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謝氏云低作者:時光是靜地時間:2020-12-17 17:45:26
墨竹亭一場風(fēng)波過去,該是受了驚嚇的云低卻并不見什么異樣。反而苑碧,整日惶惶然,若有所思。常常是做著什么事,就忽然呆住了,竟然一副失魂落魄之態(tài)。
就這一日,云低遠遠見苑碧自家學(xué)的方向走來,猜想是她才習(xí)完今日的課業(yè)。就想上前問詢。
謝家郎君雖沒給云低姓氏,也從不許她在人前露面,家學(xué)自是不許上的。但在吃穿用度上,也并不曾有所欠缺。但凡苑碧所有,云低也自有一份。只是沒有名份,謝氏族里都鮮少人知曉謝中丞家竟有二女,更遑論外人。云低常覺得自己就恍若飄在謝氏的一汪浮萍,無根無底,稍有風(fēng)波,也就被吹散了去。她所能擁有的,都沒有任何保障,隨時都能失去。
因此,她便央了苑碧,在家學(xué)每有所得,也教授她一些。她從不曾接觸過外面的世界,不通世故,若連才學(xué)也不通一分,那還有什么能保護自己呢。
她這么想了,卻不曾對苑碧說過,只說自己無所事事,甚枯燥。她不知道怎么向苑碧解釋自己的這份惶惶不安,也怕引得苑碧煩惱。只是苑碧每每教給她的,不論是琴棋書畫,還是老莊玄儒,她皆是勤奮刻苦、精益求精,有些時候竟能比苑碧做的更好。
她明白,只有這些,才能是她永遠的依仗,因而分外經(jīng)心。然而苑碧畢竟也只是個孩子,又是個女郎,原本也貪玩耍,有些東西她自己都弄不通透,更遑論教導(dǎo)云低呢。縱使云低下了十二分的功夫,也只是勉強跟苑碧算個伯仲。比之同輩中的翹楚,相去甚遠。
這邊云低已經(jīng)幾乎走到苑碧面前,卻見苑碧正自出神,根本毫無察覺。她所在之處,正是前幾日云低跌落亭外,被戴逵救下后所在之地。云低隱隱覺得心間似有什么念頭閃過。
“苑碧?!痹频头诺吐曇襞麦@嚇了她。
苑碧卻仍自低頭尋思什么,似根本沒聽到云低的叫喊。
“女郎……女郎……”遠處一疊聲叫喊乍起,苑碧終于從沉思中驚醒,抬眼先看到了云低,有聽遠處似乎是在尋她。就用疑問的眼神看向云低。
云低搖頭道:“我也不曉得是何事?!?
兩人就相攜向聲音處尋去,才剛走近,就見是謝郎君身邊貫跟著的管事岐伯,岐伯急急拉了苑碧的手就回身走去。事態(tài)似乎緊急的讓他根本來不及顧忌禮節(jié)和一旁的云低。
云低雖憂心苑碧,但見他們是走向謝郎君一向待客的外庭,也不敢擅自進去。
云低心底慢慢涌起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不恨謝郎君奪了她的身份地位,不恨謝郎君從來對她不聞不問,她聽聞過謝郎君對生母阿竹的一往情深,她甚至能理解謝郎君對她的無辜遷怒。然而,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從不被允許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這是何其悲哀的人生,像生活在暗處的卑微螻蟻,永遠見不得光明。
云低緩緩一聲嘆息,心中的郁結(jié)稍有所紓。才略略歇過來,又突然覺得一股絞痛麻痹了心口。
是苑碧,她怎么了。
苑碧云低本是一胞雙生,縱然這命數(shù)相去甚遠,卻有一項是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心靈相系。痛彼之痛,喜彼之喜。
云低自出生時大傷元氣,一向體弱多病。苑碧也自跟著吃了許多苦頭。但凡云低風(fēng)吹草動,她必也略有不適。雖只是略有,奈何云低小病不斷,積小成多也不容小覷。
現(xiàn)下的心口絞痛,卻是因為苑碧。
苑碧出生雖無甚損傷,畢竟是一胞雙胎,終還是得了個惱人的心疾。尋常無甚妨礙,遇到情緒太大波動或是身體太過勞損,心疾就會發(fā)作。這時候,云低必有所感。
譬如現(xiàn)在。
苑碧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云低心下萬分焦灼,卻又萬萬不敢擅闖外庭。只得躲在通往外庭門前的一排林木后面,時時窺視外庭的情況。
外庭本就是接人待客的處所,平時來來往往的就很是喧嘩。奇的是今日的外庭分外喧嘩。只見數(shù)十個小廝裝扮的人,正抬了些箱籠自外庭的門內(nèi)魚貫而出。岐伯走在最后,似乎是在交代人將那些箱籠里的物什歸置妥當(dāng)。
世家大族,接人待客的處所,何等體面。斷然不會去處理雜物瑣事。且府上物品調(diào)度一向有專人侍候,何須岐伯親自處置?
那當(dāng)下這又是何情況呢?云低心下惴惴,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本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復(fù)蘇。內(nèi)庭院子里自有無限風(fēng)光。云低卻是沒有心情去賞玩了。只專注盯視著通往外庭的洞門。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忽見的苑碧從洞門中急沖過來。身后跟了日常照顧起居的老嫗,壓低了音量便喊便追:“女郎,女郎,快些回去,莫要失禮啊……女郎,你慢些走……”
苑碧剛行至云低藏身的樹叢前,云低就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衣袖。
苑碧抬起頭來,見是云低。原本怒氣滔滔的眸子,霎時蓄滿了淚水,像張滿的弓一樣的身子,一個踉蹌差點跌倒。那嘴唇哆哆嗦嗦,竟是氣極說不出話來。
云低也不言語,只默默伸出雙臂將苑碧按進懷里。她身量本就比苑碧稍低,兼之纖細柔弱,這個姿勢頗有些不倫不類??伤鰜砥琼樌沓烧碌淖匀弧T繁虒⒛X袋伏在云低的肩上,淘淘大哭。
追趕而至的老嫗在苑碧身后看了這一幕,唏噓一通,面帶疼惜又復(fù)回身走向外庭。約莫是向謝郎君回報了。
苑碧哭的傷心,哽哽咽咽的連嗓音似乎都嘶啞了。云低心中痛惜之極,又不知如何安慰,怕提起更惹她難過。
足足一盞茶的時間,苑碧才抬起紅腫的眸子,面帶凄惶之色:“云低,我不想定親,我才十二歲,才十二歲呀……”
云低心念電閃間明白了,岐伯所處置的卻是定下苑碧的聘禮么?又有些許疑惑,謝郎君雖然遷怒云低,但對苑碧一向極寵愛。雖然婚姻大事,遵從父母之命,但是以謝郎君對苑碧的寵愛,怎么也該問詢一下苑碧的心意,至少也該知會一聲。怎么會如此倉促就定下了親事。
“怎會如此倉促,可知是誰家小郎?”
苑碧恨聲道:“正是那王良的族叔來代他求的親?!?
王良……云低腦中掠過那一抹月白的長衫,精致的五官,倨傲的神情及漆黑雙眸中于年齡不相稱的森寒。
“他定是惱恨我上次對他的折辱。哼,此等量小心狠之人,何以托付終身?!闭f著苑碧紅腫的眼眶里又蓄起淚水來,“云低,我才十二歲……我見夠了這內(nèi)庭里的凄寒孤苦,為何竟要我這么早就進這牢籠去?!?
是啊,嫁做他人婦,好些的得了夫君的寵愛,與眾女周旋謀算。不好的,不但夫君不疼,連下人都低看欺凌。像生母阿竹這樣,被全心相待的,世上能有幾個?可謝郎君的內(nèi)庭里,不也還有這么些在日日苦等中,消耗韶華的婦人?她們又有何錯呢。
云低心中縱有這些念頭,也只能安慰苑碧:“你現(xiàn)下才十二歲歲,定了親事也要到及笄才能作數(shù),你這就開始苦惱,何苦來?”
說是這么說,定了的親事,又如何能有回寰。更何況,對方又是瑯琊王氏。云低在心中低嘆一聲,只盼望這王良是真對苑碧有情,不是因惱恨義氣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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