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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曾府,十幾條惡狗狂吠著一字兒排開,與張云卿等人對峙,齜牙咧嘴,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他們就會不顧一切地撲過來。
話說湘西鏟匪總司令陳光中,原是邵陽土匪,為匪不久,其勢力迅速發(fā)展,數(shù)年間,擁有匪徒數(shù)千,一支龐大的隊伍,要維持下去,自然少不了危害社會。國民黨政府迫于民憤,派軍隊圍剿,但屢剿不滅,最后,只襲用過去朝廷的辦法,將其招安。陳光中搖身一變,由一個打家劫舍的土匪,成為鏟匪司令,頗受何鍵器重,不久,又升至少將師長,紅極一時。
俚語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過去跟隨陳光中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匪徒們,跟著升官發(fā)財,連最沒出息的也成了地方頭面人物。
陳光中的數(shù)千徒眾中,有一姓劉單名一個“異”字的,原是陳光中的傳令兵,陳光中招安后,將其安置在黃橋鋪團防局任總兵,管著三十多條人槍。
劉異對這個職位十分不滿,曾多次找陳光中希望得到提拔。陳光中說:“現(xiàn)在不再是過去了,升與降憑我一句話。我現(xiàn)在是總司令,做事一定要服眾。據(jù)我所知,自從你擔任團總,除了領賞,從未有過功績,叫我如何提拔你?有本事去剿滅一股土匪,我保你做武岡義勇總隊副隊長?!?/p>
劉異知道,義勇總隊副隊長是武岡軍界最大的官,因隊長是由縣長兼任的。這頂烏紗帽很誘人,要得到卻非易事。
為難之處倒不是黃橋鋪沒有土匪可剿,而是他沒本事剿。當?shù)鼐薹藦堩槻?,在劉異上任之初,便派人送去五百大洋見面禮,希望相安無事,彼此照應。劉異以為對方懼怕他,欲剿滅立功,誰想手下一個個嚇得臉色大變,說張匪有百余人槍,團防局根本不是對手。
劉異大驚,想不到土匪比官兵還多數(shù)倍,同時亦嘆自己時運不濟,當不了總隊副。
一日,黃橋鋪來一位瞎子,卜算十分準確。劉異手下都爭先恐后要瞎子算命,其中有一位對他說:“劉總兵,武岡有名的鐘半仙來了,何不叫他算算,看看有沒有大官當?!?/p>
劉異也只能把愿望寄托在命運上,令手下請來鐘半仙為其卜算。不想果真算出他最近鴻運當頭,可在一方土地上呼風喚雨。劉異大喜,賞了鐘半仙兩個大洋,自此便做起了走好運的美夢來。
好運未交,先來災禍:黃橋鋪本來就受到張順彩騷擾,最近突然又有個為首者自稱黃大順,趕走僧人,立寨馬鞍山,在附近打家劫舍,將鄉(xiāng)紳譚幫才一家滅門,搶走其美貌小妾。接著,周圍富人輪流搶劫一空。石背財主張光火因全家被劫,發(fā)狠心送了一筆錢財給劉異,將弟弟張光文插進團防局,希望能保全家小。
張光文進到團防局,見劉異唉聲嘆氣,大罵鐘半仙,便對他說:“劉總,在武岡,鐘半仙沒有算錯八字的先例,依我看,這黃大順是小股土匪,說不定正是上天安排他來給你剿滅的。”
劉異覺得有理。為弄清黃大順到底有多大勢力,他特地找到與他有親戚關系的馬鞍山寺方丈悟了和尚。無奈悟了已看破紅塵,不愿摻與人間恩怨,一口咬定不清楚。
也許真是劉異鴻運到了。一日,他正百般苦惱,突然小頭目張光文領來一名獐頭鼠目的人來見。
劉異見這副尊容左右看不順眼,只冷冷說:“你叫什么名字,什么事找我?”
“小人張鉆子,”張鉆子嘻皮笑臉,“特送好消息?!?/p>
“什么好消息?”劉異來了興趣。
張鉆子神秘兮兮地對劉異耳語,“黃大順總共才十來條人槍,你們何不去圍剿?”
劉異喜出望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黃大順本是石背張家張順風之子張慕云,那年張順風因偷牛被殺,張慕云為報仇出外當兵。今年初,他約了一幫武岡籍老鄉(xiāng)拖槍逃離部隊,回馬鞍山立寨為匪。我是石背張家人,我當然知道底細?!?/p>
劉異恍然大悟:“難怪他一回來就殺了譚幫才一家。這消息很好,等我剿滅他之后再謝你?!?/p>
“萬萬不可等下去!”張鉆子說,“黃大順準備今晚摸黑逃去山門。劉總如果今晚不出兵,機會就不會再來了?!?/p>
“今晚?我手下的人……”
“劉總真是捧著金飯碗討飯吃,張順彩也恨透了黃大順,你何不與他聯(lián)手,把馬鞍山踢平?他去了心腹大患,你立了功,各得其所?!?/p>
劉異笑道:“看你長得七分像人三分像鬼,腦子還不笨!”
張鉆子離去,劉異即騎馬去找張順彩,倆人一拍即合,張順彩當即答應派五十條人槍協(xié)助作戰(zhàn),并商量好兩邊夾攻:劉異攻南,張順彩部由他兒子張文、張武率領攻北。
天擦黑,劉異率部出擊,到馬鞍山下,張文、張武已等候多時,雙方首領碰頭做了詳細的部署,然后分南北包抄馬鞍山。
戰(zhàn)斗打響了,山上果然只有十幾條人槍。對方自知不敵,向東麓逃竄。劉異急了,欲派兵下山攔截。張文、張武喜道:“不用下山去截,東麓沒有路,是懸崖,這回黃大順死定了!”
書接上回。卻說張慕云禍不單行,本來已陷入絕境,偏偏在這緊要關頭,子彈已經打完。
張慕云仰天長嘆“天要絕我”。張云卿以長輩身份罵他:“你是頭目,尚且如此,那弟兄又作何想!”
“我是頭目,”張慕云哭喪著臉說,“十幾位弟兄的身家性命都在我的身上,弟兄們如今落到這步田地,責任都在我。滿叔,你說,這么大的罪孽,教我如何承擔?”
“你總算明白了!”張云卿說:“一點點疏忽就釀成全軍覆滅的慘境。我早說過,干這一行是玩命的游戲,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任何細枝末節(jié)都不可放過!”
“滿叔,等我明白過來我已經沒有改正的機會了?!睆埬皆茰I流滿面對手下說:“弟兄們,是我害了大家,我無能無才,愧對你們的一片忠心?,F(xiàn)在大兵壓境,生已經是不可能了,但怎么個死法,請大家最后聽我一句話——絕不能落到劉異手中。我們還有八發(fā)子彈,只有八位弟兄可以留一具全尸,其余跟著我跳崖。”轉過身摸著蒲胡兒的臉:“我倆剛剛夫妻一場,一切就要成過眼煙云。跟著我你沒享過一天福,每天都擔驚受怕……也好,總算到頭了,我們來生再做夫妻吧,下輩子我們好好過日子。”他一咬牙,卡住了蒲胡兒的脖子。
蒲胡兒雙眼翻白,求助似的發(fā)出壓抑的叫聲。張云卿見狀,大喝一聲:“住手!”
張慕云松了手,望著張云卿。
“你這也算是首領,你配嗎?你連做男人都不配!”張云卿對耷拉著頭等死的眾人說,“弟兄們,不要怕!困境是暫時的,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對陣的劉異見這邊久久沒有動靜,又尖起嗓門喊道:“想好了沒有?快點投降,不然我們就要開槍了!”
張云卿說:“別聽他的。各位,把剩下的子彈交出來?!?/p>
匪眾依言,逐一交出子彈。張云卿珍惜地放在手心,數(shù)了數(shù),不多不少,剛好八粒。他徑至謝老狗面前,鄭重地把子彈交給他,沉重地說:“你槍法最好,全體弟兄的安全就交給你了。不要浪費一粒子彈,一定要等到對方走近身前,才能放槍。記住,只要你支撐兩袋功夫的時間我就有辦法讓弟兄們逃出馬鞍山!”
謝老狗慎重接過子彈,點了點頭。
張云卿從尹東波手中拿過一支手電,走近懸崖查看,回來后對匪眾慎重宣布:“弟兄們,快,把衣服全部剝光,扯成布條!”
眾人明白過來,學著張云卿把衣服、褲子脫下,扯成布條,再一截截地接好……月光不時透出云層,照著這一群光屁股的人,最后只剩蒲胡兒還穿著旗袍。張慕云令她脫下。
張云卿制止,叱罵張慕云:“你越來越沒出息了,虧你做得出來,要老婆光屁股,我是你們的親叔,親叔可以看侄媳光屁股嗎?”
張慕云羞愧難當。
謝老狗以巨石為掩體,以一當百堅守。劉異方面發(fā)起兩次小的沖鋒,結果丟下兩具尸體,只好改變戰(zhàn)術,派張文、張武兄弟率二十余人下山從東麓攔截。
一條十數(shù)丈長的粗布繩接好了,張云卿把一端系在崖邊的柏樹上,扯了扯,令張鉆子先試。
張鉆子戰(zhàn)戰(zhàn)顫顫沿繩而下,終于安全落地上。眾人松了口氣,依次而下。死里逃生的感覺,令他們無比興奮。
張文、張武率人趕到崖下,但為時已晚,遠見一群赤身裸體的人沐著月光涉過一片廣闊的田野漸漸消失……。
在尹東波的帶領下,眾人裸體奔跑了五六里路,確認后面沒有追兵,才停下來喘氣。
張慕云清點一遍,發(fā)現(xiàn)除了在馬鞍山東麓懸崖摔死一人,其余全部到齊,他問尹東波:“老尹,這里叫什么地方?離山門還有多遠?”
尹東波四處辨認,見前面有一座四合天井院子,回答道:“這里是茶鋪,距離山門只有十幾里了。”
張慕云看了看北斗星,下令道:“時間不早,我們上路吧,爭取天亮前抵達山門,我們光著屁股太惹人耳目了。”
尹東波望著那座四合院,打起了鬼主意,提議道:“大哥,我們光著屁股走路確實不像樣,不如這樣,我的親戚就在前面,不妨進去向他借幾套衣服。”
張慕云覺得有理,點頭道:“快去快回?!?/p>
尹東波說:“最好大家一起去,要不,怎知道哪些衣服合身?!?/p>
張慕云笑道:“都什么時候,有一片布遮羞就行,誰還講究合不合身。”
尹東波這才不得不說真話:“大哥,實不相瞞,這戶人家主人叫彭斌,是教書先生,他養(yǎng)了位如花似玉的女兒叫彭麗。我見了這女子就動心,常常借口口渴去她家討水喝。有一次,我以為她家中沒人對她動手動腳,誰想到在房里看書的彭斌操著木棒沖出來把我打得半死。今夜路過此地,怎可輕易放過他!”
張慕云跟著尹東波一起過去。
尹東波佯稱途中發(fā)病要討茶吃,騙得彭斌開了門。當彭斌看見一群赤條條的帶槍男人站在眼前,嚇得連連后退。
尹東波說要借衣服,直闖彭斌女兒閨房,嚇得彭麗縮在床上,全身顫抖。尹東波獰笑著用槍撩開彭麗的胸罩,槍管頂著她的乳房說:“敢不從,我就從這里打一槍!”爾后把槍扔在一邊,喃喃道:“美人兒,我怎舍得你死呢!”淫笑著撲向彭麗……
他們終于趕到了山門鎮(zhèn),尹東波帶領大家住進尹家祠堂,開始打火做飯。
山門是武岡有名氣的集鎮(zhèn),位于雪峰山東麓,是跨越雪峰山、抵達溆浦的必經之地。黃泥江從中穿過,江上架有石橋,兩邊田壟平坦、土地肥沃,俗稱山門田凼,是武岡的糧倉之一。尹家祠堂位于黃泥江左側的上首。
吃完飯,天麻麻亮,十幾個人關上祠堂門,在祠堂的戲臺上橫七豎八地睡了一覺,醒來已是下午。
尹東波是本地人,對山門情況熟悉。張云卿把他找來,問清這附近有多少財主,姓甚名誰,再令張亞口寫好字條,令對方送大米多少,現(xiàn)錢若干,限令兩日內交到尹氏祠,否則誅殺全家。這辦法叫“送片子”,系土匪勒索的方法之一。
“片子”仍以黃大順名義送出,從第二天上午開始,陸續(xù)有人如數(shù)送來大米大洋。到下午,只剩少數(shù)幾家說暫時無法湊夠,請求寬限幾天。惟獨本地最大的富人梅滿娘,不但沒有送來攤派的錢糧,甚至連一句回話都沒有。
次日一早,張慕云和張云卿在尹東波陪同下,考察周圍環(huán)境。
尹東波是山門人,十六歲那年,因奸污十四歲的妹妹,母親被他活活氣死。成年后,又和大嫂通奸,鬧得全家不和。等到他弟弟娶了老婆,他又和弟媳有染。父親一氣之下,將他趕出家門。當時適逢陸榮廷在湖南招兵,便和張慕云一起去了廣西。
張慕云、張云卿發(fā)現(xiàn)山門最適宜于發(fā)展匪業(yè),長據(jù)此地不僅給養(yǎng)有足夠保障,萬一有官兵大規(guī)模圍剿,只須數(shù)十分鐘,就可鉆入雪峰山逃離打擊。
張慕云、張云卿基本達成了共識。張云卿認為,在據(jù)點的選擇上,尹家祠堂雖然也可以,但不能作為主要住地。“狡兔三窟,”張云卿說,“我們起碼要有四五處駐點,而且要以山洞為主。老尹,這附近有沒有理想的山洞?”
尹東波點頭道:“山洞很多,理想的也不少,先去看看燕子巖。”
張慕云派馬弁回祠堂帶來手電筒,然后隨尹東波沿著茅草叢生的小路進入山谷。沿途不時驚起野雞或山羊。
“很早以前,”尹東波邊走邊介紹說,“我們山門也是常鬧土匪的地方,有不少山洞就是土匪的窩點。燕子巖做窩點確實很理想,你們看了就知道。”
燕子巖位于山谷西面的懸崖下,洞口夠兩個男人并排走出或進入,有一股不大也不小的清泉從洞內流出。張云卿來到洞口,發(fā)現(xiàn)這里確實很隱蔽,然后隨著張慕云鉆入洞內。
洞中涼爽、黑暗,張慕云亮起手電,見泉水是從一個小巖孔里流出的,而主洞卻很干燥。
主洞口一直保持均勻的寬窄,再往深處走三四丈,卻突然寬廣起來,像一個大廳,面積不小于一畝地,可容納二百多人。張慕云用手電筒四處照,突然“嘩啦啦”一陣巨響,上千只燕子從頂上的窩中飛起,沖向洞外。
四個人吃驚地躲閃,待最后一只燕子飛走,才敢繼續(xù)前行。
顯然,這里曾是土匪居住的地方,周圍除了有很多人為的痕跡,地下還散滿了各個朝代的古錢幣,最多的是明代的“永歷通寶”。
永歷皇帝是崇禎皇帝煤山自殺后一幫朝廷殘余勢力扶起來的皇帝,這段歷史史稱“殘明”時代。永歷皇帝曾在武岡呆過很長一段時間,在這里大量鑄造錢幣,故武岡人都叫銅錢為“明錢”。當然,并不是說這燕子巖從明朝末年就開始有土匪居住,但土匪在這里確實有過一段悠久的歷史及演繹過不少驚天動地的故事。
從洞中出來,張慕云大贊不錯,張云卿總感到有點美中不足,具體又說不出來。但他還是同意把隊伍遷到這里來。
想在山門立足,十幾條人槍遠遠不夠?,F(xiàn)在急需解決的問題是購買槍支。
歸途張慕云拍著尹東波的肩說:“老尹,你是本地人,擴大隊伍的事交給你了。要注意,被吸收的人一定要知根知底,絕對可靠?!?/p>
“這事不難,山門人哪個的底細我不知道?過去我常常賭錢,結識的朋友都向往綠林生活。只要有飯給他們吃,有女人讓他們玩,不出三天,保證可拉起一支百多人的隊伍。關鍵是槍不容易弄?!?/p>
張慕云嘆道:“槍確實是個大問題。好在我們在軍界混過,只要有錢,不愁買不到槍?!?/p>
“我說的就是沒錢。”尹東波愁著臉說。
“錢好想辦法?!睆堅魄湔f,“如果找到買槍的地方,錢可以攤派給當?shù)馗蝗?。?/p>
“當?shù)馗蝗怂^有限??!”尹東波長長地嘆了口氣,“山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良田、山地都是梅滿娘的,我們送去的片子連回音都沒有?!?/p>
“老尹,梅滿娘到底是什么來頭?”張云卿問。
“四十多歲年紀,一個不尋常的寡婦。”
回到祠堂,經尹東波查對名目,發(fā)現(xiàn)所有沒送東西來的富人,都與梅滿娘沾親帶故。
張云卿恨得直咬牙,再問尹東波:“老尹,梅滿娘到底是什么人?她有什么背景來頭?”
尹東波沉思片刻:“梅滿娘是什么人,你知道蔡鍔是誰么?”
“他是推翻袁世凱的大將軍,聽說是在山門長大?!?/p>
“沒錯,”尹東波說,“蔡鍔的外婆是山門人,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都在山門度過。梅滿娘正是蔡鍔姨媽的女兒。”
“不就是蔡鍔的表姐罷了?如今蔡鍔已死,誰還理她?”張云卿不以為然地,“馬上派人再送一張片子過去,限她三日內送一百擔谷、一萬大洋過來!還有她那些沾親帶故拒不送東西來的人,一律加倍,必要時先殺他幾個以示我們的威風!”
張慕云又派謝老狗過去送片子,一會,謝老狗回來匯報說:“梅滿娘說,我們要的東西她答應一個不少給我們,但提出個條件一定要‘黃大順’親自去取?!?/p>
張云卿臉上的肌肉搐動。張慕云怒道:“他以為我不敢去?我這就去看她是個什么三頭六臂的人物!”
“別急,”張云卿止住道,“俗話說,‘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她的話明顯是在挑釁。依我看,這事不能魯莽?!鞭D問謝老狗,‘她家里有沒有武裝?”
謝老狗說,“她家靠近客廳的樓上好像有一挺機槍?!?/p>
眾人愕然。
張云卿說:“去肯定是要去的,否則怎能在此立足?當務之急,是把隊伍遷移到燕子巖,以防梅滿娘夜晚突然襲擊。第二步,我們才派人去過梅滿娘家。為了讓她感到我們有膽,不是一班吃軟不吃硬的烏合之眾,這兩件事應同時進行?!?/p>
張慕云點點頭:“誰去最合適?”
張云卿道:“當然是你去最好,她指名要你去?!?/p>
尹東波忙道:“依我看滿叔最合適。俗話說擒賊擒王,梅滿娘的目的是要捉拿慕云大哥?!?/p>
張云卿點頭:“好吧,那我就去一趟?!?/p>
尹東波頻頻遞眼色給張慕云,張慕云會意叮囑道:“滿叔,小心點?!?/p>
張云卿點頭:“沒事。只要你和弟兄們能安全撤退,梅滿娘就不敢動我?!?/p>
張云卿離開祠堂,從容走向梅滿娘的大宅。
梅滿娘,姓名不詳,夫家姓曾。丈夫早亡,遺下兩個兒子,在省城長沙讀書。曾姓祖上曾中過舉人,屬官宦世家。到梅滿娘的公公適逢洪秀全起義,被曾國藩委為湘軍重要將領,為打敗太平天國立下過汗馬功勞。同時,曾家在歷代為官的過程中,大肆搜刮錢財,在山門購買田地、山林,成了武岡首富。
梅滿娘的大宅距離尹家祠堂三四里路,坐落在黃泥江畔,占地四畝多。四周圍青磚圍墻,奇怪的是槽門不在正南方,而是開在靠東面,一條麻石鋪成的馬路由槽門口伸向村外。
槽門口沒有守兵,左右蹲著的兩尊巨大石獅,門楣刻了幾個由曾國藩手書的大字:曾氏大宅。
走進槽門,里面豁然開朗,一正兩橫的大屋紅墻綠瓦,雕梁畫棟,氣勢豪華,乍入此地,令人有置身人間天堂的錯覺。
忽然,一陣犬叫聲傳來,十幾條毛色光潔、膘肥體壯的大狗一字排開,虎視眈眈向張云卿發(fā)出警告。
狗叫聲突然被一聲叱罵喝住,俄爾一個賬房打扮的老年男人從朱門走出,他扶了扶金絲眼鏡打量張云卿,問道:“先生有何貴干?”
張云卿回答道:“我是梅滿娘約見的黃先生,麻煩你通報一聲?!?/p>
老賬房過一會,屋內傳出一位女人的干咳聲,一聽到聲音,剛才還齜牙咧嘴兇相畢露的狗們立即變得溫順起來,甩著尾巴讓開一條道來。
“黃先生請進,”老賬房態(tài)度十分客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張云卿步入正屋,里面擺設更加豪華,一色紅木家具,珍貴古玩、名人真跡字畫隨處可見。張云卿是個斗大字不識一籮的老粗,自然不會知道這滿屋文物的真正價值,他只覺得像梅滿娘這樣的大戶,每月至少負責五人的給養(yǎng)。
踩著柚木地板,張云卿來到客廳,一名珠光寶氣、徐娘半老的貴婦人站坐上首。只見她不施胭脂臉自紅,櫻桃口,丹鳳眼,翹鼻子,蛾眉淡掃,全身透出誘人的性感。
張云卿瞟了她一眼,不待招呼就對面坐下。
雙方沉默良久,梅滿娘忍不住先發(fā)話:“你一個人來了?”
張云卿反問:“一個人就不能來嗎?”
“你叫黃……什么?”
“不,那是對外的代名。本人真名張云卿,黃橋鋪石背張家人?!?/p>
梅滿娘點頭:“這名字很陌生,新出道的?”
張云卿不語。
“有多少人槍?”
張云卿瞪起眼:“什么意思?莫非要向官府告密?”
梅滿娘神態(tài)十分坦然,從身邊的桌子上拿過一只金質水煙槍,一年輕男仆慌忙替她裝煙、點火。她抽了幾袋煙,望著張云卿:“你害怕告密?”
張云卿搖頭。
“我看你也不像一個膽小的人?!泵窛M娘再抽了一袋煙,放好煙槍:“你送的兩張片子我都收到了,我是一個女流之輩,兵無一卒,但我十分敬仰英雄人物——最瞧不起貪生怕死的男人!我看得出,你不會是那種男人,你很有膽識,初出道就瞄上我,攤給我一百擔谷,一萬大洋。很好,一看這氣度就不像小打小鬧的。我問你有多少人槍并無惡意,如果你不讓我失望,我可以考慮把你們養(yǎng)起來。這樣可以告訴我了吧?”
張云卿說:“不多,才五十條人槍。”
梅滿娘不語,卻發(fā)出冷笑。
“你不信?”張云卿急道,“我沒有騙你?!?/p>
“你當然不會騙我,難道我自己還能騙自己?尹家祠堂十幾條人槍已經很擁擠,如今又要遷到燕子巖去。你很聰明,知道要發(fā)展得從我梅滿娘腰包里掏錢買槍——”梅滿娘身子前傾,“張先生,是不是這樣?”
這一番接觸,張云卿確實感到這女人不同尋常。他記起謝老狗說過的話,眼睛在周圍掃視。果然,在對面的小閣樓上,那里有一架輕機槍,不過,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灰塵。
“不用看,”梅滿娘說,“那是一架舊槍,早就壞了。當年我表弟回家看他外婆棄置在這里的。我是財主,上萬畝良田、數(shù)十里山地、十多家紙廠都要照應,哪還有時間玩武裝?”
“武裝是不可少的,尤其對你來說,”張云卿道:“上萬畝良田、數(shù)十里山林,沒有武裝怎么保護?比如,天災年月,盜匪蜂起,有人今天送片子要一百擔谷、一萬大洋,明天又有人送片子要買槍,碰上這種情況,沒有武裝怎么應付?”
“匪盜?”梅滿娘故意瞪望著張云卿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來的匪盜?就算有,自有官兵來圍剿,哪用得著我自己辦武裝?張先生,你用不著試探我,我的確無一兵一卒,滿門孤寡,好在世界太平,有生之年并未遭匪盜欺侮。我也不會恃財橫行鄉(xiāng)里,該忍之處必忍。不知你進來時可曾注意到,我的槽門本應開在正南,可正南的那丘地是別人的,我多次要用雙倍的面積換那丘田,人家死活不依,并揚言哪怕我用白銀把那丘田鋪一層,也不會賣給曾家。由此可見,在山門梅滿娘一家是軟弱無助的?!?/p>
張云卿從一進門,就悄悄地注意四周,發(fā)現(xiàn)這曾家大宅除了不到十余名仆傭,確無武裝家丁跡象。他感到很奇怪,像這樣的大戶人家,最起碼也該養(yǎng)一個排的家丁。
“所以,”梅滿娘接著說,“我們誰也得罪不起,不管哪路神仙路過,都要燒香進貢。不過,像張先生這樣大的胃口,我還是頭一次碰上。由此可知張先生絕非等閑之輩。只是一萬大洋,我一時半刻湊不足這個數(shù),三日后,隨便張先生什么時候過來,老身都在家恭候,一個也不會短了你的!三日,張先生肯給這面子嗎?”
張云卿點了點頭。
張云卿回到燕子巖,張慕云已率眾在洞內安頓好了一切。聽罷張云卿的敘述,眾人啞然,一致認為這是梅滿娘的陷阱,一萬個大洋,再富有、再大方的財主都不可能這樣爽快答應交付。
張云卿嘆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問題是,無論她是真是假,我們對她的底細仍一無所知?!鞭D對尹東波,“老尹,你是山門人,難道一點也不了解她?”
“了解倒是了解,但不是很詳細,只知道她很富,有上萬畝田,幾十里山林,十多個小造紙廠?!?/p>
“她家里的情況呢?”
尹東波搖頭:“她家里養(yǎng)了十多條大惡狗,誰敢進去?出入她家大門的,不是騎馬就是坐轎的?!?/p>
“就知道這一點點?”
“就這點點。”尹東波回答張云卿說。
“她家槽門向東開,這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嗎?”
“知道,她家正門口的那丘田是鄰村農民萬春發(fā)的,萬春發(fā)不愿意換給她,具體細節(jié)只有萬春發(fā)本人才清楚?!?/p>
張云卿:“萬春發(fā)你熟不熟?今晚你帶我去訪他,我定要解開梅滿娘之謎!”
萬春發(fā)是山門農民,住在黃泥江東岸的村子里,與梅滿娘的大宅相隔四里路遙遙相望。他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尹東波領一位外鄉(xiāng)人打聽他與梅滿娘換田之事,也不問來者是何用意,就說:“為這件事不知底細的人以為我有意跟梅滿娘過不去,人家愿意五畝換一畝我還不干。我又不是傻瓜,可別人哪里知道,我家與曾家的仇恨。幾十年前,梅滿娘的公公在外面做官發(fā)了大財,回來大買田地,他看上我家的一丘大田,愿出高價買下。我父親是老實農民,一向奉行‘好兒不賣爺娘地,好女不穿嫁時衣’的古訓,對曾家的無理要求不予理睬。誰想,這就惹火了曾家,他用高價把我家大田周圍的田全部買下。漲大水時,不許從他的田排水;天大旱,又不許通過他家的田灌水。我家生計全靠這丘大田,從那以后,變成了一丘收不到谷的廢田!多少年來,我家每年都要挨餓。萬不得已,只好跟別人換了一丘,最后,那丘田還是被曾家買去了。可能是老天有眼吧,多年后,梅滿娘當了家,大興土木,經風水先生測定,曾家的宅地正在我換來的那一丘田的正南面。開工前,曾家派人探過我的口氣,說曾家槽門可能要通過我家的田,想用好田換我的。我不置可否。等到大宅修好后,再派人來問時,我公開宣布:別說是用三倍面積的田來換,就算是用銀子鋪一層買我的田也不會干!就這樣,梅滿娘才不得不把槽門改到靠東那邊去了,馬路也繞了一個大彎?!?/p>
張云卿問:“梅滿娘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這樣做,不怕她報復你么?”
“怕什么?”萬春發(fā)無所謂地說,“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只要我不偷不搶、不犯王法,她能拿我怎么樣!”
“聽說連朱云漢、張順彩這樣的大土匪都不動她,有這回事嗎?”張云卿直奔主題。
“這倒是真的?!比f春發(fā)點頭,“并且與她沾親帶故的土匪也不敢動?!?/p>
“這是為什么?梅滿娘也沒有養(yǎng)兵?”張云卿身子前傾。
“她沒有養(yǎng)兵。但她很有來頭。蔡鍔是她的表弟。”
“蔡鍔早死了了?死人也能保護她?”
“這個你就不知道了。俗話說‘虎死不倒威’,蔡鍔雖然不在,但他的舊部遍布軍界,有的還是舉重若輕的大將,加之蔡鍔討袁有功,國民黨也很買她的賬。洞口原來有一個大土匪鄧雙發(fā)你們知道么?”
尹東波點頭:“過去鄧雙發(fā)的勢力比朱云漢還大,我當兵回來就不見他,他現(xiàn)在哪里去了?”
“他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萬春發(fā)嘆道,“以為梅滿娘一個寡婦人家,又沒養(yǎng)家丁,送片子要她交三千大洋。梅滿娘也爽快,當即答應,三日后他派人去大宅取,誰想剛剛把大洋取到手,武岡縣長趙融即派來大兵,把鄧雙發(fā)及手下當場打死,躲在燕子巖的部下聞訊,紛紛逃走,投到朱云漢部下去了?!?/p>
張云卿聽完,長長地嘆了口氣,當即起身向萬春發(fā)告辭。
回到燕子巖,張云卿一語不發(fā),尹東波把從萬春發(fā)那里聽到的故事詳述了一遍,眾人聽罷都神情黯然。
沉默了很久,張慕云說:“我們早就估計到了,梅滿娘的錢不可能輕易到手,只是萬沒料到她如此厲害!我想問問大家:三天后,要不要去取財喜(錢)?”
眾人全都垂頭喪氣,都表示不愿去送死。只有張亞口清醒地告訴大家:“現(xiàn)在,無論我們去不去都一樣危險:不去,意味著我們怕了,山門就沒有我們立足之地;去吧,老尹已說得很詳細,鄧雙發(fā)那樣的大股土匪都全軍覆滅,更何況我們?”
此時,誰都清楚,大家都陷入了絕境,是死是活全由命運定奪。
一直沉默的張云卿見大家不說話,抬起頭,打量著每一個人:“弟兄們,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該我來說兩句。大家應該知道,用武岡人的說法,土匪的‘匪’字是一具裝了人的棺材,只差一個蓋,就可以拖去墳地掩埋。但是,回過頭來想,我們既然敢進入棺材內,說明我們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富貴險中求,不玩命,哪來的快活日子?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不如勇往直前,沖過這道關,說不定那邊就是一片新天地!”
張慕云率先鼓掌,接著,謝老狗也欽佩地鼓起掌。
張云卿見大家的情緒不再像剛才那樣蔫,繼續(xù)說:“人爭口氣,佛爭炷香,如果連朱云漢、張順彩都不敢碰的梅滿娘一旦被我們把持,我們在江湖上會名氣大振,四方英雄好漢自然會歸順我們!當然,并不是說我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取到那些錢財,想想辦法吧,盡可能避免犧牲。梅滿娘約我們三天再去,我們偏要提前一天。明天弟兄們有沒有膽量跟我去闖虎口?”
“有!”眾匪齊聲應道。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大家打火煮飯,飯后,早早回洞內休息,只留幾個馬弁在洞口放哨。
次日臨行,張云卿在洞門口牛氹中洗了澡,搓去衣服上的汗?jié)n、泥污,再把衣服擰干了又穿在身上。
太陽出來了,張云卿走出山谷,身上的衣服涼干后顯得更加干凈清爽,他率領十幾位匪徒,各挑一擔空籮,準備裝稻谷和銀子,槍支全藏在洞內——都是空槍,帶去也沒用,不如干脆在梅滿娘面前逞逞豪氣。
來到曾府,十幾條狗狂吠著一字兒排開,齜牙咧嘴,與張云卿一干人對峙,只要主人一聲命令,它們就會不顧一切撲過來。
那位戴金絲眼鏡的賬房見狀,喝住惡狗,然后進屋通報。他很瘦,薄薄的長衫裹著的屁股似乎只有窄窄的兩瓣。
一會,老賬房回來對張云卿點頭哈腰:“滿娘有請,只是這些弟兄要在外面委屈一陣,等點清銀子,才能進來?!?/p>
張云卿向眾人遞個眼色,他們便橫七豎八地坐在槽門外。十幾條大狗雖不再吠叫,卻如臨大敵地守在門口,如果沒有主人的命令,它們是絕不會擅自離開的。
張云卿走進后堂客廳,面對梅滿娘而坐,一男傭端來蓋碗茶。他喝下一口,說:“早來了一天,你不會介意吧?”
梅滿娘搖頭:“你運氣很好,一萬大洋剛好湊齊,要不要先看看?”
張云卿起身,梅滿娘在前引路,七拐八轉,走過一道游廊,她終于在一間安置了鐵門的屋前停下,取出鑰匙打開門,張云卿雙眼一亮,看清了里面堆成小山似的銀子……
張云卿來到世上,頭一次見到這么多銀子,他眼睛發(fā)綠,貪婪地咽著口水。
“都是你的!”梅滿娘平靜地說。
“謝謝。”張云卿說。
“不客氣?!泵窛M娘說,“不過,你得自己把它們從這里搬出去。在這座大宅內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當然,如果你是真正的男人,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你也能闖得過去——那時,這些銀子才真正屬于你?!?/p>
張云卿腦海里回響起昨天下午萬春發(fā)說過的話,他意識到梅滿娘已經做好準備,但此時已沒有反悔的余地了。他臉上的肌肉搐動一下,問道:“可以拿了嗎?”
“聽便?!?/p>
“請叱開你的狗——我請來挑銀子的弟兄還在門外?!?/p>
梅滿娘點點頭,走出倉庫爬上樓在走廊上對著槽門叱叫一聲,狗們便放匪眾進來。
眾匪徒涌進倉庫,見了大堆白花花的銀子,驚喜不已,撲上去用手捧起往籮筐里裝,嘴里發(fā)出興奮的呼喊聲。
一萬大洋有五百多斤重,他們用六擔籮筐盛好,等著張云卿發(fā)號施令。
“你們先挑到槽門外去,等我出來一起回家。”張云卿聽四處沒有動靜便吩咐道。
梅滿娘從樓上走下來,望了一眼已經動步的匪徒,問張云卿:“怎么就來這幾個人?不是說你們有五十多個人么?一百擔稻谷不要了?”
“稻谷先寄在你倉庫里——我信得過你。”
匪徒們都出了槽門,張云卿已感到耳畔隱約傳來馬蹄聲,緊接著,遠處揚起的灰塵,正滾滾而來。張云卿于是向槽門外喊道:“弟兄們,你們先回去,不要等我。”
梅滿娘皺了皺眉頭:“怎么,不一起回去?”
“不一起回去。”
“不怕他們把銀子私下分了?”
“你說過,真正的男人,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也能闖得過去,難道還怕手下敢背叛我不成,滿娘,你說我是真正的男人嗎?”
馬蹄聲更急、更清晰,夾雜嘶嘯和人的吶喊,一大隊官兵橫槍躍馬,掠過一片田野,在曾氏大宅門口把十幾名匪徒擋住。領頭的是一個五十開外、肥頭大耳的男人,他騎在一匹大白馬上,喝問道:“什么人,到哪里去?!”
走在前面的張亞口答道:“我們是梅滿娘的工人,幫東家辦事去?!?/p>
后面的匪徒見了這陣勢嚇得雙腿發(fā)抖。這里左右是禾田,后面是大宅,前面是官兵,沒有一條可逃走之路,有人想退回屋里去。恰在這時老賬房和一名男傭各推一扇大門,將匪徒關在槽門外……
倉庫門外的梅滿娘露出了得意之色,問張云卿:“怎么樣,沒料到吧?”
“不,早就料到了?!睆堅魄涿嫔渚?,“昨天下午有人告訴我了?!?/p>
“萬春發(fā)?他告訴你什么了?”
“他告訴我有關你的一切——當然也包括鄧雙發(fā)慘死的故事?!睆堅魄浠鹄崩钡赝鴮Ψ?,“不過,滿娘這回認錯人了,我不是鄧雙發(fā),是張云卿——一個真正的男人!”說著,他將上衣扯去,露出寬大、性感的胸膛,他的肌肉被太陽烤成古銅色,放射出熠熠之光。
梅滿娘感到張云卿的目光有點異樣,驚慌地向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向你證明我是血性男人!”張云卿目射邪火,將梅滿娘逼入墻角,然后獰笑著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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