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品大閑人作者: 忠厚老實 時間:2020-12-17 17:40:41
老牛從床板上坐起來,一直在唉聲嘆氣。
昨日整整一天,過得實在是太刺激了,簡直如夢如幻。大中午的,二爺惹事潑大糞;等跑到街上,二爺又去幫人家賭棋;幫贏了,人家居然又想拿刀子捅他;然后二爺又忽悠人家,還做出一手好菜,生生讓人家留他住下;到晚上又來一群大漢,明明是要下棋,忽然又要打要殺的,后來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又對他好得不得了,還輸了二十五貫錢在他手里;最危險的莫過于大仇家最后登場,居然沒找到他就這么走了——
唉,這樣的日子,多過一天怕是都要折壽喲!
老牛望著窗外紅彤彤的朝陽,心里菩薩佛祖地拜著。
“早啊,老牛!”身邊的二郎終于醒來,伸個懶腰,打個哈欠,樂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二郎早,俺這就去給你打洗臉水!”老牛急忙報以一笑要出船艙。
“剛才你看著外面發(fā)呆,是求菩薩保佑今天別像昨天一樣吧?”寧二爺臉上露出淡淡的壞笑。
老牛嚇了一跳,這位爺怎么連自己想什么都知道?嘴里直說:“沒、沒有!”
“呵呵,別裝了,我知道?,F在晨時了吧?等會兒你上街溜達溜達,要是我物色的人靠譜,那咱們今天就平安了!”寧澤說完,又是一個大懶腰。
“平安了?”老牛有些不相信。不過想想,好像也很可能,經過一天的折騰,他覺得這位小爺身上發(fā)生什么都不算稀奇:“那我去打聽什么?”
“看看陳金龍在不在家!”昨晚的密謀,他肯定不能讓老牛知道。
“好,我這就去!”老牛穿上鞋,趕緊出門,臨了忽然想起二郎還沒洗臉,又規(guī)規(guī)矩矩打了一盆水回來,才匆匆離去。
等老牛走遠,寧澤才慢吞吞下了床,抬手聞一下臂彎,頭一歪差點被自己這身臭味兒熏死過去。趕緊把身上脫得赤條條地,拿起盆里白布開始使勁擦拭身上。好家伙,這身滋泥,真是層出不窮欲罷不能,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生生把一盆清水洗成了深灰色。
“這白毛巾,怎么還會掉色呢?”哪怕是他一人獨處,也必須找個臺階好讓自己有勇氣面對這尷尬。
才細細洗到下部,忽然聽到外面一陣瘋瘋癲癲的笑聲傳來:“二郎,二郎,真的不見了,真的不見了!”艙門撞開,老牛像打了雞血一樣撲進來,一臉的崇拜和開心。
“臥槽,這么快?”寧澤急忙背過身子,讓出半邊沒什么個性的屁股對著老牛:“真不見了?”
“不見了,陳家正滿城瘋找呢。說是昨天半夜好好在家,天亮就沒了人。床上留下一把刀!”
“好小子,有點執(zhí)行力!”寧澤狂贊一句。趕緊把昨天包袱里準備的一身干凈衣服換上,又讓老牛重新去打了一盆清水,還特地交代連毛巾也換掉。
洗得清清爽爽的寧澤搖搖擺擺走出船艙,驕陽似火,白衣勝雪,眉心一顆紅痣映得鮮艷欲滴,蓬松的頭發(fā)隨意用半截筷子插了一個發(fā)髻,水面風來,襟袖飄飄,若有人從遠處望他,真是說不出的蘊藉瀟灑。
“可惜這一身的短打扮,啥時候弄件長衫穿穿!”寧澤很不滿意自己的平民衣服。平民只能穿過膝短衫,有功名的文人、捐了錢的士紳和衙門里的官吏才有資格穿長袍。
“哈哈,真想不到,二郎是如此的一表人才!”張順遠遠走來笑道。
“二哥謬贊!”換了衣服的寧澤像換了個人,一派世家子弟風度,含蓄溫婉。搞得張順一愣,還真沒什么心理準備,只好嘿嘿訕笑兩聲,低聲道:“聽說沒有,昨晚上陳衙內竟被人擄了去?!?
“哦?有這等事?”寧澤忽然雞賊地笑著,兩人相視,大大滴開心暢快。
張順覺得有點服這小子了,忽悠功夫簡直一流,自己是怎樣著了他的道兒,一路路被他帶著走都想不起來了,更別說昨夜那個方小乙,一定又是被他胡言亂語才做下這等大案。到底當時情形如何,張順不知道,但他打心底覺得眼前這個二郎,似乎真有些本事。
河風涼爽,二人索性在甲板上席地而坐,享受這難得的清涼。
然而寧澤開口就煞風景:“呵呵二哥,陳家出事,你須得小心嘍!”
“啊?關我鳥事?”張順一臉的懵逼。
“嘿嘿,兒子失蹤,滿城拿人。身在官府,難道人家不報案么?報了案一查,便知昨夜陳金龍來過這里,還高高興興帶了幾十貫錢回去。你說,縣太爺要不要把你捉去大刑拷問一回?”
“哎呀直娘賊,這事兒好像不是俺干的吧?二郎,你可不許袖手!”張順一急眼,緊緊揪著寧澤褲袋說道。
“嗨嗨嗨,注意你的素質!放心吧,兄弟早給你想好了。不過,這些些許許的皮肉之苦,恐怕少不了。二哥,你若怕,那你等我先跑遠了,回頭再供我出來得了?!?
張順吼道:“你這可是小瞧二哥我,豈是如此無義之人,你但說,我照做就是!”
寧澤見他上道,這才微微一笑,抱著他腦袋細細說了半天,說得張順連連點頭,終于舒一口氣:“這主意不錯,這關恁是過得!”
寧澤這才又掉過話頭,和藹地看著張順:“二哥,昨日小弟跟你說的事,可放在心上沒有?”
“咳,正要說這個呢!”張順一挑拇指:“二郎,啥都不說了,俺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
終于得到張順的明確答復,寧澤一顆心終于安穩(wěn)落下。昨天所有的一切鋪墊,都是為了這個答復,這才是他真正的目標,奪回家產,重振門楣,就靠這一買賣!
計劃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昨晚床上詳細推演,敲定,現在剩的是如何落實。他不能確定張順的執(zhí)行力有沒有方小乙那么高,但也只能靠他了。
“二哥,我準備這樣安排:第一,你須得多派幾個沉穩(wěn)沒話的兄弟,細細打探那王炳林的行動規(guī)律,什么時候出,什么時候走;第二、也要弄清那張翠兒的情形,是一個人呢,還是有老鴇兒媽媽陪著;是有人服侍呢,還是自己料理;是住里間呢還是外間;房里什么擺設,什么朝向,能越清楚就越好?!?
張順沉吟道:“頭一件也還容易,兄弟們平日都有出進衙門送魚的,要打探沒甚難處。只是這第二件么——”猶豫片刻,猛一點頭:“也罷,破點錢財,也須弄了來!”
寧澤放心了,展顏笑道:“這就好。還有第三,等探聽到了實情,定下日子。到那日,我需要你帶著幾個膽子大能喬裝打扮,臉皮又厚會裝瘋的兄弟跟著,有沒有難處?”
“這個使得,沒問題!”
“嗯,最后一樣,你得幫我弄幾件物事,到時候我要用——”
一番細細的謀劃,在兩人不斷的推敲中漸漸周密。作為一個參與者和執(zhí)行者,張順從剛開始忐忑的心情,被寧澤一句句輕描淡寫卻無可置疑的計劃,甚至可以說是指示中,變得越來越有信心,越來越充滿了樂觀主義精神。
知道最后一個步驟敲定,張順自己都忍不住摸著胡茬嘿嘿癡笑起來:“如此,怕是弄不死那老咬蟲!”
“呵呵,切記,怎么弄都可以,只不許把他弄殘弄死,否則,咱哥倆做這些可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這個俺省得、省得。要是換了個空肚鴨來,豈不是前功盡棄?”張順笑道。
“好了,今天便是這樣,小弟也要同老牛上街溜溜了?!睂帩呻p手一拍膝蓋便要起身。
張順奇道:“不是說多住兩日么,怎地便走?那小衙內雖不見了,可那笑面大蟲還在哩,撞見了如何開交?”
“他家都成那樣了,還有心思管我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那我也服了他?!睂帩纱騻€哈哈,帶上老牛揚長而去。
雖然離家不遠近在咫尺,可是昨天的心情和今天已經截然不同,寧澤居然有些歸心似箭的感覺。走在大街上,不住地加快腳步,匆匆朝寧家老宅走去,累得老牛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等到了家門口,因為正院已被陳金鳳占據多時,只能繞從旁邊小巷里走側門進去。來到側門,門環(huán)緊閉。老牛止不住的興奮,趕緊去扣門環(huán)。可是通通通通十幾聲敲過,就是無人回應。老牛詫異地轉頭看著寧澤。
寧澤也覺奇怪,正要上前親自敲打,旁邊一個聲音悠悠叫道:“唉,二郎莫敲了,沒人?!?
寧澤急忙回頭,卻是巷口一個擺小攤的鄰居,他記憶里沒這個人的印象,只好拱拱手笑道:“那,他們哪兒去了?”
“作孽??!昨日午后不就,陳家便來了許多人,把這院子里里外外圍得水泄不通,俺們哪敢靠近?只好遠遠瞧著。只聽你們一會兒哭聲一片,一會兒又是翻弄搗柜的聲音,你老娘和你三弟,竟被他們趕了出來。連個衣服包裹都沒拿!”鄰居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搖頭嘆氣。
“???!”寧澤雙目噴火,兩手攥得緊緊的咬牙問道:“那他們到底去了何處?”
“只見你娘帶著三郎,哦還有你家牛嫂,一起慢慢朝南門外去了,臨走偷偷對我說,他們只好去財神廟暫時存身,讓我碰見你們告訴一聲呢?!?
“有勞老丈!”寧澤重重作一個揖,頭也不回,大步朝南門走去。
財神廟。
好像天下每個縣城都有一座財神廟。
廟里的財神據說掌管著天下財富,他想給誰,就會讓誰發(fā)財。
可惜幾乎天下的財神廟,沒有一座是干凈、整齊、像樣的。全都破破爛爛放在那里,財神的塑像色彩斑駁,脫得七零八落,一手舉著斷了半截的鋼鞭,一手壓住無頭的黑虎,就這么故作姿態(tài)地看著這冷清的財神殿。
財神廟的門口永遠會貼上一副對子:手持鋼鞭長進寶,身騎黑虎鎮(zhèn)財門。
然而他卻連自己這點微薄的身家也鎮(zhèn)不住。
一年到頭,人們只有在最肯花錢的那幾天,拿幾柱香,兩根蠟,來敷衍敷衍這個掌管天下財富的落魄鬼。
滑稽的是,那個本該是窮酸的孔夫子,偏偏也在天下每個縣城都有一座文廟。金碧輝煌,氣宇威嚴,天天冷豬肉,享盡尊榮。
是不是很諷刺?
不是,這只說明一個道理:錢,雖然人人都愛,卻不值得尊敬!
可更諷刺的是,那些從來只拜圣人不拜財神的人,卻沒幾個是不愛錢的。他們氣度威嚴,冠冕堂皇;他們口吐蓮花,正人君子。一轉身卻猥猥瑣瑣數著那骯骯臟臟偷雞摸狗賺來的錢,半點違和感也沒有。
唉,人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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