāng)下丫頭嗎？昨日我又看見她了，她和她兩個弟弟竟從河里撈了許多螺絲上來，還說那是可以吃的，我不信，她就叫我隔天去她家中一試，剛才我就是去的她家，母親，你是沒有嘗過那燒螺絲的味道，好吃的差點讓我吃掉自己的舌頭，我還是第一次吃那樣好吃的東西呢！”

　　張夫人也覺奇怪：“燒螺絲？能好吃嗎？都是殼，還那么臟，那如何能吃？”

　　眼睛掃向9527，9527迅速出列，口齒伶俐的將張小公子如何如何吃那螺絲，如何如何覺得好吃的都呆住了，又是如何與那小娘子相談甚歡，描述詳盡。

　　知子莫若母，張夫人眼前已然浮現(xiàn)兒子那可笑的老學(xué)究模樣，不禁莞爾一笑，道：“那小娘子不過做了一道菜，恰好是你愛吃的那個味道，何至于你如此看重？”

　　張小公子正色道：“母親，你有所不知，在兒子心中，做美食如同做文章，要想色香味俱全，是要既抓住重點，又要搭配好點綴，要費盡心思研究材料，還要考慮品賞之人的性情偏好，若非如此七巧心思，不能做出錦繡文章，亦不能做出讓食客驚嘆的美食。母親，你說是也不是？”

　　張小公子未等母親回答，又道：“所以兒子相信，一個廚藝精湛之人，胸中必有丘壑?！?

　　張夫人不由笑道：“如此說來，咱家的幾個酒樓的廚房里，倒是藏龍臥虎之地了。”眉眼彎彎，透著慈祥母愛。

　　張小公子不屑撇嘴：“那些不過是些只會依葫蘆畫瓢，有樣學(xué)樣的匠人而已，如何能比？”說著，搖了搖母親的衣袖

　　嘟嘴道：“母親，您聽我說啊，后面還有重要的事情呢?！?

　　張夫人好不容易止住好笑，耐心聽兒子繼續(xù)道來：“我才想那丫頭不簡單，果不出其然，兒子問她，既然家中佃有良田十畝，何以還需螺絲果腹？她道，她家中雖有八口人，可能下地只有四人，且畝產(chǎn)不多，除去稅賦田租及日常所需，剩下的尚不足以度日?！?

　　張夫人微微點頭道：“確實如此，莊稼人日日勞作，才能勉強生活，這就是種糧的吃不飽，紡絲的沒衣穿啊?！?

　　張小公子聞聽此言，不由得也是一陣唏噓，復(fù)又抬起頭來，道：“母親，我有一事相求，母親一定要答應(yīng)兒子。”

　　張夫人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張小公子道：“那小娘子與我說，她有一法或可使糧食增產(chǎn)，可苦于無田地供她實驗，兒子聽她那方法，很有些道理，便答應(yīng)借她田地，母親，兒子話已出口，怎好收回，即便不成，好歹只不過幾畝水田一季的收成，也并不費多少銀子，母親可能答應(yīng)我？”

　　張夫人疑惑道：“可使糧食增產(chǎn)之法？”隨即輕哼一聲：“那小娘子即便有些小聰明，可畢竟只是個鄉(xiāng)野丫頭，我可不信她還有這樣的大智慧。她可曾與你說要怎樣實驗？可別是跟你耍些小聰明，騙你幾畝地去才好?！?

　　張小公子立時躍起，道：”您兒子我是那么好騙的嗎？“待還要據(jù)理反駁，又有些語塞，只記得什么撒播什么畦壟，便道：“母親，不如我去叫她過來，您親自問她？”

　　張夫人心想，不過是個小娘子，叫來問個話倒也不妨，便道：“張安上午與你一道，認(rèn)識她家，就叫張安跑一趟吧，你就不必去了。”張安就是9527，在旁躬身應(yīng)是，領(lǐng)命而去。

　　楊菲爾和雙胞才吃罷了中飯，正準(zhǔn)備去地里送飯，見9527去而復(fù)返，好奇問道：“你怎么又回來了，可是落了什么東西？”

　　張安笑道：“回小娘子，并不是落了什么東西，只是小娘子適才與我們公子說什么實驗種植，我們公子已稟明我家主母大娘子，故來相請胡小娘子去與我家主母細(xì)說具體方法。”

　　楊菲爾未料張小公子辦事如此高效，這才半個時辰?jīng)]到，就有了消息，雖難料結(jié)果如何，可無論如何也要試上一試，當(dāng)下應(yīng)好，叫張安在門外稍等，自己去臥房脫去補丁舊衣，換了自己做的那身新衣，又將大胡從集市上買來的那兩朵絹花從箱子里拿出來簪上，照照鏡子，覺得戴兩朵有些刻意，又摘下一朵來。

　　畢竟出門見人，盡量穿的體面些吧。

　　收拾一番，叫雙胞去田里送飯，暫且不要和爹娘他們說道此事，就說自己是有些累了，已經(jīng)睡下了。送走雙胞，鎖上大門，即隨張安往張家田莊而去。

　　張家的田莊坐落在村子的東頭，是一個三進(jìn)的四合院，白墻黑瓦，約摸三十幾間的房子，進(jìn)門迎面是一個青石影壁，繞過影壁，是一個寬敞的庭院，四邊回廊，地上鋪著大青石方磚，兩側(cè)種著雪松玉蘭海棠石榴，看慣了電視劇電影里巨資制作的古代庭院場景，再看這里，并不覺得多么富貴奢華，倒甚是寬敞雅靜，即便如此，楊菲爾也知道，和村里的其它農(nóng)舍相比，這里就是豪宅啊。

　　幾個丫鬟婆子站在廊下閑聊，看見有人進(jìn)來，齊齊看過來，見是張安領(lǐng)著一個眉目齊整卻穿著寒酸的小丫頭，直往后院夫人房里而去，忍不住一個個竊竊私語眼神直瞟，難道又是給公子找的貼身丫鬟？不知是從哪里找來，都選了多少個了，不知這丫頭能不能被選上，若能選上，那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若將公子伺候好了，說不定以后還有什么造化呢！

　　楊菲爾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雖知道這些人都是在說自己，卻哪里知道旁人這么許多攀龍附鳳的想法，自管仗著年幼，裝成鄉(xiāng)下丫頭無知無畏，目不斜視的跟在張安后面穿堂過院，來到張夫人住處。

　　張夫人因要見客，已換到書房等候，張安領(lǐng)著楊菲爾進(jìn)來，回道：“回大娘子，胡小娘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