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賽馬（上）

　　辰時四刻，同藝館的丫鬟們開始收拾昨夜客人們留下的殘局。小丫鬟蓉蓉打開大門準(zhǔn)備出去把門前打掃一下，卻看見一個女人坐在臺階上。那女人聽見開門聲，便站起轉(zhuǎn)過身來，蓉蓉認(rèn)出她是一年前就嫁出去的如纓，“這不是如纓姑娘嗎？你怎么回來了？”如纓懷里抱著個包袱，形容憔悴，“能先讓我進(jìn)去嗎？”

　　聽說如纓回來了，姑娘們紛紛起來看是怎么回事。如纓一年前嫁給了山陰縣一個姓張的公子，還沒回來過，這次只身回來不大尋常。

　　梅凌雪匆匆穿好衣裙簡單梳了妝便出來相見，如纓一見到她就迎上去哭訴起來:“凌雪姐，我不該不聽你的話，隨便嫁了張?zhí)┳麈??！泵妨柩┑?“怎么回事？來，坐下慢慢說?！比缋t便將她如何成了這般光景一一告訴了梅凌雪。

　　原來，如纓嫁到張家，初時還與正妻盧氏相安無事，與張?zhí)┮菜阆嗑慈缳e。但時日一久，漸漸不為盧氏所容，處處為難，那張?zhí)┮惨蛩恢睙o孕而心有芥蒂。前日，盧氏想出奸計誣陷如纓勾引她弟弟。張?zhí)┞犘抛嬔?，罵她改不了本性，更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打一頓關(guān)進(jìn)了柴房，之后又將她趕出張家。

　　“凌雪姐，當(dāng)日你讓我莫要輕信男人的甜言蜜語，多觀察些時日，我卻執(zhí)意要跟他，真是瞎了眼。虧你還為我置辦了那么多嫁妝，防我嫁過去被人小看，可如今我弄得這般狼狽，辜負(fù)了你的苦心?！?

　　梅凌雪安慰道:“別說這些了，事已至此，你還是回來吧，同藝館的門隨時為你開著。”如纓抽泣著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我已是下堂棄婦，哪還有顏面回來。我這次回來只是想告訴其他姐妹不要再像我一樣走錯了路?！泵妨柩┑?“你還能去哪兒？這里就是你的娘家?？v然回來不能再掛牌表演了，也可以當(dāng)姑娘們的教習(xí)，憑你的舞技，還愁教不了那些小姑娘不成?！?

　　“是啊，如纓姐姐，你就回來吧，我們都想你呢?！薄皩Π?，對啊?！逼渌忝枚伎嗫嘞鄤?，如纓終于答應(yīng)了。梅凌雪讓人把她原來的房間收拾出來，讓她先去休息。

　　這件事令同藝館上下唏噓不已，碧桐則大罵姓張的狼心狗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梅凌雪更是感嘆，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改變不了別人對這些姑娘們的看法，“錦楓，我是不是錯了，不該開這同藝館的，這些姑娘到最后還是被我害了?！卞\楓道:“如果沒有同藝館，姑娘們更要淪落風(fēng)塵了，她們在這里好歹還有選擇的余地?！薄耙苍S吧?！?

　　柳心言上工之時見大家都聚集在大堂里，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一問之下，得知如纓之事，頗為震動。在她看來，同藝館的姑娘大都是世間難得、才貌雙全的女子，應(yīng)該受人尊重才是。如今發(fā)生了這樣的事，讓她有一種難以說出的傷感。

　　這時，有個聲音從門口傳來:“請問柳心言姑娘在這里嗎？”柳心言走到門口，“我就是，請問有什么事？”“我家主人讓我來接姑娘去馬場?！笨磥硎悄略掳着蓙淼娜耍难缘?“你稍等一下。”于是就去跟錦楓告了個假，再出來同那小哥上了馬車。

　　來接柳心言的馬車十分豪華，栗色楠木車廂，車檐垂綴絲穗。雕花欞格窗，以絳紅色錦緞車帷輕掩。車廂內(nèi)鋪毯設(shè)幾，寬敞高大，鑲金綴銀。動則生香風(fēng)，銅鑾聲清脆。柳心言從未坐過馬車，何況是這樣的馬車，坐在車?yán)锟傆行┎蛔栽凇?

　　“姑娘，西郊馬場到了?！瘪{車之人放下小凳，掀起車帷，示意柳心言下車。柳心言走下車來，見馬場非常大，四周用圍欄圍著，插著各色繡龍旗，圍欄內(nèi)外皆有官兵嚴(yán)密把守。柳心言想“這是什么比賽，竟有這么多官兵”。場外山丘蜿蜒，場內(nèi)綠草如茵，已有幾匹馬在肆意奔跑。馬場三面高設(shè)彩棚，彩棚下已坐滿了人，有男有女，個個衣冠楚楚，彩服飄飄，都不像普通百姓。

　　柳心言一直跟著穆府小哥走，直走到看臺后面的馬廊，穆月白就在那里。穆府那人走上前去對穆月白說道:“王爺，柳姑娘到了?！?

　　“你是王爺?！?

　　柳心言實(shí)在太吃驚，上下兩片嘴唇竟合不上了。雖然她沒見過什么達(dá)官貴人，但怎么想，一個王爺也不應(yīng)該是穆月白這樣的啊。

　　“我沒說過么？”

　　“沒有，你為什么騙我？”

　　“你從未問過我身份，何來騙你之說?！蹦略掳谉o辜地說道。

　　柳心言沉思了一會兒，她一直以為穆月白只是個富家公子，所以確實(shí)從沒問過，“好像是這樣。那，你是叫穆月白嗎？”

　　“不是?！?

　　“看，還是騙我了吧?！?

　　“……”

　　穆月白真名成穆，玉麒國皇家姓成，皇子封王若無功績又無封地一般以名作封號，所以他被封為穆王。

　　“算了，看你也沒什么惡意。你的馬呢？”柳心言并未生氣。

　　穆月白指指馬廊里的一匹黑馬，“那一匹，鳴風(fēng)?！薄八续Q風(fēng)啊，我能摸一下它嗎？?！薄翱梢?，它這會兒很溫順?！绷难陨焓衷隈R背上摸了摸，“它的毛皮好順滑，而且黑亮如墨，肯定是馬中俊男。”

　　鳴風(fēng)確實(shí)是一匹駿馬，毛色光亮，體型勻稱，雙耳尖立，脖頸高挺，大眼環(huán)睜似懸鈴，四肢修長且端正。馬場內(nèi)響起了鼓聲，穆月白讓人把柳心言帶到晏青那里去。自己則去準(zhǔn)備上場。

　　晏青在座椅上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柳心言朝他這邊走來，便向她招了招手。柳心言走到他身旁，見只有他一人，便問道:“怎么只有你一個人？”晏青知道她是在問魏黎初，“魏兄不喜賽馬，所以沒來?！绷难杂謫柕?“這里怎么這么多官兵？”晏青道:“本來皇上要來觀賽，但剛才來人說宮中有事，皇上來不了了?！?

　　柳心言才知道原來這個比賽這么重要，連當(dāng)今皇上都會來看，“難怪。對了，我剛剛才知道穆月白是個王爺。那你和那個魏公子有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晏青笑道:“我家你不都去過了嘛。我最多就是個小小的兵部侍郎而已，不算不可告人吧。魏兄嘛，順利的話會成為下一任琩州牧?！?

　　“哦?？晌矣X得他不像個王爺啊。”

　　“因?yàn)樗莻€萬事不管的王爺，性子又平和，是有些不像?！?

　　“那他怎么會來參加這種比賽？”

　　“皇上每年都指名讓他參加?！?

　　“晏青。”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柳心言和晏青的談話。晏青還未見到來人就已知道是誰，“她怎么回來了？”

　　一個身穿馬服的姑娘出現(xiàn)在柳心言面前，一雙大眼里透著驕傲的神氣?！瓣糖?，你就這么怕我嗎？還躲在女人后面，我有那么可怕？”晏青嘿嘿笑道:“郡主何時回來的？應(yīng)該早些派人告訴我，我好為郡主接風(fēng)洗塵?！?

　　這個姑娘是穆月白皇叔惠王的女兒成瑤郡主，封號朝陽?！芭扇烁嬖V你，好讓你躲著我啊。聽說你招親了，你干嘛不等我回來。這個莫非就是你招親招到的？看起來……?！背涩幊錆M警戒地看著柳心言。

　　晏青為防她無理取鬧，趕忙解釋:“郡主誤會了，她是你穆哥哥的朋友。我招親不過是姐姐的意思而已，毫無結(jié)果。心言，這位是朝陽郡主?！绷难孕辛藗€禮，“見過郡主?！背涩幍?“免禮吧，穆哥哥什么時候交了這樣的朋友。”然后又問晏青:“你怎么不去賽馬？”晏青道:“有你穆哥哥在，我有必要參加嗎？”“也對?！?

　　柳心言覺得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鄙夷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兒，自己不過就是貧窮一點(diǎn)而已，又沒做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