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長歌為卿作者:南本佳卿時間:2020-12-17 17:56:59
雅室之內(nèi),青衣公子的對面,忽然憑空多出了一個人。
那人一襲白衣幾被鮮血染紅,坐在鋪著軟羅的靠椅里,座旁擱著一個燭臺,他手中拿著一把鋒利小刀,正在火上來來回回地炙烤著。
“喲,這回傷得還真不輕啊?”青衣公子起身,打開那人的衣衫前襟,看到一道直透肺腑的恐怖劍傷,傷口處的血肉已經(jīng)泛著駭人的青紫色,忍不住皺了皺眉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不到最后關(guān)頭,最好是不要用同歸于盡的招數(shù),不然吃虧的還是你自己——寧歌塵的劍是有毒的,就算他從不淬毒,可就是有毒之物。”
煙水寒的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咬咬牙道:“還好,這點傷死不了的,將有毒的腐肉割掉就行了?!?
說著舉刀湊近,意欲自行動手。
青衣公子忽然截住他的手,慢條斯理地笑道:“就你這副刀都拿不穩(wěn)的樣子,還妄想自己動手剜骨療毒,看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頓了頓,神色難得地認起真來,“既然你肯這么相信我,不先回藍一樓自己的老巢,卻跑到這兒來見我,我好歹幫你一把——你知道我的腿不經(jīng)用,站不長久,不如到榻上來坐著,我好動刀子?!?
周士煌驚魂甫定,在霍布田的指點下,不情不愿地跨進了那間雅室之內(nèi)。
“?。 敝苁炕兔偷厥曮@叫,好不容易恢復的臉色,瞬間又變得白若璽土。
因為就在進門之際,他看到了一幅稱得上詭異旖旎的景象:一位容顏清麗至極、甚至堪比傾城佳人的青衣公子,跟一個上身赤裸的年輕男人在軟榻上面對面坐著,衣飾攤了一地。
青衣公子左手操盤,右手握著一柄寒光四溢的尖刀。
他的手腕驀然一轉(zhuǎn),毒血斜斜噴出,一塊青紫色的肉便飛進了左手端著的銀盤之內(nèi),盤內(nèi)早已盛了不少腐肉。
那名男子前胸裂開了一個碗口大的創(chuàng)傷,深可見骨,暗紅的血液瘋涌如泉,竟然從頭至尾一聲不吭,那樣鋼鐵般堅定冷硬的意志,簡直非常人所能及。
“好了,休養(yǎng)一段時間,應該就會沒事了?!鼻嘁鹿雍貌蝗菀滋嫠棺⊙壓盟幱眉啿?,閑聊般交代了句。
然后側(cè)轉(zhuǎn)身來,一眼看到暈倒在桌腳下的周士煌,對后腳跟進來的霍布田打了個手勢,語氣不耐:“把這家伙從哪里來的拖哪里去,沒一點用,才遇著這點血腥場面就嚇暈了,我留著他做什么?即便屋子里要擺個花瓶,也不用選他這貨色的?!?
“等等。”煙水寒氣息微弱,還是披衣下地,仔細打量了一番周士煌,忽然發(fā)出了一個不敢置信的聲音,“咦……這不是我那‘武功天下無敵’的大師兄嗎?”
說完,他竟不顧自己重傷在身,捧腹大笑不止。
周士煌就在一陣恐怖的大笑聲中模模糊糊地醒轉(zhuǎn)過來——
“你是說,這個叫周士煌的人與寧歌塵一樣,都跟你出自同門?”青衣公子眉梢微蹙,帶了三分冷意地覷著煙水寒,“那我怎么以前從來沒有聽你提過這個人的名諱,你這算不算知情不報?”
煙水寒有些怕真惹惱了對方,他跟著這個人多年,知道公子雖然平時總是擺出一副頗具閑情逸致的模樣,可是心機深沉,手腕也毫不含糊,因此直截了當?shù)溃骸拔耶敃r想,周士煌也許根本就不重要——沒有人愿意用那樣的棋子,也沒有人用得了那樣的棋子?!?
“此話怎講?”青衣公子抬起眼來,目光宛如冰雪般掃過煙水寒。
“周士煌既是一把鈍刀,又是一把快刀?!?
看到青衣公子神情微惱地看過來,煙水寒終于不再打啞謎,笑道:“幾百年前,仙樂門幾大執(zhí)掌門戶的高人,由于政見不同發(fā)生流血紛爭,死傷無數(shù)……從此分道揚鑣,化為不同地域間的仙樂兩尊:一為雪尊,二為金尊。顧名思義,就是前者捍衛(wèi)雪國王室,后者捍衛(wèi)金曌王室,而這兩者之間從來都是斗得死去活來的,結(jié)下不少怨仇?!?
提到兩派之間的怨仇,仙樂門人的笑容里,驀然沾染了些許蒼涼的慨意,“至于周士煌跟寧歌塵,當然還有我,便都是出于仙樂門金尊一脈?!?
“大概是十年前吧,我?guī)煾笡Q意將掌門之位傳于師弟寧歌塵,因為他是個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學什么都比我們這些人要快上十倍不止,而且過目不忘。”似乎想到那樣鋒銳的往事,不羈劍客清秀的眉忽然蹙了起來,“可是這個決定,在當時卻遭到了一個人的堅決反對,那個人就是我大師兄周士煌。周士煌覺得寧歌塵根本就沒有做掌門的能耐,最多只能做個頂級殺手,因此揚言要與寧歌塵決斗,爭奪掌門之位?!?
“誰知寧歌塵當場表態(tài),自己不愿接受仙樂金尊掌門之位,更不愿同門之間彼此傾軋屠戮……那時候他還蠻天真的?!睙熕蛄藗€哈哈,繼續(xù)道,“后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周士煌真把寧歌塵惹毛了,寧歌塵就跟他動起手來——他二人當時在整個仙樂們,都稱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那一場決戰(zhàn)蔚為壯觀,整整打了三天三夜……”
言及此處,煙水寒忍不住深深喟嘆道:“只可惜……結(jié)局卻很可悲啊!周士煌武功盡廢,此生不再過問江湖事,先是勤于仕途,后又癡迷于岐黃之術(shù);寧歌塵更是從此脫離了師門,立誓終不復踏足仙樂門庭?!?
“這么說,他現(xiàn)在真的形同廢人了?”霍布田在旁邊聽著,同樣一臉惋惜。暗想不然的話,公子將其收于帳下,倒是對付寧歌塵的一把好手。
“霍將軍,那你就錯了。”煙水寒微微一笑,“我大師兄,是這個世上最懂得行軍布陣之人,可以說稱得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那三人肆無忌憚的交談中,起碼有一半落到了周士煌耳中。
周士煌對于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感到羞愧難忍,同時怒火中燒。并且還不忘秉著他那至死清高的情懷,扶著額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fā)抬腿就要走。
“周士煌,”青衣公子淡淡的聲音在背后響了起來,語氣中帶著一股莫名的氣勢,“你可知道我是誰?”
周士煌身形一滯,回頭看了一眼,僅僅是那一眼,他的腦海中突然一片電光火石,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名青衣公子身形如鬼魅般一晃,早已站到他的背后,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雪亮如漆的袖里劍,刷地一下架在了周士煌的脖子上。
“你膽子不小啊,見了本王既不朝拜,而且連個正眼都不給,想走就走?”青衣公子瞇起眼睛如是說,語氣平淡得好像在說“周士煌過來我跟你喝茶聊天”。
“金靖夕。”周士煌口中吐出一口冷氣,覺得自己整個人的氣勢,都隨著這個名字的落地而被抽空了。
“看來你還不是完全目空一切嘛?!鼻嘁鹿右恍?,拂劍收手,眨眼間已回身坐下,靠著榻上那個織金綴錦的蒲團,繼續(xù)保持著他先前那個懨懨欲睡的慵懶姿勢。
“草民周士煌,拜見明熙王閣下?!敝苁炕凸磉@一禮,施得卻是誠心誠意的,“多謝公子此番活命之恩?!?
沒有眼前這個人,他此刻已經(jīng)待著陰森腐爛的大牢里,如同砧板魚肉,等著自己的仇人來施盡百般刑罰,讓他生不如死。
“不必言謝?!泵魑跬踅鹁赶s不以為然,語氣仍是清淡縹緲的,“我救你自有我的目的。其實我跟徐王爺一樣,他當初想用三顧茅廬打動你,我現(xiàn)在就用救你一命收買你,我們不約而同看重的,都是你的才華……可是,你真的有‘才華’么?”
周士煌被他那一句漫不經(jīng)心的問話問得好苦。
感覺被人當胸拍進了一根針一樣,疼痛無比,卻一時拔除不了,一時干瞪著眼,無語候立。
“我所謂的才華,并非那些死書呆子吟詩頌詞的才華?!彼麆傄_口解釋什么,就被金靖夕開口打斷。
“我知道閣下昔年曾作過轟動天下的京畿三賦,至今被奉為文壇奇葩。我看過,的確不錯,那些名句今后也會永久流傳下去。”言及此處,金靖夕的唇角泛起涼薄的笑意,“只是,對我而言,一個僅僅是會吹拉彈唱、歌功頌德的文人是遠遠不夠的……這樣的人,永遠也不可能踏進我府里的門檻?!?
雖然周士煌并沒有揚言要削尖腦袋鉆進他明熙王的幕下,可是金靖夕的語氣,卻似乎早已斷定了這一點,簡直是不容置疑的。
“你周士煌,真正的才華是什么呢?”
周士煌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沸騰了起來——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從未有人問過他周士煌除了歌功頌德還會別的嗎?那些人需要的就是一個溜須拍馬的最佳道具。
因為他周士煌的名聲在外,能將馬屁拍得又響又亮,所以他們都想把他拴在自己的廄里,像豢養(yǎng)著一個畜生。
他平生只心甘情愿地拍過一個人的馬屁,那個人就是已逝的金惠帝。當初惠帝賞識他,給了他夢寐以求的一切,而且“金鑲之治”的確值得人歌頌銘記,于是他作京畿三賦相贈。
自此他再也寫不出那樣華麗惡心的句子。
可是如今眼前這個人,卻問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搞清楚的問題。
“哦……看來你自己心中也不是很明白?!苯鹁赶鋈恍α艘恍Γ悬c疲乏地垂下眼來,輕一揚手,下了逐客令,“這樣也好,你剛才要是真將自己吹得如墜云端的話,我早就命人將你攆了出去……先退下吧,等哪天想明白了,再來找我也不遲?!?
——并非他有心怠客,而是他那孱弱病體使得他無力支撐太久。
周士煌盯著他看了兩眼,忽然再拜稽首,再抬頭之際,眼中閃爍著灼灼光華,斬釘截鐵地道:“公子!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周士煌此生,愿聽公子驅(qū)遣,百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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