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豪族作者：蘇潛時間：2020-12-17 17:41:04
那老者與劉恩站在草棚門前，看著青兒一步步向那邊帳篷行去。他們二人倒未跟著，這種事情，還是青兒一人獨(dú)去的好。那邊住的人家，雖從未搭過話，這半月里卻也瞧的熟了，似多是女眷，出出進(jìn)進(jìn)的男人都是仆從打扮，倒不怕青兒受什么欺辱。這豪門大戶的，也要講究個名聲，倒未必輕易就欺到頭上來。
那老者斜眼瞧了瞧劉恩，見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青兒的背影，猶豫一下，低聲問道：
“劉恩，你打的什么主意？”
劉恩沒有扭頭，頓了片刻，才低聲答道：“叔公，咱家那幾間房......怕是沒個三、五年，是立不起的?！?
老者聞言，長嘆一氣，須發(fā)微微晃動。
“唉，本想著有十畝地，也夠咱們爺三個過了，可這老天......”
“叔公，”劉恩低聲道：“家里挖出來的米糧，頂多再吃上一月......"
話未說完，卻又盯著遠(yuǎn)處的帳篷。
這斷了糧，一家人可就得另想法子了。老者恨恨的頓了頓腳，卻垂下頭，不發(fā)一言。
“若僅是一頓飯倒也罷了，”劉恩接著說道：“等開了漕，我去碼頭上瞧瞧，總能混個半飽，可那糧種....我心里沒底。地里不種糧食.....這一年可就......”
平民百姓的家業(yè)，怕的便是天災(zāi)，若連種糧都無法辦到，這家也就敗了。
老者沉默片刻，又問：“難不成......你早有打算？”
“嗯?！眲⒍饕膊环裾J(rèn)，抬眼望著帳篷，低聲道：“就瞧青兒的了。”
老者默默的看著遠(yuǎn)處的帳篷，低聲問：“你都打聽了？”
“嗯，姓何，就是西邊田莊那一家。上月也震壞了幾間老屋，那帳篷里住著的，是何家七小姐。”
聽劉恩這么一說，老者才知劉恩還真的早有盤算。
“當(dāng)年......”老者嘆道：“沒料到老了，還是要投身為奴?！?
“哪兒能呢？”劉恩咧嘴一笑：“叔公，您與青兒哪兒也別去，這事兒，我一人足夠了?！?
老者一聽，怔了半響，背轉(zhuǎn)身，兩顆老淚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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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兒尚未接近帳篷，早有家丁迎了上來。
既然一心要救下那個來歷不明的少年，青兒別鐵了心思，說話倒也干凈利落，直言求見主人，有要事相告。何家仆從這半月里也早已瞧見這個小姑娘，兩下一直未有來往，此時見青兒落落大方、如此直言，倒不敢輕視。這事關(guān)主人，可不是一個下人能隨意做主的，不過，何家七小姐可也不能隨意便能見上一見，便先去稟告田莊的管家何六兒。
何六兒一聽，也是覺得奇怪，出來詢問青兒何事，那青兒卻仍是咬定求見主人，并不與他細(xì)說詳情。若是在何家大宅，這等事情不說清楚，斷然是不會回稟主人的?？赡呛瘟鶅翰贿^是何家田莊的管事，就連何家大宅也沒進(jìn)過幾次，當(dāng)然不敢先替主人攔下了。更何況，自打何家七小姐住到田莊里，那脾氣可是大得很，何六兒早已受過呵斥，是打心眼里怕了七小姐。
這會兒見青兒不過是個小丫頭，怕是沒什么歹意，且又咬定不松口，猜不出到底因何事而來，尋思片刻，到底還是來到帳篷外，低聲稟告給七小姐。
何家七小姐正在生悶氣，滿臉不快，一旁的奶娘正低聲相勸，那七小姐卻全然不聽，一旁的幾個丫頭大氣兒也不敢出，生怕七小姐將火氣發(fā)到自個兒頭上。那帳篷內(nèi)地上鋪的毯子上已濕了一塊，正是七小姐莫名其妙的摔了茶盞。
聽何六兒一說，七小姐頓時生了興趣，隔著簾子問道：“那個叫青兒的，沒說何事？”
“小的再三問了，她卻是不說。小的只好先來問過小姐，若七小姐不愿見她，小的這就打發(fā)了她去?！?
“不用，”七小姐轉(zhuǎn)眼瞧了瞧奶娘，又掃視了一圈丫頭，忽地一笑：“你帶她來吧?！?
那奶娘急了，連忙勸阻：“七小姐，使不得，這怎能隨意便見了外人？”
“使不得？我偏說就使得。”七小姐一下又火了，“家里的事兒也罷了，這倒了莊子上，難不成這也不行，那也不可？”
奶娘低聲勸道：“七小姐......”
不待她說完，七小姐打斷道：“何六兒，你帶她進(jìn)來?！?
“是?！焙瘟鶅恨D(zhuǎn)身就走，他可不想再聽下去了，這大宅門里的事兒，還是不知道的好。
奶娘漲紅了臉，不敢再多說。
七小姐轉(zhuǎn)臉看著她，道：“奶娘，我是你自小帶大的，這回家里的事兒，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guī)讜r曾由著性子的？可她們呢？又是如何待我的？可真當(dāng)我是何家七小姐？”
“小姐，奴婢可全都是為了小姐好?！蹦棠锏?。
“這我曉得?！逼咝〗憔徚司彛溃骸澳棠?，你勿要多說。在家里我做不了主，至少在此我能說了算吧？那怕就這幾月，也總得讓我順順心。日后......還不知是什么日子呢。”
“是，是?！蹦棠镞B聲應(yīng)到。
青兒由何六兒領(lǐng)著，掀開簾子進(jìn)到帳篷里，飛快的掃了一眼，便側(cè)身行禮，卻并未開口。
七小姐細(xì)細(xì)打量著青兒，見其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怕是與自己年紀(jì)相當(dāng)，穿一身半舊的衣裙，卻是干干凈凈，面上神色平靜，沒有一絲兒慌亂，倒像是見過世面的人。心下好奇，便問：“你來尋我，是為何事？”
青兒抬頭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這是我們家七小姐。”旁邊一個丫頭道。
“我來請七小姐救人一命。”青兒說的干脆，側(cè)身又行一禮。
“哦?”七小姐十分好奇，這在何家大宅里長大的七小姐，等閑外人都為曾多見，何曾聽到救人性命這樣的事兒？
“你我初見？”七小姐笑道：“又怎地求我救命？”
青兒當(dāng)即借著話頭，詳詳細(xì)細(xì)地將陳瑞瑜之事說了一遍，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陳瑞瑜有可能是哪家大戶人家子弟落難。難得青兒從未進(jìn)過大戶人家的院門，這會兒在七小姐面前卻將事情說得清楚，口齒伶俐，讓七小姐身邊的奶娘、丫頭們都另眼相看。
七小姐聽的明白，忽想起平日里在閨房里也悄悄看過幾本話本、傳奇，那落難公子等等故事一下子都跳了出來，倒讓七小姐面上一紅，不知自己為何忽然想起這些。
不過，她倒是記住了青兒說的無錢買藥治傷，這不是難事，當(dāng)下不加思索，吩咐道：“何六兒，你帶人去瞧瞧，若真有此人，先去取藥治傷，再回來回我?！?
“是?！焙瘟鶅簯?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何家又備有馬匹，只是要累何六兒親自跑一趟。
青兒卻沒有跟著出去，僅側(cè)身一福，并不開口，起身站在一旁。
七小姐心內(nèi)好奇，笑道：“你怎地不謝我？”
“七小姐，青兒只是傳幾句話而已，要謝的，卻該是那被救之人。青兒與其也是初見，不敢代人相謝?！?
“哦？”七小姐與奶娘等人都有些意外，倒是好好又瞧了瞧青兒。
“你叫什么？”七小姐此時才想起問道。
“青兒?！?
“多大了？”
“今年十六?！?
“倒是與我......"七小姐一時口快，卻又收了嘴。這姑娘家的年歲，可不是隨意說的。
“這青兒姑娘，倒是與我們家七小姐有些像呢？”一個丫頭有口無心，插了一語。
這話原本不該說，青兒不過是平常人家的女兒，焉能與七小姐相提并論？擱在平時，少不了一番訓(xùn)斥?？蛇@話卻讓七小姐心里一動，隱隱有了個主意，一時想的出神，卻忘了青兒等人。
好一刻才回過神來，看青兒的眼神卻又有不同。
“你們幾個怎地沒了規(guī)矩？也不請青兒姑娘坐下，上茶？”
這話好沒來由，幾個丫頭對視一眼，連忙搬椅子請青兒入座，又斟上茶來，青兒落落大方的坐下。
七小姐忽然如此禮遇，就連奶娘也一時摸不清頭腦，青兒倒沒多想，今日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自家也沒什么可答謝的，不過就是陪著說說話兒。
七小姐與青兒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話起家常來，再加上奶娘不時的插言相詢，沒過多久，青兒的家事便就一清二楚了。那七小姐心內(nèi)更加有了主意，暗自估摸著成算。
七小姐斷定，自己父親依舊是疼愛自己的，這回都是五姨娘張氏挑撥，父親懼于對方家世，才不得不答應(yīng)下來。自己這個主意，保不定父親便會同意，只要父親開了口，那五姨娘就算再有盤算，也不敢多嘴。
七小姐越想越覺得成算甚大，待將青兒問了個透側(cè)，這才將心思轉(zhuǎn)到那來歷不明的少年身上。
那何六兒縱馬一路快行，倒是連郎中都請來了。何家七小姐吩咐的差使，還能不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那郎中到草棚里給陳瑞瑜號脈、治傷上藥，最后由留下十幾枚自制的藥丸，另開了方子，倒不必立時去抓藥，那郎中常在田莊上行走，對何家那是恭恭敬敬，回去自吩咐人抓了藥送來。
也不知那郎中比那薛神醫(yī)如何，敷了藥，服下藥丸，不大的功夫，陳瑞瑜便趨于平穩(wěn)，呼吸悠長，面上的潮紅也漸漸退了。見此，何六兒這才回來回話。
“都辦妥了？”七小姐話里有幾分關(guān)切。這頭一回救人，自然用心幾分。
“回七小姐，都妥了。郎中說只要按時服藥，便無大礙，只是要好生養(yǎng)個十幾日。”
“這么快？”七小姐有些疑慮，“還是莊子上的那個郎中？倒不想他有這個手段?！?
那郎中如何，七小姐自然聽說過，只是這般輕松，那適才青兒又說得什么“救命”？
何六兒聽出七小姐的意思，輕聲解釋道：“七小姐，那人確是奄奄一息，若再耽擱，難保一命。只是郎中說了，他自制的藥丸......也從未這般見效過，想是那少年身子結(jié)實(shí)......”
這話有些前后不一，既然身子結(jié)實(shí)，又哪兒能奄奄一息？總不成一丸藥便就結(jié)實(shí)了？何六兒說著說著，也覺得不妥，但都是實(shí)情，卻也不好改口。
七小姐倒沒留意，略略一想，問道：“你瞧清楚那人了么？可醒了？”
“瞧清楚了，還在昏睡?！焙瘟鶅旱?，說完又猶豫了一下，卻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
“七小姐，小的想，這人既然救了，不妨救到底。那邊草棚實(shí)是潮了些，這養(yǎng)病怕是......"
何六兒越說越覺得不妥，這聲音便低了下去。
果然，奶娘聽出了何六兒的意思，忙開口道：“這怎么行？何管事，你也莊子上的老人了，這話怎能說？這里怎能有外人住進(jìn)來，傳出去......"
何六兒連忙低頭，這有心辦好事，卻反倒成了錯事。
“不妨?！逼咝〗愕溃骸斑@里又哪有外人？”
說完，又接著問道：“那人何等模樣？可瞧出什么來歷？”
何六兒聽了，瞧了青兒一眼，不知七小姐緣何對青兒如此優(yōu)待，便道：“小的瞧清楚了，那邊......九叔公與劉恩小的也問過了，確是不知是何來歷，只是瞧著面相，真像是大戶人家出身。怕是......”
“你瞧出什么了？”
“此人怕是姓陳，”何六兒道：“小的去查看了剪碎的衣料，絕非尋常人家所有。那人貼身處有塊玉佩，上面篆了陳字?！?
青兒睜大了雙眼，這玉佩他她倒沒有發(fā)覺。她倒是不知，那剪碎衣衫是劉恩與九叔公做的，她一個姑娘家自然不能近身，那塊玉佩便落在劉恩手里，不過是拇指大的一塊，不曾想劉恩卻交給何六兒瞧了。青兒倒是有些驚訝，她這二叔，就不怕何六兒將那玉佩要了去？
“姓陳？”七小姐尋思片刻，回頭看向奶娘?！熬┏抢镞€有哪家姓陳？”
“七小姐，陳姓可是大姓，京城里可有好幾家姓陳的?！蹦棠镒匀粚┏菣?quán)貴家族知道的多些。
“回去打聽一下，若是京城里的人家，總能問出些消息?！逼咝〗愕共辉诤酢?
倘若真是京城里哪家大戶人家子弟失蹤，那還不滿城里尋去？稍稍一問也就知道了。
“小姐，怕未必是京城里的?！焙瘟鶅邯q豫著道。
“怎么？”
“小的有個親戚便是開成衣鋪?zhàn)拥?，這衣服料子、式樣，小的便知道的多些。那人內(nèi)里衣衫拼出來看了，像是南邊的蘇式，還是最新的式樣，怕是京城里也少見的?！?
“哦？你可確信？”七小姐揚(yáng)了揚(yáng)細(xì)長的眉毛。
何六兒在心里又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
七小姐越發(fā)好奇，想了想，問道：“那人還昏睡著？”
“是?！?
“走，咱們?nèi)デ魄?。”七小姐站起身來?
“小姐，不可啊?！蹦棠镞B忙攔住。這未出閣的姑娘家，哪兒有去看一個陌生男子的？傳出去，老爺還不要了她的命啊。
七小姐一皺眉，道：“我適才說的，你都忘了？再說這不就這幾人曉得？難不成還有人會傳出去？”
這話說的幾個丫頭都低下頭，倒不是怕七小姐發(fā)怒，這事關(guān)何家的體面，誰掃了何家的體面，那老爺還能饒得了？
當(dāng)下無人再勸，何家七小姐一番收拾打扮，裹上厚實(shí)的大衣，戴上斗笠，放下網(wǎng)紗遮了面，這才隨著眾人離開帳篷，直向草棚走去。
何六兒自然行在前頭一番安排，九叔公、劉恩已避了出去，草棚里僅留下陳瑞瑜一人。
七小姐由奶娘陪著，直行至床前好一番打量。
陳瑞瑜依舊昏睡著，只是夢里已感覺不到寒冷、疼痛，偶爾嘟噥了幾句，完全意識不到再說什么。
七小姐聽了，有些遲疑，又站了會兒，聽了幾句，這才小聲問奶娘：
“這是哪兒的口音？”
奶娘也有些猶豫，道：“像是江南那邊的，上回張家奶奶來府上，好像說的便是這種口音，那張家奶奶可是蘇州府人。”
七小姐細(xì)細(xì)打量陳瑞瑜，見其面色白凈，唇紅齒白，好一個少年郎。不由得一陣心跳，面色忽地潮紅、發(fā)燙，那些傳奇、話本里的故事莫名又涌上心頭。
七小姐一言不發(fā)，扭頭便走，鬧得奶娘連跑了兩步才跟上。
站在草棚外，七小姐深深吸了冰涼的氣息，鎮(zhèn)定了會兒，吩咐道：“何六兒.......搬到那邊小帳篷去吧。你好生照料，若......若是醒了，便來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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