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玉堂佳偶作者:沈青月 時間:2020-12-17 16:58:40
窗外的蟬鳴日漸盛大,夏一日濃過一日,房中的覃楠兮握著筆的手上已出了一層細汗。
“小姐,小姐?!毖┤镒酝膺M來,雀躍到覃楠兮身邊,一迭聲兒道:“小姐,你忘了件要緊事!”
“什么要緊事?”覃楠兮滿腦子轉(zhuǎn)一圈也不覺自己錯漏了什么,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中筆問。
“小姐你忘了?過了端午便是翀少爺生辰,往年這時候小姐早早備好了壽禮,可是前些日子咱們被禁足,耽擱了。著眼見端午了,小姐你莫不是忘了吧?咱們送給翀少爺?shù)膲鄱Y年年都是與眾不同的,回回都讓翀少爺愛不釋手,今年可到了現(xiàn)下都沒準備呢,可不是要緊事嗎?”雪蕊仰著一張小臉,巴巴得望著覃楠兮等著夸贊。
覃楠兮笑得一臉無可奈何:“這有什么要緊的,值得你急忙忙大呼小叫?不過一份壽禮而已,即便不送,司徒翀也定不會介意的?!睂τ谧约汉退就搅埖那檎x,覃楠兮是明晰的,莫說遲漏了一次壽禮,即便是自己從不將他的生辰放在心上,他也不會有一絲介意。這些年來,對自己千依百順司徒翀似乎更希望他們之間多一些因著親密而來的錯漏疏忽,也強過她禮尚往來的滴水不漏。
“小姐,翀少爺往??墒俏愕男囊馐亲?,人一年只有一個生辰,一生也只有一個弱冠禮!再說了,你房里那些往日你最心愛的物件那一件不是翀少爺送你的,怎么到了人家生辰,你連一份禮都舍不得了?!毖┤锾嫠就搅埐黄?。
“我哪有舍不得?不就是壽禮嗎?得空去尋個他喜歡的就好?!瘪夂龅孟肫饠?shù)日前嫂嫂的一席話,心底掠過一陣寒涼,笑意也冷了幾分下來?;仡^重又拿起筆,仔細抄起案上攤開的《南華經(jīng)》來。
“那小姐就是不將翀少爺放在心上!還說什么他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人家弱冠禮就在眼前了,你卻連個禮物都不肯準備,枉翀少爺往日對你那么好了!”雪蕊的不平更見澎湃。
覃楠兮心底一陣苦笑,暗暗勸自己:“他也無辜,不過同我一樣,是一顆可憐的棋子罷了。這些年他待我不薄,今生雖做不了夫妻,到底也該在走之前好好謝謝他多年的厚待,即便不能明說,選個別具意義的禮物,也算是我覃楠兮的一些心意?!?
一念及此,覃楠兮心緒豁然開朗,丟下筆起身扯起雪蕊道:“你既這么惦記司徒翀的生辰,不如現(xiàn)在就隨我去給他尋份壽禮吧。”說罷就拖著她向外去。
“小姐,少爺和少夫人囑咐過,不許你再擅自出府游玩,你想一出是一出,也不回過少夫人就拖著我出府,回去可不是又要被少爺和少夫人訓斥了!”
“放心,是我要出府的,我保證哥哥嫂嫂不會訓你?!瘪夥笱苤┤?,蹙著眉心思索著什么才是別具新意的禮物。眼光在熙攘的人群后勉勵的搜尋。
司徒翀是靖國公府的三公子,是國公夫人的幼子,又是夫人親自養(yǎng)在身邊長大的。自幼身在溫柔富貴鄉(xiāng)中,寶器珍玩,錦繡朱玉對他而言實在不新鮮。
以往的幾年,覃楠兮都是以巧取勝,不過是記下了兩人日常相處中司徒翀偶爾提及的一兩樣喜歡的小玩意兒,照著樣兒尋個好些的來便充做壽禮送去了,不想也是歪打正著,倒十分合司徒翀心意,令他愛不釋手。
可這次并非普通生辰,畢竟是弱冠之禮,鄭重些也才能顯示兩人平日哥們兒情誼深篤,覃楠兮仔細的回想著往常兩人交談中司徒翀透露的心意,不覺心頭豁然一亮,笑道:“有了,我知道送他什么了!”說著便扯起雪蕊向市坊盡頭的兵器鋪去。
“小姐,這里賣的都是刀槍劍戟,你到這里做什么?”雪蕊望著兵器鋪門頭那一條陳舊的灰幡疑惑道。
“買刀?!瘪饣厣?,自信滿滿。
“刀?什么刀?你要買刀送給翀少爺?他要刀做什么?”雪蕊想不明白那個溫柔白凈清瘦雅致的國公府三少爺要刀做什么。
“他定然喜歡我送他一柄寶刀”覃楠兮自信不以。
“你怎么這么肯定翀少爺會喜歡刀?他那么個人,恐怕連重些的筷子都不曾拿過,會喜歡刀光劍影的物件?”雪蕊皺著鼻子不屑。
“你不了解他,他只是被她娘困在身邊而已。你可知道他最欽佩的人是誰?”
“能是誰?一定是他年少有為的哥哥司徒鯤唄,一朝斷了驚天懸案,年紀輕輕就承襲了國公爵位,位高權重,如今正是如日中天,誰不傾佩啊?”雪蕊侃侃道,長安城里王侯公府家的各式事件從來不是秘聞。
“錯了”覃楠兮小嘴一扁,不屑道:“世襲的爵位,祖蔭的功勞有什么值得傾佩?”
“啊?那是誰?。俊?
“其實,他心里最最傾佩的這人和他這二哥也沒區(qū)別!不過是一個蔭了官祿,一個蔭了軍功罷了?!瘪舛⒅麂佔永淅淝迩宓拇箝T,心不在焉的回答。
“到底是誰???”雪蕊跟在覃楠兮身后踏進兵器鋪,仍不忘了追問。
“你猜是他哥哥,也沒錯。只是不是二哥,是大哥?!瘪獾椭^信手自臺面上一只落滿塵灰的錦盒拿起一柄小巧的腰刀。
霍得抽刀出鞘,刀刃一閃折出道寒光,恍得她雙眼灼痛。
“他大哥?大哥?我們怎么沒見過?翀少爺?shù)拇蟾缡恰?.”雪蕊只顧嘟囔,未留意覃楠兮眼底的驚恐厭惡和悲哀驚懼。
“他大哥,不就是前些日子才回京的振遠大將軍!”終于猜出了答案,雪蕊十分興奮。
“是,是,就是那個什么鬼將軍。”心思紛飛的覃楠兮猛然被雪蕊拽回眼前,她忙別過頭去,假裝仔細端詳著手中的腰刀。
那柄腰刀沉甸甸壓在她雪白的手心里。這刀并非中原常見的直柄刀,烏黑的精鋼刀柄上縈繞著幾只猙獰古怪異獸,柄端獸口里嵌著一顆奪目閃耀的赤紅寶石。那一半出鞘在外的刀刃,正閃爍著寒冷的光芒,在眼前突兀成一道彎彎的青灰色痕跡,仿佛一抹殘酷的笑意,嘲笑著覃楠兮十年來徒勞的努力。十年來,她刻意任性,刻意爽朗,努力的想忘記那一夜的悲傷和驚恐,那翠微山岫云谷里的火光沖天,旭哥哥撕心裂肺的呼喊還有蘇先生至死不瞑的雙眼里蓬勃的憤恨。
握著那把精巧的小腰刀,心口不覺一陣銳銳的疼,覃楠兮忙狠狠將刀推入刀鞘中,恨道:“這種東西怎么會公然在長安叫賣?”
“這是一柄難得的腰刀,姑娘何以厭惡至此?”一個沉靜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覃楠兮一怔,擰著眉心轉(zhuǎn)過身去,滿眼敵意的盯緊了說話的人,卻見眼前人也只是個正從門外進來的行客。
只見他一身朱紅錦衣,恰又背著自門口瀉進店里的正午日頭,讓人一時辨不清他的面目。
“這腰刀既然姑娘不喜歡可否借在下一看?”來人又近前了一步,也不管覃楠兮反應,坦蕩蕩伸手便從她手中將腰刀取了去。
他一身朱紅的宮錦常服,緊窄的箭袖十分利落干練,袖口上金絲團云如意紋樣不動聲色的張揚著他的富貴。從金線滾著細邊的袖口下探出的一雙漂亮的手,正在反復端詳著那柄腰刀。
逆著正午晃眼的金光,那雙手,懸在半空,暈在腰刀冷幽的青光中,翻來覆去,輪廓分外清晰。
那原本應當是雙賦琴弄筆的手,十指修長,微翹的指尖上飽滿的指甲流光閃爍,可偏偏那手卻不是應當?shù)酿兹釢櫍巧钌畹柠溕?。手背上一條條突兀的青筋勾勒出深深淺淺的溝壑,連關節(jié)也不相稱的略顯粗壯,掌心里還隱約可見粗厚的繭痂。右手虎口處一條驚心的傷疤,蜿蜒扭曲緊緊伏在皮肉上,一路猙獰著,探進了他朱紅的錦繡箭袖里去。
覃楠兮看的怔住,方才的慍怒悄然化成了意外,不覺仰頭抬眉審視起雙手的主人來。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怎么又是他!”莫名的一驚,見山樓里那一襲天青的身影和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又分明幻在眼前,當日清風修竹一般潔雅的天青身影和眼前這個張揚璀璨的朱紅身影精妙的疊在一處,清楚明了。
那是數(shù)日之前的事了,可覃楠兮竟將只匆匆一瞥的清俊眉目和那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笑意記得這樣清晰。怎么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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