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賈母嘆道：“你小人兒家那里知道這其中的玄機？雖則管家之人是鳳丫頭，然她又何嘗不是看你二舅母的臉色！她之所以那樣說，不過是為了粉飾罷了，她也真真不容易！”又嘆了一會子，老年人熬不得夜，不多會兒她便摟著黛玉睡著了。

　　黛玉卻無法入睡，想著白日的事兒，只覺心亂如麻！以她的冰雪聰明，又何嘗不知鳳姐兒的話原是托辭，真正的授意人卻是王夫人呢？她只是不想賈母難過罷了！想起母親以往說外祖家與自己家大不一樣，她原以為只是風土人情不同，因想著只入鄉(xiāng)隨俗便罷了，卻不想這“大不一樣”，卻是指的這類事情！看慣了自己家里的溫馨和睦，再看這里的面和心不合，只覺得是那樣的可怕與恐慌，對前路更是多了一分忐忑！

　　這邊廂，鳳姐兒與平兒正說此事兒，這平兒原是自小跟著她的貼身丫頭，后又陪嫁過來，跟著做了賈璉的房里人，自是鳳姐兒的姐妹兼心腹，二人有什么話兒，是再不瞞著彼此的！只聽鳳姐兒低聲道：“太太真真是糊涂了，昨兒我便與她說，那一萬兩銀子瞞不住，她只不信，以為那林妹妹小孩兒家，斷不會提起此事，現(xiàn)在可是活打嘴了！”平兒也低聲道：“那林姑娘一見便知伶俐非常，便是這會兒不提，時間一長，紙到底包不住火！以老太太疼她的心，豈會看她白受委屈？”

　　鳳姐兒嗤笑道：“太太既知林妹妹是老太太惟一的骨血了，自然要好生盤算一番，卻又拿我來做那替死鬼兒！”平兒道：“依我說，咱們只對林姑娘好些兒便罷了，也讓老太太喜歡！至于其他，只瞧著罷了！”正說著，小丫頭子打了簾子，兩人忙止住了，跟著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公子，平兒忙起身道：“爺兒回來了！”——這便是賈赦的長子、鳳姐兒的相公了，喚作賈璉！平兒替賈璉更換了家常衣服，又將換下的衣物放到熏籠上，便自顧出去了，鳳姐兒方笑道：“又到那里混去了，這早晚才來家！”賈璉笑道：“東府珍大哥哥拉著吃酒看戲，不陪著到底不好！這會兒酒正沉呢，趕緊兒的收拾了歇息吧！”一時夫妻二人收拾畢了，小丫頭子自吹了燈不提。

　　你道緣何那賈母與鳳姐兒，皆說黛玉是賈母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卻原來這賈母年輕時只生得賈敏一女，為著傳承香火和承襲爵位，便過繼了當時父母雙亡的賈赦、賈政兄弟為子，雖有了母子名分，到底不若親生般貼心！又因那賈赦承襲了“榮國公”的爵位，賈母便命賈政一房住了正房兼管家，是以才出現(xiàn)了賈府現(xiàn)有的局面！

　　京城里若廝般情況的人家亦很多，是以兄弟二人對賈母倒也孝順，知道賈母喜歡孫子，便將銜玉而生的寶玉并所有姑娘們，都送到賈母處解悶兒，時間一長，小一輩的對祖母比對自己的父母還要親上幾分，別人猶可，獨有那王夫人心里不忿，每常想帶了寶玉自己養(yǎng)活，卻礙于兒媳婦兒的本分，不敢對賈母開口，只心里有些兒不滿罷了！

　　賈母現(xiàn)雖說名義上是兒孫滿堂，真正親的，不過黛玉一人爾，又怎舍得委屈了她去？自是對她百般憐愛，千般呵護，連之前視如“鳳凰蛋”的寶玉也比不得，三春姐妹更是靠后了！這些皆為后話，暫且不表了。

　　且說黛玉自此便與賈母一道過活，雖然失去了母親，又與父親分隔兩地，因著賈母的百般憐愛，又有三春姐妹的陪伴扶持，倒也慢慢習慣了這里的生活！但只一點，她總是學不來那些口蜜腹劍的人情世故和為人處世，又因著對寶玉第一印象不好，便每常對著他使小性兒，給他臉色看，那些個勢利刻薄的丫頭婆子們，便說她清高孤傲，不好相處，每每把紫鵑和雪雁氣得仰倒，黛玉卻只笑笑罷了，她心里明鏡兒似的，知道那起子亂嚼舌根的人是得了誰的授意，她若是真生了氣，才是自討沒趣兒呢！

　　到這里已將近一月了，對寧榮二府的情況，黛玉亦有了大致的了解。原來大舅除了賈璉和迎春外，還有一個庶出的小子，喚作賈琮，她倒是未曾見過，只聽丫頭們說其“烏眉黑嘴的”，一點沒有大家公子的樣兒！至于二舅家，除了寶玉和探春，還有一位喚作元春的長女，現(xiàn)已選入宮里做了女官，是以她不曾得見；再就還有一位與探春一奶同胞的哥兒，名喚賈環(huán)！

　　這賈環(huán)黛玉卻是見過的，并不若丫鬟們所說的那樣猥瑣、那樣不堪，反倒比寶玉更多了幾分剛強之氣，只因庶出的身份，讓他只能淪為寶玉的陪襯，吃穿用度亦只能撿其挑剩的，甚至丫頭婆子們也不拿他當主子，時常奚落嘲笑于他！黛玉每每見了不忍，命雪雁悄悄與了他不少東西。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賈環(huán)白受了這許多不平等的待遇，自是心里不自在，難免就有些愛使促狹，捉弄那些給他氣受的人，以致眾人更厭他十分！偏其生母趙姨娘，亦是目光短淺、嘴尖刻薄之人，每常見了賈環(huán)使壞，不但不阻止，反倒贊他做得好，把個探春氣得了不得！然探春氣的卻只是自己臉上無光而已，從未想過幫助母親弟弟一把，她為自己庶出的身份深深苦惱！

　　黛玉以前從未想過嫡出與庶出會有這樣大的差別，她的父母素來只有彼此，是以她竟不知妻妾間的相處，是如此微妙卻又殺人不見血！那趙姨娘她亦是見過的，雖是俗不可耐，卻也能從仍然風流的身段兒和臉型，看得出其年輕時的美麗，況賈政幾乎夜夜歇在她的房里，鮮少到王夫人房里，后者就更厭惡她，妻妾間矛盾的直接受害人，便成了那無辜的探春和賈環(huán)，但只賈母喜愛女孩兒，探春才得到了主子姑娘的待遇！

　　這日起身后，可喜天氣晴朗，尤氏親自來回說東府的梅花兒正開得好，邀賈母和王夫人等去東府逛逛。賈母興致極高，欣然答應了，眾人見狀誰不湊趣兒，于是邢、王二夫人，鳳姐兒并黛玉及三春姐妹都一道去了，滿滿坐了一園子。

　　秦氏早已命人準備好了吃喝之物，又陪賈母等人摸了一會子骨牌兒，才到黛玉姐妹一桌，陪大伙兒說笑了一會子又去忙了。說話間，探春說道：“很該回老太太，接了云妹妹來玩才是！”又向黛玉道：“這云妹妹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孫女兒，自小與我們姐妹玩到大的，亦是極討人喜歡！”黛玉笑道：“聽你說來，我倒立時想見見那位妹妹了！”下午賞梅時，探春果向賈母提了此事，黛玉亦在一旁幫腔，賈母十分喜悅，答應明日接了她來。

　　次日一早，賈母果派了四個有年紀的老嬤嬤去接那史湘云，至午時時，就見她大說大笑進來了，身后跟著一大堆拿了包袱的奶娘丫頭。先向賈母、邢、王二夫人問了好，又與三春姐妹寒暄了一陣兒，才對著與賈母同坐一榻的黛玉，大方一笑，道：“這定是林姐姐了，打前兒得知來了一位神仙樣兒的姐姐，我就恨不得立時過來瞧瞧，偏老祖宗又不打發(fā)人來接我！”一行說，一行厥著嘴向賈母撒嬌，逗得眾人都不住發(fā)笑。

　　黛玉亦是自湘云進門起，便不露痕跡的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暗自欣賞贊嘆不已，但見她清眸流盼、俏麗俊逸，端的是秀外慧中，加之聲音又清脆圓潤，黛玉幾乎是立時便喜歡上了她！小人兒家本就不善掩飾情緒，兩人一見后，本就相互欣賞，待相互廝認、說了一會兒話后，更是親熱不已！

　　賈母呵呵笑道：“如此更好！”她這般喜歡亦是有原因的，那湘云自小父母雙亡，跟著叔父過活兒，難免有不自在之處，她見了又憐又愛，便時常接了家來，跟著孫女們一道玩耍！今見跟自己最親的兩個小輩這般和睦，又怎不讓她喜從心起呢？

　　晚間賈母命人將后院的聽風軒打掃整理了一番，又親看著裝點了，讓黛玉和湘云一同住了進去，因想著便是他日湘云家去了，黛玉亦能有一個單獨的空間！如此，姐妹二人便日則同桌，夜則同席，較三春姐妹和寶玉亦親近了不少！

　　轉眼便到了年關，史府打發(fā)人接了湘云家去，聽風軒一時安靜不少，黛玉命雪雁將當日帶來的書籍悉數(shù)拿出來，依次再讀了一遍，只覺滿口余香，又比先前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三春姐妹亦時常過來與她說話兒玩笑，黛玉便推薦了一些兒好書她們看，但只探春感興趣兒罷了，迎春和惜春則只愛圍棋和丹青！

　　除夕之夜，眾人圍在一起吃喝后，賈母喜氣洋洋的接受了子侄媳婦兒們的磕頭，一一與了紅包，之后丫頭婆子們亦依次叩拜了！因怕黛玉想家，賈母由始至終都拉著她的手，不時慈祥的與她說幾句話，讓她心里暖呼呼的，稍稍沖淡了一些兒對家鄉(xiāng)對父親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