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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jié) 求如先生

小說:大明海商帝國作者:石煙斗時間:2020-12-17 17:43:57

  “兩位大哥,學(xué)生是龍山所來,所里黃千戶有封信讓學(xué)生送給縣尊劉老爺,煩請兩位大哥給學(xué)生通報一下?!?

  來到縣衙門前,章旻青摸出放在袖籠里的書信,上前與懶洋洋的站在門口的兩名壯班作了個揖。在遞信的時候,順手把兩小串銅錢籠在袖子里一起遞了過去。

  銅錢不多,每串大約十來個,也就是大約一百多文一串。

  “行,你等著吧?!?

  其中一名壯班接過信和兩小串銅錢,掂了掂銅錢的分量,嘴角露出了笑容。一百多文錢,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不算少了。

  章旻青遞過去的書信,是昨天晚上做出決定后,連夜去請龍山所千戶黃文東寫的。內(nèi)容無非就是介紹了章旻青待襲副千戶的身份,以及已經(jīng)報名了文科童試,還想同時報名武科童試的愿望。

  這封信的目的,不過是給縣令劉元白一個見章旻青的由頭而已。眼下,章旻青雖然有個待襲副千戶的名義,但既然還沒襲職,其實就還是個白身。沒考過童試之前,他連個童生都算不上。

  雖說這個年代的縣令,不象后世的市長那么難見,可你一個白身,縣太爺說不見也就不見了?,F(xiàn)在,有了黃千戶的信,劉元白要是再不見章旻青,就有點不給面子了。

  官場上再怎么重文輕武,文官們再怎么看不起武官,可起碼的臉面還是要維護的。不管怎么說,正五品的千戶,在品級上比他這個正七品的縣官高多了。

  很快,一名三十余歲的中年人,和剛才前去送信的壯班一起出現(xiàn)在門口。從來人的穿著神態(tài)來看,章旻青判斷來人是個師爺。

  因為這人穿的既不是官服,也不是衙門吏員常穿的公服,而是身著一襲玉色的襕衫,頭上戴著一頂繡著如意云紋的逍遙巾,也就是俗稱的飄飄巾。

  來人來到章旻青面前,先是上下打量著章旻青,等章旻青率先行過禮后,才抱拳回了個禮。這才開口問道:“這位就是章公子了么?我家老爺有請,請跟我來吧。”

  話語間雖不失禮數(shù),可神態(tài)間的傲慢卻表露無遺。

  章旻青心里苦笑了一下,看來在這大明朝,軍戶的地位確實是低??!眼前這個師爺,了不得就是個舉人,更多可能也不過是個秀才,甚至都不排除是個監(jiān)生的可能。

  可即便這樣,人家眼里,自己這個待襲的從五品武官的身份都壓不住人,輕視之心,一覽無余。就連他自己的身份都不愿意交代一下,似乎說出來會辱沒了他一樣。

  留下七斤等在門口,章旻青跟著這個師爺往里走。

  走進大門,里面是個大大的天井,頓覺豁然開朗。天井兩旁,是兩溜廂房,從廂房各扇大門上的牌匾,可以看出應(yīng)該就是縣衙里的六科了。

  讓章旻青感到驚訝的是,天井正中立著的“戒石坊”上刻的字,竟然不是他前世游覽各地的縣衙古建筑里常見的那句“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太祖爺?shù)氖ビ?xùn),而是“公生明”三個大字。走過戒石坊,才看到那十六字圣訓(xùn)刻在石坊的背面。

  等跟著師爺穿過掛著“親民堂”的縣衙正堂,來到二堂左手的花廳,卻見廳里正有兩個人在下棋。

  由于眼下章旻青還是白身,來到花廳之中,章旻青只能朝坐在右手位置上的人跪下行禮。待到禮畢站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正在對弈的兩個人,只有左邊的客人對他頷首致意了一下。

  而右手坐著的知縣老爺劉元白,竟對他恍如未見,沒有任何的表示。盡管花廳中放著兩溜椅子,但主人沒有表示,章旻青也就只能尷尬的站在那里了。

  好在眼下劉元白他們正在下棋,章旻青就默聲站在那里看棋,順便觀察一下正在對弈的兩人。

  正在與劉元白對弈的人,章旻青一時看不清他的身份。三四十歲的年紀,留著須,穿著一身灰色的道袍,頭上只是隨意的扎了個網(wǎng)巾,卻沒帶帽子。下棋時,神態(tài)氣質(zhì)都像個書生,可這裝束卻怎么看也不像。

  棋盤上,兩人殺得難分難解,從左上角開始,一直相互糾纏著,波及到了整個盤面。來到這世,章旻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年代的人下圍棋,充滿新鮮感的他,看得差點把他來這的目的都忘了。

  其實,說起來,眼下這兩人的棋力,在章旻青眼中,最多也就前世的業(yè)余二、三段的水平,這還是兩人貼身廝殺的水平。若是論起布局,棋力怕是連業(yè)余一級都到不了。

  兩人中,顯然劉元白的棋力要稍差一點,每下一手,都要思考好一會。倒是那位客人,有點好整以暇,逐漸對站在堂上的章旻青產(chǎn)生了興趣。

  章旻青的被冷落,倒不是劉元白有意的,只能說章旻青有點運氣不好。就在章旻青走進來之前,與他對弈的求如先生下出了一著強手,也就是現(xiàn)代人通常說的“手筋”,這讓劉元白的全副心神都投入了如何破解之上去了。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就不足為外人道了,那是劉元白心里埋著的秘密。

  求如先生會對章旻青產(chǎn)生興趣,就是在看到被冷落了的章旻青,面對這樣的局面,沒有象別的年輕人那樣或是生氣,或是不耐煩。而是沉靜的站在那里,表現(xiàn)出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沉穩(wěn)。

  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后,劉元白終于投子認輸,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抬眼打量堂上站著的少年。

  看到眼前這個面色蒼白,滿臉病態(tài)的章旻青,竟然想要同時考文科的童生試和武科的童生試,劉元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粗矍安攀臍q就身高接近六尺的這個少年,心里沉吟著。

  盡管之前他沒見過章旻青,可他在審閱報名童試的相關(guān)人員的報名簿冊的時候,得知章旻青是沈泰吉的學(xué)生時,他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在這次縣試中不取章旻青了。

  讓劉元白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章旻青是浙黨首領(lǐng)沈一貫兒子的學(xué)生。盡管現(xiàn)在的沈一貫早已經(jīng)不再是首輔,已經(jīng)告老回家了。

  可現(xiàn)在劉元白因為他的東林弟子的身份,讓他的仕途前程變得渺茫的時候,心里窩著的那股火氣,讓他覺得這是一個出氣的機會。

  而且,這事說起來就算被人知道,也無法指責(zé)他什么,畢竟正邪不兩立不是?他怎么能取中一個貼著浙黨標簽的童生呢?

  章旻青家是軍戶,這個他已經(jīng)知道了。本朝從軍戶里考上進士的人并不算少,比如本朝初年,權(quán)傾天下的首輔張居正就是軍戶出身。剛才,他看了黃千戶的信,這才知道章旻青不僅是軍戶,還有個不算低的世襲的武職,看上去,考個武舉倒也不是沒可能。

  出于要給黃千戶面子,同時,他也想親眼看看這個不但報了文科,眼下又要報武科的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他才讓劉師爺去請人。

  只是沒想到,劉師爺請人還沒回來,正在和他對弈的求如先生就連出強手,讓他應(yīng)付不暇。至于他讓劉師爺去請章旻青進來的事,一時間也丟在了腦后。

  眼前的少年,身材倒是魁梧,可一臉的病容,要考武生員?劉元白不由得出聲問道:“汝年未弱冠,可知做學(xué)問切忌好高騖遠?以你得拜名師的際遇,中個生員當(dāng)是不難,可這武科,你可有把握?”

  “縣尊大人容稟,學(xué)生自幼習(xí)武,開蒙以后,也熟讀孫吳,考武生也頗有幾分把握?!闭聲F青向劉元白行了個禮,恭敬的回答道。

  “能開幾力的弓?騎術(shù)如何?慣用何種兵器?力氣如何?”

  劉元白一口氣的追問道。

  “回縣尊大人,學(xué)生能開十二力的弓,騎射也頗嫻熟,兵器習(xí)慣用矛,力石能舉三號?!?

  章旻青的回答比較保守,他沒有說出他的最終實力。在慈溪縣,能參加武科考試的,雖然也有不少大戶子弟,但在重文輕武的當(dāng)下,能考文的基本上都去考文科了。參加武童生考試的,主力基本上就是他們觀海衛(wèi)下屬兩個衛(wèi)所以及觀海衛(wèi)里的軍戶子弟了。這些人都在什么水平檔次上,章旻青心里非常清楚。

  象賀海生、賀海養(yǎng)兄弟以及李騫復(fù)他們這幾個人,在武藝上絕對是軍戶子弟中的佼佼者。

  而章旻青這些年雖然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讀書上,但正如賀叔說的那樣,天生將種,現(xiàn)在這具身體里,遺傳基因使他的身材體格,一點也不像個小白臉的文弱書生,反倒是分外的魁梧雄壯。眼下雖然因為大病初愈,顯得不夠精神,可身體骨架卻早已經(jīng)定型。

  開十二力的弓,舉三號力石?劉元白又覺得眼皮跳了跳。

  依照明朝考武舉的規(guī)矩,武狀元至少要能開十二力的強弓,舞動一百二十斤的大關(guān)刀,雙手要能抱舉起三百五十多斤重的力石。

  就算次一等的武進士,也要能開十力的強弓,舞動一百斤的大關(guān)刀,抱起二百九十斤左右的力石。在力氣方面,只要這三項里,有兩項不合格,這武進士就想也不用想了。

  這在后世,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要知道現(xiàn)代,就是那些舉重的大力士,抓舉記錄才多少?77公斤級的抓舉記錄也不過173公斤,這還是舉有橫杠的杠鈴。

  武舉考試的力石,只是一塊長方形的大石頭,在石頭兩邊鑿出兩條可以抓手的石槽而已,比舉重可難多了。

  可以這樣說,就算舉重105公斤以上級,抓舉213公斤的世界記錄保持著侯賽因·拉扎扎德來,也未必能抓舉起這塊三百五十多斤重的石頭。

  現(xiàn)在,章旻青的回答,那就是在開強弓和舉力石這兩項上,已經(jīng)達到了武進士的標準。至于考策論,能報名文科科舉的人,武科那幾篇策論想必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唯一還不清楚的是,箭術(shù)的準頭如何,特別是在馬上的箭術(shù)準頭了。

  換句話說,章旻青真要有這個能力,在文科上能不能過關(guān)斬將一路考中進士不好說,但一路考上去考個武進士應(yīng)該不算太難的事。

  看著眼前的人,再想到他之前的決定,劉元白心里無比的糾結(jié),這一刻竟然有點患得患失的感覺。

  中國歷史上,相傳除開唐朝穆宗長慶年間出過一個叫鄭冠的文武雙狀元,在南宋咸淳年間也出過一位文武雙科榜眼周仁勇之外,在科舉上文武雙全的人少之又少。

  大明一朝立國以來,迄今為止二百多年了,舉子進士多如過江之鯽,還真沒有聽說有獲得文武雙科進士以上的人物。本朝號稱文武雙全的熊廷弼,也只是在考上武舉后,棄武從文,考了個文進士,卻也再沒有去考武進士。要是眼前這個少年能高中雙進士的話,那怕比熊廷弼差點,中個文武雙舉人,這也算是史書留名的佳話了。

  劉元白此刻實際上是方寸已亂。

  他沒見過章旻青寫的文章,無法評判章旻青的文才能不能中生員。倒是依據(jù)章旻青的回答,中個武進士看上去有幾分把握。至于文章學(xué)問,作為作為大儒沈精白的入室弟子,想必也不會太差,這文進士也不是不可能。

  在這一刻,一種青史揚名與有榮焉的欲望,也就是名利二字中的名的誘惑,逐漸壓倒了劉元白在得知章旻青是沈泰鴻學(xué)生時,有心拙落章旻青的那個念頭。

  要是這章旻青真能考出個文武雙進士,那作為點中章旻青童試的座師,倒也可以跟著名垂青史。劉元白心里有了這個念頭,在他心里,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做出了選擇。

  按規(guī)矩,只要章旻青縣試是在他的手上取中,以后那怕做官做到首輔,見到自己也得尊稱自己一聲老師。

  章旻青做夢也沒想到,面前這個看著一身正氣,面目和藹的縣尊大人,之前就早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不取中他了。而他心血來潮前來詢問報名武科的舉動,又無意間讓這位縣尊大人改了主意。

  “這位小哥,剛才看你一直在看棋,想必也是同好,能不能手談一局?”

  一直坐在邊上沒說話的求如先生突然插話道。

  “呃……,這位是姚江書院的山長,求如先生沈國模。這位是觀海衛(wèi)龍山所的章旻青章公子?!?

  正想著差不多該結(jié)束與章旻青的談話,把人打發(fā)走了,好繼續(xù)與求如先生再弈一局的劉元白,聽到沈國模插話,頓時噎了一下,這時他才想起他這個主人剛才竟然忘了給兩位客人相互介紹。

  “求如先生!”

  “章公子!”

  章旻青和沈國模重新見了禮。

  “章公子可愿手談一局?”

  沈國模沒有被劉元白的打岔而忘記初衷,繼續(xù)追問道。

  “學(xué)生恭敬不如從命!”

  章旻青沒聽說過姚江書院,也沒聽說過沈國模這個人。這一世的章旻青,除了在櫟社沈家跟隨老師沈泰鴻讀書之外,就是在龍山所的家里。與慈溪當(dāng)?shù)氐奈娜四停苌儆薪患?

  不過,有在劉元白眼前露一手的機會,章旻青覺得還是不能放過。文人之間相交,除開文章詩詞相互應(yīng)和外,就是琴棋書畫的愛好交流了。

  這世的章旻青,琴棋書畫不太精通,好在前世的章旻青,倒是圍棋下得不錯,有個業(yè)余五、六段的水平。

  特別是他看到剛才縣太爺劉元白下棋時的專注模樣,想必在圍棋一道上,頗有愛好。這是一個與劉元白處好關(guān)系現(xiàn)成的途徑。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先在文人圈子里博取名聲的他,又怎么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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