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荷池

　　第二日，在所有下人以及柳吳氏的詫異聲中，趙富乙辭行離開了柳府。這在柳府內(nèi)如同引起了地震一般。跟趙富乙相熟的幾名佃戶長工，都趁著送行期間側(cè)面打聽消息，可是卻沒人從他嘴中套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那趙富乙繃著臉，只是說自己身體不好，任憑別人再怎么追問，都一言不發(fā)，默默離開了柳府，離開了這個他打理了二十多年的府宅。

　　接著，一種說法開始在下人中蔓延，從灶房傳到庫房，從庫房傳到后花園。說是趙管家得罪了這位新來的明少爺，因此被驅(qū)逐出了門。至于這為明少爺，到底有何等威力，竟然能使得趙管家這尊土地爺立即離開柳府，便是無人能夠得知的了。

　　趙富乙的離別，柳先達(dá)雖然帶著滿肚子疑問，但是苦于人去影空，無處尋覓，便只得更換了一位新管家。對于柳府這四五十號人的大宅大院來說，一個管家的離開，也就成為三四天的談資，之后，便一切回歸正常。

　　不過，柳老太公倒是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最為疼愛的小兒子柳永，卻走出了科舉不第的陰霾，主動要求尋份差事去做。這可讓老太公高興壞了。他立即調(diào)出縣里南街的一家醫(yī)堂仁濟(jì)堂，讓柳永和柳遠(yuǎn)志兄弟共同打理。

　　這家仁濟(jì)堂，臨街的鋪面，坐北朝南，市口還算不錯。柳明沒事時，便會去看看。店鋪寬敞干凈，一長溜的大紅色酸枝木藥柜，柜上供著藥王孫思邈的人像。柜臺內(nèi)側(cè)，盛放中藥飲片的“百眼柜”，一個個小抽斗中，按照五行屬性，存放著數(shù)百種藥材。

　　兩位坐堂大夫輪流問診，因為柳家藥鋪是老字號，所以生意還算過得去。看到老爹和小叔像變了個人似的忙來忙去，家人各安其所，讓柳明欣慰無比。

　　對于小叔和老爹打理的藥鋪，柳明自然也是盡心盡力。他運用前世學(xué)過的六西格瑪管理原則，重新規(guī)劃了藥鋪采藥拿藥的流程，讓病人取藥配藥變得更加快了一些。這讓老爹和小叔交口稱贊。

　　老太公這邊，也沒有食言，讓柳明去了縣里最好的香林書院念學(xué)。柳明去書院報了道，正式成為一名學(xué)子。古人十五六歲學(xué)的這些東西，對于他這個重點大學(xué)畢業(yè)的精英，高智商俱樂部的成員來說，也算能夠應(yīng)付。除了毛筆字差了些，其他科目也還湊合，在明算之類的科目上還有些優(yōu)勢。他相信，再經(jīng)過一年磨合學(xué)習(xí)，也能上那解試考場試試水。

　　日子過得現(xiàn)在這樣，柳明已然知足。吃飯穿衣，皆有下人服侍。書院一周上三天課，其余時間，要讓學(xué)生幫家務(wù)農(nóng)。柳明身為富家子弟，自然不用務(wù)農(nóng)。沒事的時候，便與小叔聊聊詩詞，與老爹逗逗悶子。偶爾那柳吳氏的幾個白眼，柳明也并未放在心上，他已經(jīng)怡然自得地進(jìn)入了一名大戶公子的角色。

　　生活總是如此奇妙，前一世他缺少的家人，卻在這一世補齊了。

　　這安逸穩(wěn)定的深宅大院生活，柳明很是滿意。

　　在他看來，沒有什么，能夠比這個家更加重要的了。

　　這日午后，他吃飽喝足，在這府宅轉(zhuǎn)轉(zhuǎn)，東逛西逛。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出了后門。順著小道沒走幾百米，就是一座荷花池塘，四周清靜幽雅，景致宜人，堤上柳，未藏鴉，尋芳趁步到山家。

　　時值傍晚，殘陽緋紅，天邊滾出一帶禮花般的紫紅光霧，在湛藍(lán)天幕上渲染成一層層波浪般的如火云海；遠(yuǎn)處幾株黃色的樹，被殘陽照著，金光閃閃。

　　方方正正的荷花塘中，荷葉彌望開去，積滿了一塘綠波。遠(yuǎn)遠(yuǎn)望去，層層浪線，錯落參差，交織成滿塘綠意盎然的一片。

　　柳明貪戀這一池美景，正看得入迷，卻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出于謹(jǐn)慎的本能，不覺退后幾步，隱藏于樹林內(nèi)。

　　一名女子領(lǐng)著一個丫鬟走了過來。那女子，年方二八，面容清秀，一身素白色的煙羅紗裙，走起路來，柳腰輕搖，步步生蓮，似是大家閨秀。而那丫鬟，大概只有八九歲的樣子，活蹦亂跳地拽著那白衣女子的手，嘰嘰喳喳說著什么。

　　“小姐，行李書籍，都讓人先送到府里去了。咱們等會直接去府里便可?！蹦茄诀哒f道。

　　那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刮了刮丫鬟的鼻尖：“我們來投奔親戚，你在人家府里，可要乖一點?！?

　　兩人邊聊邊走到荷花池邊。

　　那小丫鬟看到滿池蓮花，興奮地拍手道：“小姐，我們池里劃船好不好？”

　　“?。俊蹦前滓屡佑行┆q豫。

　　“就劃一次，一次嘛。以前每日陪你讀書，小柔我都膩味透了。好不容易來到青州，就讓我們好好玩一下吧。”那叫做“小柔”的丫鬟撅起嘴道。

　　“好，好，好。小柔，真拿你沒辦法。就一次，玩完咱們早些回家?！?

　　那小柔歡呼雀躍地跳到那木舟之上，拿起木漿，待那白衣女子上舟之后，便劃起槳來。

　　“小柔，你慢點劃?！卑滓屡又敝碜幼谥蹆?nèi)，不安地叮囑道。

　　此時，波光粼粼，水波不興，夕陽，荷塘，木舟，少女，好一副絕美的風(fēng)景畫。

　　柳明正欲繼續(xù)觀賞，不料那葉木舟很快便駛?cè)肓撕商辽钐帲桓吒呗柶鸬暮扇~掩蓋，這讓他有些失落，他從林中走出，沿著荷塘岸邊而走，想要繼續(xù)尋找那葉木舟的身影、

　　順著荷塘走了一圈，無奈高聳荷葉阻擋，卻是一點也看不清。正當(dāng)他感到無聊失落，欲扭頭打道回府時，突然聽到荷葉后傳來兩聲呼喚。

　　“快滑出去，不然回家晚了，要被爹爹罵。”

　　“小姐，別急，我正在找路呢。”

　　一瞬間，數(shù)十只棲息的白鷺突然展翅高飛，荷葉如同被刀破開一般向兩邊去，一艘木舟沖了出來，離岸邊的柳明也就是幾步之遙。

　　這葉木舟像是沖浪板一樣在荷花上方馳騁，那小柔挽起袖子，拿著木漿，滿臉通紅，神態(tài)奮勇，而后面的白衣女子則連連叮囑，面帶擔(dān)憂。

　　此時，木舟一頭突然翹起。接著，舟上驚呼連連。

　　“撲通，撲通！”

　　荷塘之內(nèi)，先后響起兩聲落水聲。

　　柳明一見，心中一沉，那舟上兩人，悉數(shù)落入水中。

　　此時，荷池中，兩人拼命掙扎，響起了激烈的撲水聲，水面像是煮沸的開水一樣，不斷翻滾，引得白浪陣陣。

　　柳明二話不說，脫去衣衫，一個猛子扎入河中，朝水中兩人飛快游去。

　　他一手托起離自己最近的丫鬟小柔，一邊環(huán)顧著水面，卻不見那白衣女子蹤影，心想糟了，對方定然是沉入水底了。

　　柳明心里籌劃著，此時，若是先把小柔送到岸邊，再去救那白衣女子，恐怕就來不及了。

　　“小柔，抓緊我。”柳明在水中大喊一聲。

　　那小柔在水中撲騰幾回后，小臉嚇得刷白，緊緊抱住柳明的腰。

　　“屏住呼吸，忍耐一會兒。小姐還在水下，我們要下沉救她?！绷饕贿厔澦?，一邊叮囑著背上的小柔。

　　“好！”小柔似乎也被柳明的氣魄給感染了，伏在柳明背上，頓覺安全感增生。

　　“我們要下去了！”

　　柳明像英雄一般瀟灑潛入水中。

　　可沒過一會兒，這英雄就浮出水面，嗆了幾口水，怪叫道：

　　“小柔，我讓你抓緊我，不是讓你蒙住我的眼睛！”

　　“……也別使勁拉耳朵！”

　　“姑奶奶，別勒脖子啊……”

　　一人救兩人，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倒騰幾回后，柳明發(fā)覺這樣下去，除了浪費體力并無用處，他瞥見一旁翻倒的木舟，將那小柔推到木舟之上，安頓好后，又轉(zhuǎn)身下水去救那白衣女子。

　　也算運氣好，他沒下潛幾米，便找到了那還在掙扎的白衣女子。

　　幾經(jīng)折騰，連拖帶拽，柳明終于將兩人推到岸邊。自己則躺在岸上累得直瞪眼。

　　“咳……咳”那白衣女子嗆了幾口水，倒是清醒過來，她坐起身來，關(guān)切喊道：“小柔，你怎么樣了？”

　　“小姐，你沒事就好了?！毙∪峋o緊抱著那白衣女子，滿臉懊悔道，“小柔錯了，小柔不應(yīng)該劃船?！?

　　“小柔，你沒事就好?！蹦前滓屡由园玻娏饕蔡稍谝慌?，掩嘴驚訝道：“怎么還有一個男人？”

　　“哦……”古靈精怪的小柔眼珠一轉(zhuǎn)，笑嘻嘻道：“小姐，你剛剛掉入水中，我便來救你。沒料到水里還有一個男人，我也一起救了上來?！?

　　柳明躺在地上像死狗一般，連反駁的力氣也沒有。

　　“你又在胡說八道?！蹦前滓屡迂慅X輕分，笑道：“你這個小丫頭，怎么可能把兩人一起救上來。分明是人家救了咱們?！?

　　“小姐，我們快走吧，晚了，老爺會罵的?！毙∪嵴酒鹕韥?，看著夕陽，揉著小腹道，“我好餓，好餓?！?

　　“他怎么辦？”那白衣女子被小柔拉了起來，又將目光移向柳明，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對方救了自己。

　　“不用管他，他是個大男人嘛?！毙∪崂碇睔鈮训馈?

　　柳明心想——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