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游戲風云作者:林樸時間:2022-01-23 12:44:57
星期天段澤晨醒得比平時晚一點,輕輕穿好衣服,背上包由自己房間出來,躡手躡腳預備出門去的時候,他媽媽何玉琴在廁所里問:“你今天又要加班???”
“不算加班,媽,我是去上機;都給你說過多少回了,我是準備中級程序員資格考試,是自己的事,這肯定不能算成加班。”段澤晨無奈地站住,隔門耐著性子解釋。
“你上班也是可以抽空準備的啊,平時工作沒那么緊,平時就可以準備,周末了不好好休息,去見見楊嵐,你們現(xiàn)在談得如何了?”何玉琴接著問,一點也沒要收的意思,反而像是要展開來。楊嵐是一個親戚給介紹的女朋友,段澤晨和她已經(jīng)交往了三個月。
“我要走了,沒時間和你說了。”段澤晨沒好氣地說,開了門出去,快步下樓。
“記得吃早飯,晚上回來我還是要好好問你?!焙斡袂俚穆曇暨h遠地追上來。
段澤晨下樓,在兩三棟外的自行車棚取了車,騎上往單位去。單位在兩公里外,是在工廠廠區(qū)一隅隔出來的個風景綺麗的小園林中的兩棟樓,日常辦公在一棟樓,計算機機房在另一棟。段澤晨不用去辦公室,直接到計算機樓一層換了白大褂和拖鞋上三樓,進了自己組的機房中。周末無人,關上門獨在小樓成一統(tǒng)。
他沒在路邊吃早飯,也沒有要預備程序員等級考試,去年就已經(jīng)考過了中級,但一直沒給家里說,為的就是有個理由可以在周末偷跑出來到單位來上機。他也沒有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而是坐在了組長黃晟的工位上,那兒有一臺全所最新的486DX2電腦,甚至還有光驅。
段澤晨打開電腦,dos黑白字符界面在屏幕上安靜地展開,他從背包里取出一疊磁盤攤在桌上,像是個有佳麗三千的皇帝,撿了封皮寫著沙丘1字樣的磁盤插入電腦軟驅中。
一會兒,表面黃澄澄的亞瑞克斯星球以及保羅凝重的面容滋滋嘎嘎地出現(xiàn)在14寸的顯示屏上。段澤晨點著鼠標,讓劇情開始進行。
他早就通關過了《沙丘》,之后每次再打開都好像是回味,而不復有第一次體味時的好奇和激動,從體驗上來說當然是弱了很多,但這樣也很好。
那是一個和現(xiàn)實完全不同的世界,既然現(xiàn)實世界他每天都生存在其中,按部就班,毫無波瀾,令他心生厭倦,可以輕易進入和退出的虛擬的游戲世界就非要以純粹獵奇的心態(tài)追求最大化刺激嗎?他一點兒也不這么認為,回味是更好的體驗,只要不強迫他一直留在里面,他喜歡慢慢地品位游戲里每一個細節(jié)的設定和背后的緣由。
在桌面那一堆軟盤里還有《沙丘II》,他剛剛躊躇了一下。今天他原本是計劃來玩《沙丘II》的,那是一種全新的游戲類型,他才剛剛開始探索,這好像凡事把好的東西留在后面享用一樣。他也不止是玩,同時也是研究和學習。
他輕輕驚嘆了一下,屏幕上張開著三瓣大嘴的巨大沙蟲由黃沙中躥出的畫面沒法再像第一次那樣嚇著他,但仍然震撼有力,富有詭異的美感。那是一種深入人心的恐懼感,和現(xiàn)實世界有著最遙遠的距離。他是如此喜歡這個設計,以及美術上的表現(xiàn),甚至感覺到了真切的妒忌,妒忌這不是由自己想象和創(chuàng)造出來的。
“說真的,就這個沙蟲,我們能想象出來嗎?能畫得出來嗎?”幾個月前,在一次閑聊時他感慨地對皮建華這么說,林軍也在一旁。他們三個是高中同一班的同學,大學畢業(yè)后殊途同歸地回到了廠里,各有所長,他專業(yè)是計算機,林軍是美術,而皮建華系出市場策劃,玩游戲玩得最多,見識不凡。
皮建華撇了撇嘴,一付不屑的神情,“這有什么難的,看我回頭給你做一個類似的,林軍把它畫出來。”
林軍不置可否地鼻子哼了一聲,好像他首先看穿了這個組合的實質,虛弱浮夸。
果不其然,皮建華的回頭到底是多久沒人說得清,三天還是五天還是三個月五個月?實際上他完全忘記了這個事情。段澤晨偶爾想想也覺得能夠理解,僅僅做個怪物設計大概沒什么驅動力,林軍把它畫出來有什么用?這距離三個人發(fā)愿要做一個游戲相差得太遠了。
做一個類似《沙丘》的游戲大概需要一本設定非常復雜的原著小說,這是皮建華這樣的新手肯定做不到的,至少短期內做不到。相較而言,《沙丘II》完全不同,在設計上是一個簡單得多的游戲,段澤晨覺得甚至自己也可以照著《沙丘》的原樣做一個,只要變換元素就可以做出看上去完全不同的游戲。當然這類游戲的程序底層是如何實現(xiàn)的他還不大清楚,但這給了他啟示,這是可以努力的方向,只要花時間就可以克服。他寧愿皮建華可以做他自己能做的,林軍可以做他自己可做的,而自己來啃這塊硬骨頭,沒什么是程序員辦不到的事。
他想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事不宜遲的緊迫感,把《沙丘》退出來,把《沙丘II》插入軟驅,安裝,啟動游戲。
游戲開頭動畫簡略地描述家族態(tài)勢和選擇勢力后,很快就是交戰(zhàn)場景地圖,這和《沙丘》相比,好像直接從后半段開始,并且角色也完全變了,玩家由疲累又脆弱的保羅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戰(zhàn)地指揮官,負責基地建設的規(guī)劃,采礦和生產(chǎn)訓練更多的士兵和武備,對抗沙蟲和敵對勢力的侵擾。
先前幾關極為簡單,段澤晨不到二十分鐘連過三關,甚至他操縱著礦車壓死了負隅頑抗的敵軍士兵,噗呲的聲效,一汪血跡,像在屏幕上被打死的蚊子。
他感覺到突如其來的欣喜,中止了游戲,把座機拽到面前,撥打出去。
“林軍嗎,哦,阿姨啊,我找林軍。”他先撥通林軍家的電話,等了一會兒,林軍來接了電話,“干嘛?”
“下午有空嗎?到我這邊來,我在機房,我們討論一下游戲的事兒。”
電話那邊輕輕地嗯呀了幾句,林軍在和他媽媽簡略地交談,“好,三點半以后怎么樣?”
“行?!彼淇斓貟炝穗娫?,接著又打另一個電話,“喂,喂,是叔叔啊,我段澤晨,找皮建華……哦,他不在家?要不這樣,麻煩你讓他回來以后給我打個電話,電話號碼是……”他把這個座機的號碼報了過去。
掛了電話段澤晨回到屏幕面前,恢復游戲,搭建地基,部署工廠和電廠,以及兵營,這一關開始多了防御炮臺。炮臺可以維修,比部署士兵和坦克車輛劃算多了,他試著往沙地那邊部署炮臺來防御沙蟲,稍微試了一下便放棄,顯然游戲設計者并不這么想,炮臺只是用來防御基地的,不可用來防護礦場,這是設計者們想要確保的變數(shù),關于游戲性的變數(shù)。
他既享受著游戲本身,香料采集數(shù)字的上升,基地和軍勢的壯大,擊殺敵人的快感,這些數(shù)字和畫面的變動總會令游戲者感覺愉悅;同時他也揣摩著設計者的用心,時時困惑,時時有所得而喜悅;這兩方面都使得他身心充盈,渾不覺得時間流逝,腹中雷鳴。
電話叮鈴鈴地想起,把他從沉浸中驚醒,他暫停游戲,接起電話。
“段澤晨嘛,我皮建華啊,找我干嘛?”電話那邊有氣無力地問。
“下午有沒有空,聚一下唄。”
“有什么事情?。俊彪娫捓锲そㄈA聲音還是懶洋洋的,差不多在說NO。
“嗯……”段澤晨無端地猶豫起來,對林軍直說是為游戲的事,對皮建華忽然躊躇,他覺得早先關于合作組建個開發(fā)工作室說法不過是皮建華隨口一說而已,說過就忘記了,他根本沒覺得這件事真的會往前走,“我這有一個新游戲,上周才拿到拷貝,你來看看唄?!?/p>
“什么游戲啊?”皮建華接著問道,聽起來只有淡淡的興趣和足以溢出的不耐煩。
“《沙丘II》。”段澤晨輕輕地報出名字來,幾乎已經(jīng)不抱什么指望了。他還沒有獨立開發(fā)過一個軟件,但可以想象制作一個游戲作為一個系統(tǒng)工程該有多難,如果皮建華開始就不怎么熱心的話,這件事等于已經(jīng)結束了。
“好,等會兒晚點兒過來,你要什么,我給你帶過來?!逼そㄈA說的是啤酒鹵菜之類。
“什么都行?!?/p>
段澤晨掛掉電話回到游戲中。他對未來會發(fā)生的事情如果說之前就有預感,這一刻覺得更加清晰了,他大概會永遠是玩游戲的普通人,但實在不可能成為一個游戲的設計者。在楊嵐喜歡玩的《楓之舞》里,主角輔子徹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空間,遇見許多奇怪的人;對輔子徹而言是奇怪,但對玩這個游戲的人而言則有著別樣的感受。那些人其實是被寫進游戲代碼里的真實世界的人,《楓之舞》世界的創(chuàng)作者domo工作室的人們,忙來忙去,和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輔子徹刻意地對話,十足的傲嬌與自矜。
那時他坐在楊嵐背后,看著她玩到這一幕,那是他想要的花火,幾乎想要一頭撞進屏幕里的那個世界,心中澎湃起伏,不可自抑。
也許我更想要一個外星球世界,和地球迥然不同,我要面對奇形怪狀的生物和故事,這更符合我的本性,段澤晨心想。這是具體方向和審美的不同,不同的人在這上面有不同的想法,古今中外,虛擬的,科幻的,武俠的,什么都好,創(chuàng)造和此時眾皆生活著的世界不同的虛擬存在,對他們而言,他假設有很多人是這樣,是不可撼動的誘惑與沖動。
他不是策劃,也不是美術,而是虛擬世界皮膚之下的架構者,他思緒敏捷,既沉默,又包容萬有,無所不能;但現(xiàn)在,還只是國企里毫不出奇的一名單片機開發(fā)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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