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討個說法

　　坤寧宮內(nèi)，大明永樂皇帝朱棣和皇后徐氏坐在上首，下首赫然是李旭今日的結(jié)義兄弟張繼。

　　張繼正在一五一十的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匯報給朱棣和徐氏，講到李旭高聲喝問佃戶，為燕山衛(wèi)正名時，語氣慷慨激昂，倒有幾分當(dāng)是李旭的風(fēng)范；待講到李景隆鞭打李旭，又是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其肉。

　　朱棣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皇后徐氏倒是跟著張繼的講述一時驚訝一時揪心，竟是完全被張繼的故事所牽引。

　　待故事講完，一邊的宮女低頭遞給張繼一杯茶，張繼一口喝下去，又起身來到正中，附身跪了下去。

　　”皇祖父，皇祖母，李旭的學(xué)問見識俱佳，對靖南功臣心懷敬意，情禮兼到，被大伯肆意鞭撻之后依然能謹守晚輩分寸，可謂德才兼?zhèn)洹⒕鹆加瘛O兒冒昧，懇請皇祖父為李旭正名！“

　　哪里是什么張繼，原來是朱棣的皇長孫朱瞻基。

　　朱棣看了一眼徐氏，徐氏微微點頭，可朱棣搖了搖頭，又看向朱瞻基。

　　”起來吧，今天你也跑了一天，不用這么多禮?！?

　　朱瞻基站起來，走到一邊坐下，看著朱棣，仿佛朱棣不給答復(fù)就要再次下跪懇求一樣。

　　”李家小子今天的確受了委屈，現(xiàn)在人在哪里？“

　　”李旭被曹國公抽了兩鞭子，又踢了一腳，渾身血肉模糊，已然暈厥過去。孫兒將他帶回了太醫(yī)院，宣陳太醫(yī)診治上藥后，孫兒又差人將李旭送回李家了?！?

　　”看了太醫(yī)？李旭的傷可要緊？“倒是一邊的徐氏關(guān)切的問了一句，這樣有情有義，尊長知恩的孩子，徐氏很喜歡。

　　”陳太醫(yī)說，曹國公那一腳沒什么，只是震蕩了內(nèi)腑，修養(yǎng)兩日即可。倒是那兩鞭子，傷口頗深，表肌已成肉糜，要想復(fù)原得費幾分功夫，就怕內(nèi)邪入體，不一定救得回來。還需觀察幾日?！爸煺盎肫鹄钚竦那昂髢蓷l傷口，恨恨得說。

　　”這么嚴重？皇上......“朱棣沒有什么表示，徐氏卻手掩檀口，有些驚訝，看著朱棣，看著想要為那孩子求情，朱棣抬手止住了皇后的話頭，輕喝了一聲：“來人”

　　從外殿緩緩走進一名宮女，道了一個福：“皇上”

　　“傳口諭，讓太醫(yī)院陳太醫(yī)即刻前往前軍都督府左都督李大人府上，為李大人三公子用心診治，不得出了差錯。湯藥讓太醫(yī)院配好送去。李增枝不在，家里沒幾個穩(wěn)妥人不行，皇后指派一名宮內(nèi)老嬤嬤，隨同前去，也好在一旁看顧?！?

　　宮女又道了一福，緩緩?fù)肆顺鋈?，朱瞻基起身，說道：”孫兒代李旭謝皇祖父賞?？墒钦皇?....“

　　”瞻基不必心急，總得先看病。再說了，此事無須皇祖父正名，李旭給了燕山衛(wèi)這么大的體面，燕山軍上下自會為李旭正名。至于曹國公，畢竟是靖難功臣，又是教訓(xùn)家族子侄，皇祖父不好插手。不過想來，此時曹國公府上當(dāng)是熱鬧得緊，那位張氏，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

　　此刻，前軍左都督府，李旭房內(nèi)，哭聲一片。

　　文秀寶兒和蕓香梨花帶雨，哭得不成人形。李增枝的奶娘崔氏坐在一旁唉聲嘆氣，直嚷嚷這么好的侄子，李景隆也下得去手。至于張氏，在李旭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然暈過去了。

　　”三外甥，三外甥?！伴T被猛地踹開，一個身材魁梧，模樣卻好似書生的人沖了進來，一把抓住床上暈厥的李旭。左看右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于是一把抓起床榻旁正在壓脈的大夫：”我外甥怎么了？說！“

　　”將軍息怒，將軍息怒?！翱蓱z大夫已經(jīng)年逾半百，被這人一抓差點沒提上氣來?！辟F外甥是被人打了兩鞭，力道過重，已傷及內(nèi)腑，傷口足有尺余，不發(fā)燒還好，慢慢調(diào)養(yǎng)就是了，若是外邪入體，發(fā)起燒來，那就有些難辦.....“

　　”難辦？難辦也得給我辦，不然我扒了你的皮?！皶拥哪腥怂﹂_大夫，又將眼神轉(zhuǎn)向那幾個丫鬟，看見幾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情知問他們也問不出什么。看見一邊的崔氏，這才稍稍收斂脾氣，執(zhí)了一個晚輩禮：“崔娘，有勞您了，闔府上下偏偏走了個空，姐姐又昏厥不醒，還得您老多照看著?！?

　　崔氏連忙起身：“別這么說別這么說，老身只是一個沒用的老婆子，李大人心慈，讓老身在府內(nèi)安度晚年。您是李旭的舅舅，自當(dāng)您來當(dāng)這個家?！?

　　”當(dāng)什么家，大的跑了，留個小的當(dāng)家，卻被那狠心大伯打成這個樣子，他李景隆有什么資格來管二房的事情，李家沒人出面，我張家來管?！耙宦暣笊らT從門外傳來，打開門一看，是張氏醒過來了，一群人連忙行禮，那個書生模樣的男子也低下身：”姐姐，我來晚了?！?

　　”不晚，來了就好?！皬埵蠎嵟畼O，可看見床上依舊昏迷的李旭，張氏眼淚又忍不住淌了下來：”我苦命的幺兒~~~~~~~?！斑呎f邊抱著李旭哭，一群人在一旁紛紛勸慰。

　　好一會，張氏才勉強收住眼淚，站起來向大夫行了一禮：”有勞大夫，若能保的孩子周全，本夫人必有重禮相贈?！袄洗蠓蜻B忙起身回禮。張氏又轉(zhuǎn)向一旁的崔氏：”勞煩崔媽媽看護著，那幾個丫頭年輕，得虧崔媽媽在?！按奘弦不艔埖膿u手說著不打緊不打緊。

　　謝完了一圈，張氏看著書生模樣的男子，男子知道自己的姐姐有話要說，于是上前問道：“姐姐，三外甥被打成這個樣子，姐姐可有什么吩咐，只管說來?！?

　　這位身材魁梧，卻書生模樣的男子，是張氏的親弟弟張信，建文元年，被建文帝派去北平密謀朱棣，而張信卻在母親的勸告下，將自己的使命告訴給朱棣，這才讓朱棣下定決心，起兵靖難?，F(xiàn)在任都督僉事，被封隆平侯。

　　張氏點點頭，對于弟弟張信的表態(tài)還是非常欣慰。想了想，對張信說：”原本以為旭兒是被鬧事的軍士打傷，卻沒想到居然是那個狠心的李景隆對旭兒下死手。你現(xiàn)在回家，點齊家中管事佃仆，只要能喘氣的男丁都給我拉來，今日李景隆不給我幺兒一個交代，我就讓他這個國公臉面喪盡！”

　　張信低聲，在張氏的耳邊問道：“要不讓我手下的金吾衛(wèi)出手，動起手來也干練一些。”

　　張氏搖搖頭：“燕山衛(wèi)軍士圍莊，旭兒處理得天衣無縫，誰也說不出個錯兒來。頂多就是皇上申飭一番，不打緊。旭兒被打成這樣，你和姐姐去找李景隆討個說法，這是家事，就連皇上也插不上嘴?？扇羰悄銊恿私鹞嵝l(wèi)，那是私自調(diào)兵，皇上那邊你交代不了?！?

　　張信點頭稱是，轉(zhuǎn)身離開李府回去點人馬。張氏看著李旭，眼淚又止不住的流，卻不像剛才那般軟弱，而是努力控制住，輕輕在李旭的耳邊說：“旭兒，你要醒過來，娘和你舅舅去給你討個說法?！彪S后站起身來，托付了崔媽媽和幾個丫鬟幾句，就離開了李旭的臥房。

　　來到正廳，張氏吩咐一個管事去荊州報告老爺，讓另一個管事去皇城根下給宮里報個信，畢竟大半夜的，一大群人馬興沖沖在街上走，要是不知會一聲，宮里說不得會懷疑謀逆。

　　不多時，張信進來，沖張氏彎腰鞠躬：“姐姐，人已經(jīng)帶來了，個個能打，還帶了護院棍。有四十余人?！睆埵宵c點頭：“爹娘知道了？”張信回道：“小弟已經(jīng)告知爹娘，爹沒說什么，娘讓你注意身體，說過幾天過府來看看?！?

　　”女兒不孝，這般年紀(jì)還讓爹娘擔(dān)心。不過這個說法非要不可。“說完，張氏便向院門走去，張信緊跟其后。

　　此時已是戌時，夜禁開了。巡夜的兵丁看到一群人在街上走著，嚇了一跳，又不知底細，只聽得一聲高呼：”金陵隆平侯張家尋親家曹國公要個說法?！氨∵@才放下心來。準(zhǔn)備轉(zhuǎn)身躲開，卻見街頭呼呼啦啦一下子涌出大批錦衣衛(wèi)，張氏姐弟也不由一愣，此時一名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官軍漢子走上前來，向張氏和張信行了一禮。

　　張氏和張信回禮，那官軍說：“某乃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楊熙，接指揮使大人令，全程護送隆平侯家人夜間行走。只是此時夜深，還望侯爺與夫人行個方便，不要牽連旁人。”

　　張信站出來，笑著說：“謝過指揮使大哥，也謝過楊僉事。今日本侯身為親娘舅，只找曹國公為自家外甥討個說法，不會牽連旁人，楊僉事盡管放心。有勞護送?！?

　　楊熙點點頭，轉(zhuǎn)身讓開道路，張氏和張信繼續(xù)往曹國公府前進，楊熙帶著兩百名錦衣衛(wèi)在兩旁跟隨，這般陣勢自然引起沿路關(guān)注，不過沒人敢打開門看看是怎么回事。不一會，曹國公府到了。

　　楊熙沖張信點點頭，然后手一揮，兩百錦衣衛(wèi)便在曹國公府大門兩邊站好。此時府門已開，一名上了年紀(jì)的管事出來抱拳拱手道：“各位軍爺聚集國公府門前可有要事？”

　　沒人回答，管事好一會才看清楚：“哎呀，這不是隆平侯嗎？”卻見張信殺氣騰騰，上前一手捏住管事的正臉，大步走到半掩的側(cè)門，將門一腳踹開，兩名張府家丁從側(cè)門跑進去，不一會，曹國公府正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來。張氏帶著張家下人直接沖了進去，楊熙留下十名錦衣衛(wèi)守門，也跟著進入府內(nèi)。張信這才將手一甩，曹國公府的管事狼狽的在地上滾了幾圈，卻沒來得及顧上自身，而是坐在地上大喊。

　　“出來人啊，鬧事拉！”

　　一行人穿過影壁，來到國公府前院，張氏向楊熙行了一禮：“待會有勞僉事大人。”楊熙搖搖手，笑著說：“不妨事不妨事，夫人盡管處理?！睆埵宵c點頭，大喊一聲：“把這前院看得見的男丁全給我抓了，帶到這兒來?！?

　　張家下人們喝了一聲，四散開來，見到男仆家丁就打，打兩下就帶回張氏處，不一會，前廳十幾個家丁被打得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可是身邊圍著錦衣衛(wèi)，又不敢動彈。

　　有個眼力見的張家下人從左右?guī)堪岢隽藥装岩巫?，放到前廳：”小姐，少爺，還有這位大人，還有一會呢，不妨坐下歇息會。“張氏嘴角微微一笑：”倒是個伶俐的。去找點水來。咱們到親家府上，親家不給茶水喝，還不讓我們自己找不成？“

　　張氏居中，張信坐在姐姐身邊。楊熙為了避嫌，稍微離得遠了點。三人正在潤嗓子，卻見從后院呼呼啦啦一下子出來好幾十號人，擺成了一字陣型。張家下人不甘落后，把張氏和張信圍在中間，舉棍相峙。

　　這時，李景隆才在幾個人的保護下，走了出來。只見李景隆面色潮紅，青筋繃起，顯然已經(jīng)氣到了極點?？蓮埵虾蛷埿乓廊徊粸樗鶆?，坐著喝茶。楊熙在一邊笑吟吟的看著這個場面，并沒有什么表示。

　　”張家這是要抄我曹國公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