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貳 雨京

　　康熙被大塊頭生硬的拽進帳篷。抬頭一眼，火光下看到一個女孩子。正挑著眉坐在離他不遠的毯子上面瞪著他?？瓷先ヒ簿椭挥惺龤q的模樣，樣子還沒長好呢。不過雖然如此，康熙也能看的出是個美人坯子，一雙圓滾滾閃著靈氣的眼眸，高挑的鼻子，微微上翹的嘴角。

　　這張面孔突然讓康熙想到一個人。

　　“你打哪來？”女孩子站起來走近用蒙古語問著。她一站起來康熙才發(fā)現這女孩子個子也不矮，如果真的是這個年齡，比同齡的宮里格格來的結實高壯的多。

　　“老東西，你到底打哪來？！”女孩子沒好氣的又問了一句，這次換成漢語。她走過來彎腰低頭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康熙，好奇的盯著他的袍子看著。這花紋她從來沒見過，比阿爸的貌似還要華麗細致的多。上面縫了一對對金色的動物，怎么看也不像是常見的猛虎猛豹，她伸手摸了一下康熙的袍子，“這是個什么東西？”

　　康熙低頭一看，被指的正是袍子上繡的一條金龍。這孩子是打哪來的？

　　龍都不知道？正要說話，腿上的痛又提醒了自己并不是能開玩笑的時候。既然這蒙古包里里外外都不認識他，康熙心想，那也就別說漏了身份。他也不知道這幾個人打什么主意，做什么事情，倒不如趕緊謝過了往回走，說不定能快點碰上達爾汗的人。

　　“老夫本來是趕路要去關內做買賣，結果迷路丟了馬匹，又碰到了狼群，幸好……”他抬頭看了一眼正睜著眼睛望著自己袍子的女孩子，“這里還是科爾沁？”

　　姑娘一聽樂了，笑容滿滿的蔓延開，露出潔白的一口小牙，很是好看，“哈哈哈，當然是科爾沁了，如果你在鄂爾多斯，猛狼早把你撕爛了?！?

　　說罷，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走過去蹲下身，掀開康熙的外袍，“你腿怎么了？”

　　康熙這才有機會低頭好好看看受傷的腿，倒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八成是上馬的時候碰倒了什么硬物，蹭破了左小腿一大塊皮，印出血來?！皼]什么事情，老夫等下就能回去了?！?

　　“伊桑?！迸⒊瘞づ裢饷婧傲艘宦?，剛才那個拉簾子的女子又走進來，“公主。”

　　“讓蘇赫巴獸騎馬去請個大夫回來給他瞧瞧?！迸⒂妹晒耪Z跟女仆說到，“順便給他弄點羊奶過來?！?

　　康熙是聽得懂蒙古語的，一聽那女子叫著這孩子公主，心里多了幾分好奇。仔細一看，這女孩穿的衣服也不像是達爾汗那邊女子的袍子，里三層外三層的，坎肩倒是繡的挺漂亮。顯然不是達爾汗的人，想必是別的王公的孩子，為了少生枝節(jié)，他輕輕摸了一下嘴邊的胡須，“姑娘，老夫這就可以自己走了。”

　　不過這女孩完全沒有要放走康熙的意思，“我問你，你叫什么名字？”她伸個懶腰，又要走回剛才的毯子上。

　　“老夫姓龍。”

　　“我沒問你姓什么，我問你叫什么?！迸]好氣，“自己叫什么不知道呀？”說完腳下一磕，差點自己給自己絆倒了，大喊著，“哎呀可嚇死我了！”

　　康熙被她這又高又尖的嗓門震的耳朵發(fā)麻，不滿意的低語，“真鬧騰……”

　　“龍鬧騰？”女孩回過頭看他一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好名字?！?

　　這公主到底懂不懂人話呢。八成是漢語學的也亂七八糟的。

　　“笑什么，我再問你，”女孩一臉好奇的盯著他，“你還認識自己來的路嗎？”

　　剛才那大馬跑的又快又猛，黑暗中他也不知道到底現在在哪里。這么一問康熙也擔心起來，達爾汗到底找不找的到這里？想到這，康熙試探性的問“姑娘哪個旗的？”

　　這么一問貌似勾起了女孩的那股傲氣，“鄂爾多斯你去打聽打聽，哪有人不知道我阿爸的名字?！彼帧帷囊宦曊酒饋恚瑑墒植嬷?，“誰不知道右翼前旗的烏日塔納順？又誰不知道我雨京？”

　　怎么從鄂爾多斯那么老遠跑來科爾沁了？康熙心里納悶，就算快馬也要幾天幾夜的路程。正想著，帳篷外有女子輕聲道，“公主，羊奶來了。”說罷簾子掀開，剛才的女子走進來把羊奶倒在一個銅碗里，遞給康熙?？滴踹@才突然覺得口渴的厲害，光顧著說話都忘了喝水。接過來想也沒想就一口飲盡。喝完了還想要，又雙手端著碗，“再來一碗?！?

　　那女仆只是笑著，又倒了一碗給他。

　　喝了兩大碗溫熱的羊奶，康熙緩口氣。羊奶像是打通了他的筋骨，腿也不怎么疼了，濃郁的奶味回蕩在嘴里，絲綢般的充滿了嘴。肚子舒服了，他對這個公主的面貌越發(fā)好奇，“為何一個女子來了科爾沁草原？”

　　“我來給阿爸找藥的。我阿爸當年跟葛爾丹打仗的時候傷了腿，后來總是一陣好一陣壞?！庇昃┳灶欁哉f下去，“蒙古大夫，滿族大夫，漢人大夫都請過了，吃了亂七八糟好多藥，也不見好。”說罷她輕輕嘆口氣。

　　康熙慢慢點頭，心想，腿疾要慢慢調理阿。

　　“腿疾要慢慢調理阿——”雨京不知道是在學著誰的口氣，“我呸，那些漢人大夫就會這么說。”雨京狠狠用拳頭捶地，“都調養(yǎng)了這么多年了，要我說早就砍了那些庸醫(yī)的腦袋，不如煮了他們的眼珠吃了，還不定管用！”

　　這些蒙古孩子們天天養(yǎng)尊處優(yōu)也不好好學字念書。雖然是個女孩子家又這么膽大妄為，她老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圣賢君。

　　“聽說科爾沁草原有一種草藥，當年有個朝鮮親王病了，達爾汗就送了那些草藥給他，結果那個親王病就好了?？墒俏衣牬蟾绺缯f達爾汗這個老家伙就知道拍馬屁跟娶小妾，長得一副癟瓜臉，肯定不是個好東西。找他要還不如我自己來尋?！?

　　達爾汗什么時候長得一副癟瓜臉了？康熙心里暗笑，雖然長得不怎么樣，畢竟也是個親王，養(yǎng)的臉又胖又圓，鼻子都快擠沒了，說他癟，還不如說他像個腫瓜臉?！澳枪鲗さ搅诉@妙藥沒有？”

　　“沒有……”說著說著就難過起來，“問了很多科爾沁的人家，都說沒聽過此藥。再找不到只能拔帳回去了，要不然騙阿爸說去阿布格額格其（姑姑）家玩就要被發(fā)現了?！?

　　這女孩好大的膽子，康熙心里想著，一個女孩子家?guī)е鴰讉€隨從跑到這么遠的草原上尋藥雖然孝心可嘉，但是實在是危險，這么想著嘴里也客氣了多，“公主應該早些拔帳回鄂爾多斯才是。省的你父親擔心。”

　　“我阿爸對我可好了?！庇昃┱f著鼓起腮幫，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己嘿嘿笑起來，“我阿爸從來不會打我，做了多大的錯事都只打五哥哥，說他沒照顧好我。”

　　雨京用力拍了拍腦門，“哎呀我怎么沒想到！再不回去五哥哥要遭殃了！”轉念又狠狠的說，“明天再尋不到，我就沖去達爾汗那揪著他的癟瓜臉，逼著他送給我。”

　　“你這么做，只能讓你父親蒙羞?！笨滴趵淅涞恼f。腿上的傷還要再休息一時半刻，但是這大膽無理的蒙古公主實在是吵的讓人心煩。但是不管怎么說剛才是他們救了自己一命，心里也不是真的沒有感激。

　　再說，這女孩的眉眼，在亮光下更讓康熙覺得非常熟悉，尤其是那頭烏黑的頭發(fā)。

　　“你們都怕那達爾汗，我就不怕他！”雨京拳頭重重砸在毯子上，“他娶了康熙的姐姐就能狐假虎威，趕明我就嫁給康熙，第一個殺了他！”

　　康熙一怔，帳篷外面有人低聲用蒙古語講，“公主，大夫來了?！?

　　抬頭一看是個蒙古大夫，康熙想要伸腿讓他看的欲望馬上就全消了。再一仔細看這大夫臉上還有剛被人打了巴掌的紅色手印。

　　救下康熙的大漢給雨京行了禮，“公主，這家伙說太晚了不來，我給他打了。您看成嗎?！?

　　“打得好?！庇昃_著蘇赫巴獸重重的點了點頭，“老東西不打就不知道我厲害了。”說罷走過去狠狠推了一把那蒙古大夫，差點把他推到在地上，“你瞧不瞧？不瞧繼續(xù)打你！”

　　大夫嚇的幾步跑到康熙身邊，“瞧，我瞧?！甭曇舳紟е謶值念澏吨?

　　康熙也只好拉開馬褂，讓這大夫看。大夫手還是微微抖著，伸手摸了摸康熙那塊蹭破皮的傷口，轉身道，“這位大人傷勢不重，我的建議是……”他瞄了一眼雨京，“不管。”

　　雨京嘟著嘴，“那你滾回去吧?！?

　　大夫唯唯諾諾的跟著蘇赫巴獸出去了?？滴蹼m然對眼前這一幕覺得既幼稚又好笑，又似曾相識。不過還好應該沒有傷及筋骨，也放心了。

　　“老夫可以自己走了?！笨滴跬浦卣酒饋?。

　　這會兒雨京也有點累了，剛才折騰這一頓，現在眼皮沉下來，說話也沒那么有力，根本也不想多留他。不過看這老頭兒挺可憐的，傷了腿身邊也沒個人，又想起來當年阿爸在塞外生病的時候，想必也是這么難受吧。這老頭雖然臉上帶著疲憊，可是神情卻堅韌不懈，說話口氣也洪亮。她雖然不討厭他，但是又說不上多喜歡，心里還竟然有一絲不安。

　　“站住?！庇昃┦疽庾屢辽r住他，“龍鬧騰，我有東西給你?！?

　　轉身走回毯子后面拿出個木雕盒子。她慢慢打開，里面滿滿的都是閃亮亮的珠寶。雨京在盒子里面找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塊玉佩。

　　“你拿著這個，如果回去路上碰到什么麻煩事情，我準你可以用我的名字。如果名字不管用，就用這個買匹馬好了?！?

　　康熙一聽回過頭，這公主雖然刁蠻，倒還是一副俠義心腸。頓時又對她有了幾份好感。他伸手接過那塊玉佩，拿在手里端摸了一下，驚問，“你怎么會有這塊玉佩？！”

　　雨京不以為然的說，“這算什么，本公主的寶物多了?！?

　　“不。”康熙聽見自己低吼的聲音，“這塊玉佩哪來的？”

　　雨京嚇了一跳，一翻好意怎么這老頭還敢這么大聲，火起來，“你不要就還給我！伊桑，讓他趕緊滾！”

　　康熙也顧不上周圍嘈雜的聲音，對這女孩相貌一直的疑問突然讓他一把抓住雨京的胳膊，“你跟馬爾汗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