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但老話兒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亦不是沒有道理的，待二更天放畢煙花炮仗，各自回房之后，黛玉內(nèi)心深處對父母對家的思念，到底讓她掉下淚來！雪雁一貫大大咧咧的，不善勸慰人，倒是紫鵑細(xì)細(xì)的解勸了黛玉一番，她方漸漸止住了。這紫鵑雖跟隨黛玉不久，卻滿心為著她，飲食起居、人來客往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漸漸黛玉便看她如雪雁一般無二了！

　　好容易二人哄得黛玉上床歇著了，少頃她又自顧下得床來，僅著里衣行至?xí)狼埃峁P寫道：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fēng)滿洛城。

　　此夜曲中聞?wù)哿稳瞬黄鸸蕡@情？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朱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

　　一面寫，一面掉下大滴大滴的淚來，紫鵑也跟著心酸，柔聲道：“姑娘思念姑老爺姑太太的心，我們都理會得，但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才是！姑娘本就生得單薄，天又這般寒冷，若是有個什么好歹，可讓老太太和我們怎么樣呢？”雪雁和王嬤嬤也幫著解勸，到底哄得她上床睡著了。

　　不想次日黛玉便受了風(fēng)寒，只咳得小臉兒通紅，賈母心疼得了不得，命人請了太醫(yī)來瞧過，幾貼藥下肚，卻不見好轉(zhuǎn)，賈母又急又氣，把伺候的人悉數(shù)痛罵了一頓，猶不解氣，定要打發(fā)人去拆了太醫(yī)院的大堂，黛玉強(qiáng)撐著道：“外祖母……不礙的，黛兒會些岐黃之術(shù)，呆會兒自己開個藥方，幾劑藥下肚，管保就好了！”

　　賈母柔聲道：“你小人兒家家的，那里會治?。磕悴灰拢庾婺冈僬腋玫拇蠓騺砬?，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說著說著紅了眼圈，看著黛玉生病，她只覺比自己生病更難過！

　　一時賈母出去了，黛玉命紫鵑拿了紙筆，強(qiáng)撐著開了藥方，命雪雁趁夜出去抓了藥來，熬得濃濃的吃盡了，再捂嚴(yán)睡了一夜。因夜間出了一身汗，次日黛玉果然好了許多，賈母來瞧時，她正在紫鵑的服侍下吃粥，祖孫倆說了一會子體己話，紫鵑到底忍不住將黛玉自己開藥方的事兒說與賈母聽了，賈母仍是半信半疑，黛玉只得將自己小時被迫離家的事兒大致說了一遍，老人家聽了更是心痛難當(dāng)，她從來不知道女兒和外孫女兒竟是這般的苦，先是生離了幾年，現(xiàn)在更是死別了！

　　黛玉忙笑道：“外祖母不必難過，黛玉雖離家?guī)啄?，卻也學(xué)得不少本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賈母拭淚道：“外祖母只是心疼你！我算是看明白了，諾大一個家里，真正關(guān)心你的人，通共亦只這幾人，你病了這幾日，竟沒人來瞧你，真真是……”

　　說話間，忽聽丫頭來報：“大奶奶和姑娘們來瞧林姑娘！”祖孫倆方不再提及此事，隨即便見李紈帶著三春并寶玉，款款進(jìn)來了。那寶玉一進(jìn)來便坐到黛玉床前，一臉關(guān)切道：“妹妹可好些兒了？”黛玉只淡淡道：“好多了，多謝二哥哥記掛！”寶玉又道：“昨兒我便想來瞧妹妹了，只因到學(xué)里去了，晚間方回來，還請妹妹勿怪……”

　　惜春在一旁插嘴道：“二哥哥羞也不羞，明明是襲人怕你過了病氣，不讓你來瞧林姐姐，偏要睜眼說瞎話兒……”寶玉立時紅了臉，待要辨別幾句，又見黛玉一臉不耐煩，只得咽了回去。

　　李紈見狀忙拿話叉開，對賈母笑道：“老太太大喜啊，鳳丫頭不是這一向身上不好嗎，今兒讓太醫(yī)瞧過了，卻是喜脈，咱們府里又要添丁了呢！”賈母一聽，果然歡喜非常，看著黛玉吃了藥睡下了，便扶了鴛鴦并李紈瞧鳳姐兒去了。

　　迎、探、惜卻不曾離去，定要留下來陪黛玉說話解悶兒，探春先道：“這幾日姐姐病著，我們都不曾來瞧過，實在是……，還請姐姐不要介懷！”迎春也歉疚道：“昨兒我倒是想來，大嫂嫂硬拉著不讓，我們亦不能太讓她難辦……”

　　黛玉笑道：“我理會得的，老太太、太太命大嫂子照顧姐妹們，若是到我這里過了病氣，大嫂子亦難脫干系，太太必說她連這點(diǎn)子小事兒也做不好，定然更不喜她，我都明白的！”迎、探都一臉釋然，笑道：“如此我們心里亦好受些兒了！”三人因怕黛玉太過疲憊，只略說了一會兒便先行離去了，不多會兒，又有邢夫人打發(fā)兩個嬤嬤來瞧黛玉，還說想什么吃的，只管告訴一聲兒，黛玉忙謝過了，命紫鵑給了二人幾百錢，打發(fā)二人離去了。雪雁不由嘆道：“姑娘在家時，是何等的金尊玉貴，現(xiàn)在倒好，凈受閑氣兒！”紫鵑也嘆道：“再不想大太太還惦記著姑娘，比那起子只做面兒上功夫的人，可好上太多了！”

　　不想這日下午，竟有怡親王府老福晉，打發(fā)八個嬤嬤送了上等的人參和燕窩等物來，說是給黛玉補(bǔ)身子用，還說過幾日黛玉好了，到怡親王府去逛逛！賈府眾人都驚住了，他們沒想到黛玉竟會與怡親王府有關(guān)聯(lián)！須知這怡親王府可是滿朝第一等的顯赫之家，當(dāng)今皇上一向倚重老怡親王，即便他已薨逝，仍是絲毫不改，不但讓其幼子襲了親王位，更封其第四子為郡王！一家子出了兩位王爺，這可是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殊榮，由此可見，怡親王府的圣眷有多??！

　　不多會兒，王夫人便一臉笑意的出現(xiàn)在黛玉屋里，不住嘴的噓寒問暖，又向賈母告罪，說前幾日實在忙壞了，竟不知甥女兒生病的事！黛玉雖滿心厭惡，也少不得打起精神應(yīng)付一番，所幸王夫人很快便離去了，賈母不由撇嘴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還不是看怡親王府看重你！”黛玉只笑道：“只怕舅母要失望了，我卻不認(rèn)得怡王府的人！”賈母奇道：“那老福晉緣何命人送東西與你？”黛玉亦是一臉的納罕，想了一會子不得要領(lǐng)，索性丟開了不再去想！

　　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黛玉此次雖只是感染了風(fēng)寒，自己亦有一身高妙的醫(yī)術(shù)，到底還是纏綿病榻月余，待完全恢復(fù)時，已是出二月了！賈母見黛玉又瘦了一圈兒，自是心疼不已，命廚房每日燉了補(bǔ)品，與她好生調(diào)養(yǎng)一番。那王夫人因見怡親王府看重黛玉，亦殷勤許多，不但時常派人送衣物首飾、時鮮瓜果與黛玉，更經(jīng)常親來聽風(fēng)軒，一時府里人交口稱贊，說王夫人果然心慈！獨(dú)有賈母和黛玉心中了然罷了！

　　這日一早，眾人便到賈母房里請安，說話間，賈母忽然道：“二十六日乃林丫頭的生辰，這是她到咱們家的第一個生辰，我想著必得好生熱鬧一番才是！”王夫人忙起身笑道：“老太太說的很是，甥女兒的生辰，自當(dāng)好生操辦！依我說，就讓鳳丫頭全權(quán)辦理罷！”

　　鳳姐兒聽及此言，忙起身賠笑道：“老太太、太太就放心將此事交與我罷，定然讓林妹妹滿意！”她已懷孕兩月有余了，正是害喜厲害的時候，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平日里向來神采飛揚(yáng)的臉，此時亦有些微的蠟黃和浮腫！

　　黛玉并未說任何推辭的話，因昨兒夜里賈母與她提此事時，她已百般推辭，賈母卻道：“外祖母知道，你不在意那起子無關(guān)緊要的人，真正想著你生日的人，卻也沒有幾個！我只想借機(jī)告訴那些爛了舌頭的混帳婆子們，我有多么看重你，讓她們下次再嚼舌頭時，也得先掂量掂量！有我老婆子在，誰也別想欺負(fù)了你去！”黛玉方明了賈母的良苦用心，自是心里感激不已。

　　且說鳳姐兒奉賈母和王夫人之命，全權(quán)打理黛玉生辰的事宜，自是不敢慢待，又因管理榮府的日常事宜，更是比先更忙了幾分！這日已過了午時，鳳姐兒仍未及用飯，平兒命人硬攔了幾撥來回事的人，好容易得空兒讓她忙忙用了飯，正吃茶時，卻見秦氏掀簾子進(jìn)來了。

　　鳳姐兒待要起身，那秦氏忙上前按住她，道：“嬸子與我，還要這些個虛禮作甚？”鳳姐兒便順勢坐下，笑道：“這會兒怎么得空過來瞧我？”秦氏笑道：“我嫌那些個來回事兒的人煩，抽空躲了出來！這幾日身上可還好？”平兒正倒了茶來，忙插嘴道：“見天家忙得飯也顧不得吃，那里好得了呢？小蓉大奶奶，您可得好生勸勸我們奶奶，好容易有了身子，偏又不知愛惜，依我說，竟去找太太回了管家的事兒才好，養(yǎng)好身子生個哥兒，方是正經(jīng)！”這秦氏與鳳姐兒一貫交好，雖隔著輩分兒，卻處得親姐妹似的，故平兒才如此說。

　　秦氏聽得平兒的話，果勸道：“平姑娘說的何嘗不是？嬸子確實該多愛惜自己才是，我與嬸子一般情況，自是知道做那管家奶奶，外頭光鮮內(nèi)里苦罷了！越性趁此機(jī)會回了太太，也好過這日日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